土司和他的子孙们 第四十七章

作者 : 王国虎

在这样的踟蹰彷徨中,我在河州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

那是一个周末,我忽然萌生了想去积石山牧场的想法。

凑巧的是,我在去银川的班车上,遇上了少卫。

少卫见了我,显得异常兴奋。

“你回家?”我挨着少卫坐下,问道。

“嗯。你呢?”

“我去积石山牧场。”

“故地重游?”

“就算是吧。”

“看不出你还挺念旧的。”少卫话中有话。

从河州城去银川方向的班车每天只发一趟,而且一直没个准点。啥时候走,甚至走或者不走,全由司机说了算。

我和少卫在车上等了好久,才三三两两地上了几个人。

“师傅,还不开呀。”没过多久,车上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笛——笛笛——”那司机磨蹭了好半天,才极不情愿地摁响了喇叭。

班车开始慢慢腾腾地启动了。

到了哈垴渡口,班车从摆渡船过了黄河,开上了盘山公路。

由于这段路属于简易公路,路况又差,班车颠簸得很厉害。

借着班车左摇右晃的便利,我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少卫。

她那礁岩般冷峻的脸上,怎么也看不出一点成熟女人的韵味。

“世文,你在想啥?”突然,少卫扭过头来,冷不丁问我。

“哦,没啥。”我猝不及防,赶紧将目光从窗玻璃上移开。

班车在盘旋回环的山路上像个笨重的甲壳虫,吃力地爬行着。

我扛不住瞌睡渐渐入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猛听得车上一阵吆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这时,我才发觉少卫也睡着了,正躺在我的怀里。

“咋了?”她单薄的身子在我怀里微微动了一下,睁开眼,似醒非醒地呢喃道。

“牧场到了。”我赶紧松开紧搂着她的胳膊。

少卫坐起身,羞赧地冲我一笑。♀

我跟少卫匆匆道别,就下了车。可是,等那班车开走时,却发现少卫站在我身后。

“你不是要回家吗?”我不解的问道。

“我改变主意了。”少卫呲咪一笑。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下了公路,前面是淙淙流淌的银川河。

河两旁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丛生植物,有的还灿灿地开着花儿,引得许多蜂儿蝶儿在两岸间忙忙碌碌地穿梭。

“唔,这里的空气真新鲜。”少卫憋足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心地笑了。

河上没有桥,只垫了一溜大石块。

“我怕,你得拉着我。”过河时,少卫叫住我,笑盈盈地说。

我只好把手伸过去。

在抓住少卫手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对她有了一种老朋友似的亲近感。

“世文,这一向你为啥老躲着我?”过了河,少卫问我。

“哪能?”望着少卫,我有些歉疚。

“没有就好。”少卫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

翻过一个坡儿,就看见积石山喇嘛寺了。

寺里的住持嘉措师父接待了我们。我大伯死后,寺里一直没寻访到我大伯的转世灵童。寺内的大小事务由嘉措师父主持处理。

“这不是世文施主嘛。”嘉措师父虽然上了年纪,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我不得不惊慕他的记忆力。

今天寺里的师父们都到山下赶道场去了,只留嘉措师父守寺。

嘉措师父在灶火门口升起火盆,坐了一壶水,随后热情地拿来酥油和糌粑。我和少卫放进木斋里胡乱搅和了一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黄昏时分,乘少卫和嘉措师父闲聊,我走出寺院。

“你去哪里?”不想,我刚到门口,少卫就追了出来。

“我去山上转转。”

“我也去。”少卫的目光很温和,但口气却很坚决。

“好吧。”

太阳已经落山,但晚霞还没有退去,那火一样燃烧的云彩,染红了眼前的山峦。

我和少卫顺着松软的草坡往上爬。

“这地方真美。”少卫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累了吧。”我回过头关切地问少卫。

“有点累,但值。”少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晚霞映红了她瘦削的脸庞,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迷人。

我伸手拉起少卫的手。

少卫瞧了我一眼,美滋滋地笑了。

我和少卫终于爬上了山坡。

坡顶,有一座高大的嘛呢堆,堆顶供着一个硕大的牦牛头骨,周围用牦牛绳扯了许多色彩斑斓的嘛呢旗。脚下,遍地的“隆士达(风马)”,就像深秋的树叶,落了厚厚的一层。

这时,从小路那边传来“沙、沙、沙”极有节奏的声响。

我和少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服褴褛的藏族老人磕着长头过来了。

老人手上裹了一层牛皮,当他趴在地上时,那厚厚的牛皮蹭在地上的沙石上,传来“沙、沙”的声音。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听起来格外醒耳。他经过前面的小路时,扭过头,朝我和少卫望了一眼。那目光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我清楚地感觉到那目光中有一种让人战栗的东西,像是一句古怪谶语。

我和少卫一直目送他一起一伏地从眼前经过,又一起一伏地消失在山梁的那边……

他要去哪儿。少卫问。

他是磕长头转大雪山。积石山主峰大雪山是山南藏人心目中的神山。我说。

他这么虔诚,又这么艰辛,神会遂他的愿吗?少卫问我。

那得看他的缘法。望着那老佛徒走过的山梁,我的心中掠过一丝悲凉的感觉。

“那就是我和扎西大叔当年住过的地方。”转大雪山的老人过去后,我指着前面的窑洞对少卫说。

“过去看看。”话没说完,少卫就迫不及待地朝窑洞走去。

窑洞显然比以前破败了许多。

自从土地承包之后,牲口都下放到各家各户,扎西大叔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窑洞内,我和扎西大叔睡过的土炕还挺完好,只是炕头的土炉子已经颓坏得不像样了。黝黑的窑洞壁上,扎西大叔曾经记过日子的那些小杠杠,还依稀可见。

由于长期不住人,窑洞里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难以想像,你和扎西大叔在这里住了一个冬天。”

“是啊,整整一个冬天。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梦。”我不无感慨地说道。

那时,每当我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望着空旷的牧场、寂静的山野,总想打开心扉倾泄些什么。尤其是送英子下山之后,我的心情特别郁闷。很长一段时间,我时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可这种冲动积蓄到快要爆发的时候,总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顶回去。

几年后,我蓦然发现,我后来诗歌的才情,其实在积石山牧场就积蓄起来了,只是我当时没有找到发泄的方式而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得感谢扎西大叔,感谢积石山牧场。也正是那段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生命之中淤积成冰块的忧思,悄悄置换成了火热的激情。

“那边还有一个窑洞,里面藏着一个浪漫的传奇。”我把少卫带出窑洞后,就朝喇嘛寺后面尼泊尔王子和金环女坐化的山洞走去。

那里原来有一条小路,但自从山洞里的双修佛被王世红毁了之后,小路渐渐荒废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少卫拽到崖上。

我和少卫刚到双修洞口,猛听得崖顶上的林棵里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哨,紧接着,一股劲风吹过,风带起的枯草烂叶像暴雨一样,从崖顶倾泻下来。

我带着少卫赶紧进了双修洞。

“这就是那个藏传奇的地方?”少卫望着空荡荡的山洞,一脸狐疑。

“嫑急,听我慢慢说来。”我把少卫拉到尼泊尔王子和金环曾经坐化的那块石板上坐下来,给她讲述起双修坐佛的故事来。当我讲到王子和金环在我俩身下的这块石板上坐化时,少卫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咋了?”我赶紧站起来,扶住少卫。

“我怕。”少卫顺势扑进我的怀里。

一股淡淡的芳馨扑面而来。

借着洞里朦胧的光线,我看见少卫在我怀里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仰望着我。

一股难以遏制的亢奋从我心里骤然升腾。

“英子。”我一勾头,向少卫吻去。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划过一声滚雷似的巨响,整个窑洞猛烈摇晃了一下。

啊。我惨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挣开少卫。

世文,你咋了?少卫莫明其妙地望着我。

我……我看见了我大伯。他浑身血淋淋的,太可怕了。我浑身哆嗦着,退到一旁蹴了下来。

这儿除了你和我,没其他的人呀。少卫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凑到我跟前,说道。

不,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惊魂未定,声音抖抖地说。

你怕是有恐惧症。

不是恐惧症,是昏厥症。我纠正道。

不怕,不管啥症,总能医好。

没用的,少卫,没用的。我绝望地说着,抱起膀子,抽搭起来。

没想到,你这么脆弱。少卫不无同情地感叹道。

我像一张烤焦的纸,一挼就碎。我完了,我无可救药了。

太夸张了吧。少卫说着,蹲来,非常温柔地拥住了我。

在少卫的百般安抚下,我总算止住了抽泣。

来,世文,我扶你下山。你要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少卫用她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充满感激地望了一眼少卫,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

下山的时候,少卫将我贴得很近。我也紧紧地拉着少卫的手,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人。

整个山野很安静,只有我俩的脚步掠过草尖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刚才,你在洞里喊英子的名字。”刚刚下山,少卫拉住我,用审问的目光瞧我。

“是吗?”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英子?”

“对不起。”

“没啥,也难怪。”

从山上下来,正好路过喇嘛寺的塔林。此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淡淡的月光洒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塔上,寒气慑人。

“这些塔是干啥的,好阴森哇。”少卫本能地靠紧了我。

“这塔里埋着喇嘛寺的历代活佛和高僧。”

“你干吗带我到这里。”

“咋,你又怕?”

“我连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少卫冲我淡淡一笑。

“这里也葬着我大大。”

塔林里所有的塔,都是按统一的模式构建的。由于我大伯的塔是新近建成的,所以一眼就能从中间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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