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的街道上牛拉车,
哎呀呀,牛拉车,
牛拉了松木的板了。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
尕妹把阿哥的心拉热,
哎呀呀,心拉热,
心热时你就不管了。
我在积石山放牧时听扎西大叔唱过这歌。在这寒冷的夜里,陌生的街巷,听到这熟悉的歌声,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我的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经过那老人的时候,我掏出几块钱,悄悄丢进了他面前的破瓦罐里。
就在我将要离开老人时,正好与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擦肩而过。
我觉得那女人有些面熟。
我回过头,试探性地轻声唤了一声:“少卫。”
那女人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停了一下,但很快又加快步子走了。
“难道我认错人了?”望着那女人远去的背影,我暗自嘀咕。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那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像个幽灵似的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搅得人心智迷乱。
天一亮,我就去河州市医院找少卫。可医院的大夫告诉我,少卫最近调到疗养院了。
市疗养院在河州西郊,实际上是一家疯人院。那里一天到晚都有通勤车来往,但我一连去了好几趟都没有碰上少卫。
找不到少卫,我心里很烦闷。
这天晚饭后,我披上大衣溜出学校,沿着滨河路一直往北走。
天上又下起大雪。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旋起的风把路上的雪片吹得到处飞扬。
滨河路下面的河滩上有许多水鸟栖息。往日,那些水鸟总是欢快地鸣叫着,或戏水、或猎鱼、或愉快地相互追逐,而今天,它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毫无生气地待在河岸。捕鱼能手鸬鹚,也耷拉着翅膀,蹲在冰冷的石头上,像个披着黑色毡衫的渔夫,一动不动。只有那些野鸭,一会儿在水上悠闲自得地漂游着,一会儿又潜进水里,好半天才从另外的一块水面上浮出来,拍打着翅膀,拖着它肥胖的身体,擦着水面飞起,消失在远处的风雪中。
我在滨河路上逛悠了好长时间,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马路两旁的路灯渐次亮起来,才有了返校的念头。
回来的路上,我忽地想起那个弹三弦的老人。
“我不就是在哪儿碰上黑衣女人的吗?”我心中砰然一动,直奔那条街巷。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黑衣女人肯定是少卫。但她咋会那么一副怪模怪样的装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下决心一定要解开这个秘密。
上了年纪的三弦琴手依然在风雪中专注地弹唱着,不过他今天弹唱的不是“花儿”,而是一支贤孝曲,说的是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的故事。
我远远地站在他的对面,悄悄地听他弹唱。
雪越下越大了,而那老头一点儿没有歇息的意思,似乎他的贤孝曲就是弹给风雪听的。
当我听到王祥月兑光衣服,赤身**躺在冰上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下意识地裹紧大衣。
王祥的诚心能化开河冰,而我的诚心能焐热这个寒冷的冬天吗?我暗自思忖。
《卧冰求鲤》的故事弹完了,老琴手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跟前呵了几下,又接着弹了起来,这回,他弹的是《武家坡》中薛平贵与王宝钏相逢那一段。
他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凄婉,时而激越、时而舒缓,正好跟风中飘舞的雪片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交响。
正当我听得起劲的时候,那边街口又出现了我上次遇见的那个身影。因为冷,她用风衣把身体裹得紧紧的。
“少卫!”这一次我直接迎着她走过去,截住了她的去路。
那女人惊愕地抬起头。
果然是少卫。
借着微弱的路灯,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呆板,阴冷的面孔,像块黑色的岩石。高高的鼻梁像的山脊,从过于清瘦的脸上凸现出来,格外引人注目。
少卫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
少卫也认出了我。
我们寒暄了几句,她邀我去她家坐坐,我欣然答应。
客厅里没有生火,很冷,少卫直接把我让进了她的卧室。
屋子不大,书橱和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
书橱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我匆匆扫了一眼,一下子就找到了《叶赛宁诗选》。
“忧郁的叶赛宁。”我自言自语道。
“他的诗就像大提琴曲,忧郁、苍凉,有一种深沉的力量。”
我吃惊地抬起头,盯住少卫。
她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深陷下去的眼睛里闪烁着忧郁的火焰。
那晚我们谈了许多。
少卫说:“那次我到银川学校看你,回去之后就结婚了。”
我说:“这我知道。”
少卫出嫁那天,我正好也在庄上。听说少卫嫁了个河州市医院的大夫,是他们医院院长的公子。
我问少卫:“你当时为啥不告诉我。”
少卫说:“我到银川学校找你,可你根本不在乎我,只好丢下《叶赛宁诗选》走了。”
“你过得还好吗?”
“你不都看见了?”
我望着少卫,惘然地摇摇头。
“我早就离婚了。”少卫解释说。
“为啥?”
“因为我叔。”
“这跟你叔有啥关系?”
“因为我叔得病离职了呗。”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这是官场上的连锁反应。”
“这么玄妙?”
“你想,我一个没啥文凭的小护士,咋会嫁给院长的公子,还不是我叔的缘故。我叔垮了,我的婚姻还能存在吗?”
“你哥呢,他丈人不是挺有权势的吗?”
“我早就不跟他来往了。”
“这是为啥?”
“嫑问了,我不想提及这些事。”
“你好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时,我忽然想起早些时候,庄子里盛传的少卫跟王世红的事来。
有一次,少卫从河州回家探亲,她刚进巷道,正好碰上发病的王世红从家里跑出来。王世红见了少卫,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少卫,嘴里不停地喊叫:“少卫,我的丫头;少卫,我的丫头……”
庄里人猜想了好多年的悬疑,活生生得到了印证。
“少卫是王世红的种。”
“‘大磨扇’真能做得出。”
庄子里又是一阵难得的热闹。
不过这次少卫娘“大磨扇”显得异常安静,悄悄地杵在家里,没跟任何人吵闹。
“这回‘大磨扇’变成哑子了。”
“做了缺灰的馍馍(意为做了不好的事情。灰,用一种植物灰做的土碱),她还有工夫磨牙?一个跟头栽死还来不及呢。”
巷道口的闲话台上天天上演“新闻联播”。
“大磨扇”和王世红的事,很早就在庄子里吵红了,这次王世红这么一折腾,人们不过又捡起老唾沫渣子,热剩饭寻开心。
自那以后,王少卫很少回西番庄。
“那你咋会调到疗养院?”我知道刚才的谈话,戳到了少卫的伤疤,赶紧换了个话题。
“是我自愿的。”
“为啥?”
“我不习惯跟正常人打交道。”
我再次吃惊地抬起头,盯住少卫,我没想到少卫这些年过得这样艰难。她跟以前相比,完全变了。既没了小时候的率真,也没了少女时代的泼劲,她变得像一把冰冷的刀。
我跟少卫一直谈到凌晨。
就在我要起身告辞的瞬间,我的目光落在少卫窗台上摆放的一盆马蹄莲上。
“你也喜欢马蹄莲?”我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个记忆的摆设。”
我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的火焰忽然熄灭了。
我不敢往下问了。
这一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想起了小时候因为拍少卫上的虻噆,挨“大磨扇”打骂的事来。
也想起少卫来红时躺在树底下满腿是血的情景。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少卫竟然变得如此颓丧、冷漠,我不觉同情起她的遭遇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又下起了雪。
下午的时候,少卫来学校找我。
少卫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只不过为了御寒,外面又加了一件黑大衣,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外国影片中的女巫。
“这雪,下个没完没了。”我望着纷纷扬扬的雪片,叹息道。
“正因为下雪才约你。”
“在这样的雪天?”
“咋,你不喜欢?”少卫用忧郁的眼睛盯住我。
“喜欢,当然喜欢。”不知咋的,自从见到少卫后,我怕她的眼睛,我感觉她的目光像刀,一下能把人劈开。
我俩坐了公交车,一直到了终点站,然后顺着黄河徒步西行。
黄河把整个河州城分为两半。从这里望去,奔涌的河水,就像一架巨大的独弦琴,日夜不停地弹奏着一首一成不变的曲子,从城中间浩浩荡荡地流过。也许受了黄河的感召,这座古老的城市,在短短的几年间,急剧膨胀起来。庞大的城市就像一个巨型的消音器,将黄河疯狂的喧嚣声,吸纳得一干二净。跟这座雄心勃勃的城市相比,黄河简直成了一个呼吸微弱的老人。深居街巷的人们,已经感觉不出它的存在。你只有靠近它,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生气。
因为下雪的缘故,河岸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有一对水鸟在我们眼前的水面上顺流漂下。寒冷的河水似乎并没有妨碍它们相伴戏水的雅兴。忽而一只潜下水去,一只也跟着潜下去。一只浮上水时,另一只也紧跟着浮出水面。
“多么有趣的一对。”少卫望着远去的水鸟,感慨道。
“据说这种鸟极为重情。要是其中一只不幸亡故,另一只昼夜不停地哀鸣,一直到死。”我说。
“人有时活得还真不如一只鸟。”少卫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能感觉到少卫的身子在战抖。
“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些。”
“我真有那样脆弱?”少卫苦笑了一下,但她笑得很吃力。
远处的河面上有一片沙洲,那些高高低低的芦苇上,落满了雪,远远看去,就像一团团白色的火焰。
我俩来到小沙洲对面。
小沙洲离岸很近,有一座小木桥从岸边一直通向那里。
少卫说,那个小沙洲叫情人岛,这座小桥叫幸福桥。
我和少卫一前一后过了幸福桥,没进情人岛那白色的火焰中。
雪比先前小了许多,但河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割。
“我们到那边坐坐吧。”少卫指着芦苇深处的一个小亭子,说。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进了亭子,我和少卫随意拣了一张石凳坐了下来。
眼前的情人岛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感觉它不像一个小岛,倒像是漂浮在黄河上的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雪真是一个奇异的雕塑大师。
“这真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望着眼前的情景,我由衷地感叹道。
“起码要比城里干净。”少卫将“干净”说得格外用劲,就像从她的牙缝里蹦出来一般。
“你经常来这里?”我问。
“心情非常好或是非常坏的时候。”少卫说。
“有人说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月亮只有借着太阳才能发光。”稍停,少卫轻轻嚅动了一下她那棱角分明的嘴唇说道。她说话时,目光漫无目的的在前面纷乱的芦苇丛中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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