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湮没在夜色的浓墨重彩中,没有晨昏的红霞晕染,犹显一份不凡。
拂柳湘。
高大夫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搭上杜映芸盖着一张帕子的腕脉。脸色凝重,时而抬手,翻了翻她正紧闭的眼皮,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人坐立不安地看着床上迟迟未醒的杜映芸,本就皱纹丛生的脸上,更是无平及之地。焦急的注视着高大夫的一举一动,就怕从他口中说出那个她万般不想听到的消息。
“大夫,怎么样了?还保得住么?”
高大夫只看了老夫人一眼,便接着诊那杜映芸的脉。老夫人所言,他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究竟,毕竟侧妃的只怀了两个多月,胎都还未坐稳,哪经得起这般磕碰。老人家急着抱曾孙的心思,他也看在眼里,只是这侧妃的脉象,缓慢中略带不稳定,不好急着下结论。
“哎呀大夫你快说呀…侧妃她…她究竟有没有事啊。”
香兰在旁看得也着急,这老大夫看医,总是不急不缓,搭个脉都要几刻钟方才罢休,可真真的急死她了。也不知侧妃这胎能否保住,保住了,将来她也能跟着侧妃身旁捞点油水,保不住,也不知爷将来怎么待侧妃。但是,落不落胎,花洛裳和她的丫鬟以后在王府里都得不了好。王爷那儿不说,光是老夫人这盼曾孙的念头,可就巴巴的盼了几个月。这节骨眼儿上,侧妃在茗霜院磕碰了,怎的也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连翘站起身,蹙眉严声对她身边的丫鬟说道:
“宣花夫人了么?”
束柳侧身恭敬地福了一礼,实在地回答。
“回王妃,还没。”
连翘紧了紧纤眉,拂手“啪——”地落在身侧的小几上。
“还不快去。老夫人和我正找她说事呢。”
束柳应罢,便转身离去。
连翘见老夫人一直在杜映芸床边憨着腰,欲探头查看她的病情,却被高大夫一个拂手阻止了。在这儿干坐着,心里着实有些不妥,便上前和声安慰着。
“老夫人,您还是坐下罢,您急,我们也急。高大夫医术高明,有他在,总也能稍稍放心不是,您这样,可真会让别人说了媳妇的不是去。芸妹妹怀有王爷的孩子,祖宗保佑,孩子同芸妹妹,都会没事的。”
老夫人听罢,方才还悬着的心,稍微有些适落。心想着,连翘说得也对,自己这么干着急也终不是办法,便颤巍巍地握着连翘的手,回到房中的几子旁坐下。
“但愿芸儿和孩子没事…”
老夫人两手合掌,闭上眼,嘴里默念着一段段佛经。
连翘眼色沉了沉,还未搭话,便见束柳小跑着进了门。
“怎么回来了?花夫人呢?”
一听连翘提起洛裳,老夫人就猛地睁了眼,一手指着门外,颤抖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把她…把她给我叫来!”
束柳刚想张口出言,便见门外一袭水墨蓝衣女子踏至房内,站定。
“不用叫了,我已经来了。”
洛裳从容地略过屋内女眷一个个尖锐的目光。有愤怒的,有鄙夷的,有看好戏的,也有得意洋洋的。
老夫人见此,脸色便越发的不好看了,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头上垂凤簪的珠帘也因愤怒而颤抖,相互撞击着,发出与这房中不予和谐的声音。
“花洛裳,你给我解释解释,芸儿怎么会在你房中跌倒!”
连翘欲搀扶此时正怒气当头的老夫人,老夫人却只手一挥,避开了她的搀扶。连翘尴尬地收回了手,坐回小几旁,冷冷观战。
杜映芸昏迷在床仍未醒,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于连翘又不是自己这伙儿的,凭什么帮自己。洛裳背后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正在发怒的女人。既然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那么今天她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去了。她笃定杜映芸的胎肯定落不了,可即便自己说了,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洛裳来时,让锦儿留在了茗霜院,毕竟嫣儿那性子不好拦,只得让锦儿留在房中压制她一阵,直到自己回去。
“回老夫人,洛裳不知。”
洛裳如实地回答了,因为,她当时确实不知杜映芸又在耍哪门子鬼心思。可是老夫人会信自己的这番言辞么。洛裳惨淡地笑了笑,没有本钱,又何必在这充阔绰呢。
“不知?芸儿这么大一个人,在你房中出事,你会不知?”
老夫人听一脸平静的洛裳此番答话,甚是愤恨,这是何等毒辣的女子,竟想残害王府里的侧妃和她刚刚才怀上的曾孙,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老夫人,洛裳早前儿就提醒过侧妃,少往茗霜院走动。茗霜院地处下势,环境自是比不上拂柳湘,可不就得留神脚下。”
洛裳叹着气,眼中黯然之色不尽人知。是啊,她说的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可是谁信呢。
“留神?有下人看见,是你亲手将芸儿推倒在地的。有心为之,又怎叫她人留神?”
老夫人此时一身的怒火压制得差不多了,冷笑着坐回几子旁,句句针对洛裳。
“既然老夫人心中已有定夺,又何必宣洛裳来问话。那下人既已说是洛裳所为,在老夫人眼里,想必认定了洛裳就是那种女子罢。”
洛裳说着,便睃了香兰一眼。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丫鬟都是同种货色。
老夫人听罢,想是被洛裳料中了心思,便一手“啪——”地打在几子上,冲着房内看着单薄不已的洛裳说道:
“放肆!你方才那席话,哪有一个晚辈尊长的样子。来人,拉她下去,重责五十!”
老夫人此话一出,房内的下人打了个冷颤。于连翘才想替老夫人沏茶,助她消气,手却不禁抖了一下。
如果说,十板就能让你见血,那么五十板足以让你花开花谢,血肉模糊。即便是上了药,上大面积的伤口也不一定能愈合。
“愣着做什么,当我的命令是死的么!”
老夫人见她话音落了半刻,却无人上前,才压下去的怒火便又一股子涌了上来。
接着,便有两个婆子从房外进了来,一左一右地架起洛裳,往外拖。
洛裳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疼,她当然怕,古时的板子虽只有巴掌宽,但十几板子下去,那皮开肉绽的滋味儿,可实在不好受。洛裳没受过,自是不知道的,但单看方才房内下人们的反应便知,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两个婆子将她拖到拂柳湘的院子里,扔到一张板凳上,对视了一眼,一名婆子便去刑房里抄起一块板子,一下接一下地往洛裳身上落。
“一,二,三,四…”
一边打,一旁的另一名婆子一边数,越数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么半天了,凳上的人都不出声呢?
借着夜空下淡淡的月光,洛裳正侧着脸,抿起越发惨淡的唇,一抹苍白的悴颜却故作坚强。谁能知道,此时,她紧咬着一口素牙,一切呼喊,都只化作口中无人知晓的一声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