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续红楼旧梦 二十、水溶潇湘细访旧迹 尤氏西府欲聘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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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夭亡的消息传至北静王府,北静王大怮之余退入书房,三日闭门不出。

北静王妃无奈,只得与太妃商议。

太妃叹道,“这孩子福薄,只是,她虽未嫁过来,却已是造册登记过的,是我王府中人,应当以侧妃礼安葬才是,棺椁葬入妃陵。”

消息传开,各王府公侯均去贾府拜祭,贾赦贾政等打点精神,以王妃礼厚葬黛玉。

这日,北静王亲来拜祭,贾政等人迎进府,北静王抚棺大哭后,对贾政等人道,“小王思慕淑女,只恨终是无缘,空为贵胄,却无回天乏力之功,奈病魔疯狂却眼睁睁无能为力耳,唯跌足引为今生之恨事。今既至此,小王有一不情之请,唯愿去她生前所居之处凭吊片刻,不知老世翁大人可允?”

贾政忙应了,命园中各女眷回避,一顶大轿将北静王直抬至园中潇湘馆外。北静王下了轿,抬头四顾,只见茫茫然天际,如一副无色之水墨,唯见衰草连天,竹叶落了遍地皆是,上面小小三间白墙黑瓦的房舍,一条羊肠小径直通到深处,说不出的萧条落寞。北静王命随从皆散了,整整衣冠,独自缓步沿着小道走上去,一直来至月亮门前。

只见门扉紧闭,门上的铜环犹自油亮。北静王便伸手触那铜环,想起黛玉生前亦曾手扣此铜环,如今却是物在人亡,不禁眼泪直流下来。忽听到门内有人道,“紫鹃,快开门,姑娘回来了!”

不禁一愣,站在门前不敢举步。又听到门内那人道,“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接着一声长叹。

北静王大惊,“我并不信世间有鬼神之道,可今日这般情形……难道这黛玉魂魄竟归来不曾?”转念又想,“还是她感我厚爱,不忍不告而别,知我今日来访她旧迹,故魂魄前来相见?”想到此,神魂俱醉,眼泪更是滚滚而下,伸手便去触门,门应声而开。北静王睁大眼睛细细打量院中景致,只见里面游廊曲折,空空如也,哪里有黛玉的影子?正发愣间,忽然“哇”的一声,一物从头上大叫着扑腾下来,北静王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见上方挂了一个鸟笼,上面锁了一只绿毛红嘴的鹦鹉。那鹦鹉见北静王抬头看它,又哇的叫了一声,“有客来,雪雁,快打帘子!”北静王这才恍然,哪里有什么黛玉亡魂,分明是这鹦鹉在绕舌。

“你这畜牲,乱叫什么?”忽屋内响起人声,一女子揭开帘子走了出来,见到北静王,款款上前行礼,口称“叩见王爷。”北静王见此女子侍女妆扮,生的柳眉杏眼,行动举止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见到自己并不躲闪,便知必有缘故。遂开言道,“姑娘请起。小王只因仰慕林小姐,今特来访寻其生前旧居。造次之过,姑娘莫怪才是。”

那女子微微低首,连称“不敢”,又道,“奴婢乃林小姐生前贴身之婢,名唤紫鹃。王爷之情我家小姐若地下有知,必感恩戴德不足以回报万分之一二……总之,是我家小姐无福罢了。”说到无福二字,不觉眼眶红了,忙低下头在前,引着北静王进了屋子。

那北静王在后依附而行,见紫鹃行动举止谦和有礼,心下暗想,“这丫头哪里象个婢女,分明是个大家闺秀。”又由此想到,“她的丫头都是如此,其本人,那会是怎样个气度……”不觉的把个遥思遐爱之心愈发炽了。

紫鹃引着北静王进了屋子。只见屋内陈设依然,幔帐俱在,并不曾有何变化,床几椅案小小巧巧,均是合着地步打制而成。床塌上犹悬着一枚荷包,上面金丝彩线的绣着一朵小小的芙蓉花,书桌上犹摆着笔墨纸砚,砚中微凹,一支小小的玻璃管的毛笔架在一旁,笔端未干,砚台下压着一张花笺,北静王抽出来看时,字迹却是干的,上面几阙小词,用小楷写成,字字端正。

“这是小姐所书?”北静王问紫鹃。

紫鹃道,“是。”

“闻得林小姐才貌双全,能诗会赋,想必生前必有文字传世,不知姑娘可否让小王一观?”

“晚了,都烧了。”紫鹃低首道,“林姑娘临去前,让奴婢们笼了火盆,把她的诗本子一把火全烧了!这张花笺上的词,还是上次开春时,几位姑娘来看我们姑娘,姑娘一时高兴邀了词社,几位姑娘一起作的,后来我们姑娘自己抄誊下来,让我收进诗本子,我偏给忘了,一直搁在案上没收进去,才幸而保全下来。否则王爷今日断看不到姑娘真迹的。”

那水溶拿着花笺痴立半晌,心中又喜又悲又痛又叹,喜的是,想那黛玉烧了诗本子,必是她女孩儿家自重自爱,晓得闺阁文字不轻传的道理,能拿她一副真迹当真侥幸;悲的是,这般如花美眷才貌双全的女子竟夭故了,自己仰慕已久却仍擦肩而过,两人终是无缘;痛的是老天不公,如此优秀的女子却自小失荫,寄人篱下,生平实在堪怜,潇洒如水溶者亦不禁长痛红颜薄命;叹的是,佳人可遇不可求,想自己堂堂一王爷,亦不能荫护一弱女子,不禁悲从中来。

“王爷,天冷,回去吧。”紫鹃见水溶痴立不语,脸上阴晴不定,眼中明明有泪,唇角却是含笑的,暗自忖夺,“怎的此人跟那宝玉有的一拼了,倒是个性情中人。我家姑娘终是无福了。”又想到,“若是姑娘生前可以见得这人,心中也未必不肯的。”当下不免一叹。

那水溶听到紫鹃叹气,方省过神来,忙忙的将花笺塞进袖中,便要告辞出馆。紫鹃忽道,“王爷留步。”

水溶回头,只见紫鹃已跪了下来,连连叩首不已。

水溶道,“姑娘请起,有话只管说来便罢。”

紫鹃站起来,道,“奴婢今日在潇湘馆中遇到王爷,不是偶然,是奴婢有意为之;奴婢等候王爷,也非主子授意,是奴婢自己有话向王爷禀告。还请王爷恕奴婢造次之过。”

水溶听罢,便回身在椅子上坐了,命紫鹃说话。

那紫鹃道,“我家林小姐受王爷青眼之恩,实乃林小姐之福。奴婢在此替林小姐谢过王爷。”说毕行了个曲膝礼,那水溶忙起身虚扶,紫鹃已站了起来,又道,“林小姐自小失孤,寄人篱世堪怜,承蒙王爷不弃封为侧妃,乃整个林家与贾家的荣耀,林小姐又岂能不感慨王爷之德?只是小姐命蹇无福消受耳。今奴婢斗胆求王爷一事,还请王爷看在我家小姐份上,允了奴婢。奴婢即便做牛做马,也要回报王爷之恩。”说毕又跪下来,连连叩头。

水溶皱眉道,“你总是叩头不已,看来必是大事。你且说来听听。”

紫鹃道,“我家小姐生前有一癖好,每到春夏百花齐放之际,她怜惜落花被人践踏,别人赏花时,她便持了锦袋花锄,将落花收于袋内,于园子东北角上,用花锄刨一穴,将花葬了。”

水溶惊奇道,“葬花?却是古往今来头一回听说。”

“是,葬花。”紫鹃道,“我家小姐还有一葬花词,经常念诵。时间久了,连奴婢们也都记住了几句。”

“快快念来。”水溶道。

那紫鹃便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紫鹃尚未念完,水溶已然痴了,口中咀嚼着“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心中大恸,不觉滚下泪来,“她哪里是葬花,分明葬的是她自己!”

紫鹃接道,“何尝不是呢!王爷果然懂我家姑娘!奴婢今日要求王爷之事,便与这葬字有关。”

水溶抹去眼泪,奇道,“怎么?葬?”

“是,葬。我家小姐临去前,曾嘱咐奴婢,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她说要回南安葬。如今王爷要将她葬入妃陵,必与她生前愿望相违,求王爷体恤我家小姐则个!”

水溶皱眉思忖不语。那紫鹃见水溶如此,忙膝行两步,拉住水溶的衣摆,“王爷乃林小姐知己,求王爷莫负小姐之情,让她在九泉下,魂魄不得安宁!”

水溶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依你便是。”

紫鹃长舒一口气,叩首道,“奴婢替林小姐谢王爷之恩!”

水溶道,“人都不在了,我又怎忍她魂魄不安!况葬于何处只是个形式,我又怎是那拘泥形式之人!”

说毕站起身,扬长而去。

回到王府便命人去贾府传了,“林姑娘清净女儿,小王不忍打扰,允她回南安葬。”又向贾政讨取紫鹃做妾,以寄对黛玉的思念之心。

当晚仍拿着花笺把玩不已,第二日又命人用香樟木比划着花笺大小造了盒子,将花笺存放在盒中珍藏。

那紫鹃却不肯嫁入北静王府,说是“自小与姑娘一起长大,姑娘并不曾拿我当奴婢待。如今姑娘死了,我却赶着嫁人去?这岂非忘恩负义?”因此断断不肯。贾政王夫人见不可强,便回了水溶,另将黄鹂送了过去。那黄鹂本是大家闺秀出身,水溶见黄鹂诗词皆熟,又常常与之细谈黛玉,便将黄鹂收了房,每每在黄鹂房中宿夜,不一日竟有孕在身,整个北静王府皆大喜。

这一日,王夫人因近日忙碌黛玉丧事,身体着实受累,便觑个空子回房静养,那尤氏也跟了来,与王夫人商议惜春的婚事。

“你是她亲嫂子,她终是你们东府的人,婚事如何也是凭你们哥嫂料理,你怎的却与我商议?”王夫人奇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这四丫头是在西府中长大的,承蒙老太太和太太照料,才长了这么大。我们虽是哥嫂,又何尝尽过什么心?俗语说的,生的不如养的亲,何况于是太太这么个菩萨人儿!”

王夫人听了,心里受用。尤氏度其神色,又道,“再说了,老太太驾鹤西去前说的也明白,务必不能委屈了这些个姑娘们,一定要看着她们好生出嫁!所以,我才想着与太太商量。”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论理,也不该我说,这惜春才十五!原不该如此急着聘出去,只是如今咱府里外面虽看着仍如常,到底怎生个局,你我心里不都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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