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薛姨妈果然到荣府见王夫人,姐妹相见,王夫人眼泪便淌了下来。
薛姨妈忙好一顿安慰,提起当前情势,颇感惴惴。
又说起刑岫烟的事,王夫人叹道,“那刑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人又大方淡雅,我瞧着她姑母根本不管她的事。所以我提醒你一句,趁着蟠儿办喜事,把蝌儿的事也一起办了吧。这姑娘是个稳重人,有主见拿的住事的,娶进门也好帮你。”
薛姨妈道,“考虑的很是。”
王夫人便命人去东府请刑夫人。
片刻刑夫人到了,寒暄过后,薛姨妈便提起娶刑岫烟过门之事。刑夫人点头应允。
当下又说起别的事,刑夫人忽道,“这薛蝌比宝姑娘小吧?做弟弟的娶了亲,大姑姐却未出嫁,于礼不合呀!”
薛姨妈道,“何尝不是呢,昨晚宝丫头跟我提蝌儿娶亲的事,我就犹豫着没立即答应,也是想着这个方面的。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好在都是亲戚,也顾不得许多了。”
“话虽如此说,这宝丫头年龄也不小了,也该聘了才是。可有中意的人家?”刑夫人道。
薛姨妈便叹了口气,“这几年我冷眼旁观着,也相了一些,总不中意。加上家里事多,你们也知道的……我也没那个心劲了。”
刑夫人便点点头,“我听说,宝丫头那金锁,必得有玉的方可配?眼前这现成的姻缘,你们何苦外头找去?”
薛姨妈便不吭声。
王夫人忙笑道,“说的是。我也有此意,本想着等过了年给老太太回禀了,给宝玉求聘宝丫头……没想到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这如今,唉!”
刑夫人道,“照理,家丧期间不可娶亲,可这孩儿们的年岁可耽误不起,再拖几年,可就都大了。”
王夫人道,“要照了往日,也还罢了。只是如今元春没了,朝廷态度不明,这般形势还不定怎样呢,说不定哪天就……我们又怎敢耽误了人家孩子?”
薛姨妈不待说完便道,“这话差了。姑且不论咱们是亲戚,就是通家往来这么多年,也不该说出这般话来。这些个年要不是你们照顾着,我们哪里会如此齐全呢?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就是娘娘没了,朝廷顾及娘娘多年伴驾之恩,也不会太委屈了你家的……”
王夫人便不再提,只说,“待我与老爷商量了,想个齐全法子才是。不能委屈了宝丫头。”
至晚间,王夫人便与贾政提起此事。贾政道,“宝丫头甚好。订了便是。只是,不可委屈了人家孩子。现如今家丧期间,宝玉儿娶不得亲……”
“我的意思是先放定,等过个两三个月,悄悄儿的娶了来,先不让他们圆房,等一年后,再给他们圆房,这样如何?”
贾政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夫人长舒了口气,甚是得意,“凤丫头那身子骨,我看是好不得了!这当儿正是用人的时候呢,宝丫头进了门,我也好歇歇。探丫头虽能干,到底是个姑娘家,不能让她管一辈子的家事!”
贾政点头,“何尝不是。这如今姑娘们都大了,林丫头和北静王府这事,我看也没个动静,待我哪天打探下,若确实北静王府无聘意,另找官媒,给相看个好人家吧。老太太仙逝前说的清楚,不可委屈了这些姑娘们,莫让迎春的事重演!……”说到这里,便落下泪来。
王夫人也默默揩泪。一时夫妇二人又商量了定礼细节,宝玉宝钗的亲事便算定了。
贾薛二府便忙乱起来,薛府连办两件喜事,又忙着给宝钗放定,贾府也忙着给刑岫烟另送嫁妆……竟显出那繁华气象来。
正月二十四,两个新娘同时进门,薛姨妈坐在堂上看着两对新人一起行礼,喜的哈哈大笑。谁知笑着笑着,身子一抽,口吐白沫,登时动弹不得。
吓的宝钗急叫不迭,丫头婆子一拥而上,拍胸抚背的那个闹腾,那傅秋芳和刑岫烟在盖头下听到乱成一团,大惊失色,当下自揭了盖头,堂也不拜了,只指挥着丫环仆妇将薛姨妈抬回后宅,请医延治。
那薛蟠并未见过傅秋芳,此时见到傅秋芳长相美丽,落落大方,指挥众人井井有条颇具才干,不免暗自佩服。是晚夫妻洞房相见,那薛蟠便上前长揖,傅秋芳起身见礼,夫妇二人自此相敬如宾。
傅秋芳和刑岫烟颇为投缘,平时共同打理家事,闲时聊诗论词,进门两个月,傅秋芳便怀了身孕,喜坏了薛姨妈,精神气一爽,身子骨也渐渐硬朗起来。
这日宝钗见天气和暖,便去大观园看黛玉。
那黛玉病了一冬,瘦的眼眶都凹了进去,宝钗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骨瘦如柴。
“你这到底怎么个得了?”宝钗道,“如今吃了什么药?”
黛玉勉强笑道,“无非那些个药罢了,有什么希奇?”
宝钗心里难受起来,又想到自己已与宝玉订亲,这宝玉与黛玉的情份宝钗是晓得的,越发难受了。当下坐不住,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帮着黛玉整理了头发,又嘱咐她好生养着,自回去。
薛姨妈见宝钗无情无绪的回来,面上隐有泪痕,便问她怎么个回事。宝钗便把黛玉的病情说了,薛姨妈未及开口,那薛蟠早已一迭连声的叹起气来。
众人便看薛蟠,薛蟠道,“那个病美人儿真是可怜可惜至及!听说北静王府有心娶她过去做侧妃,怎的还没下聘吗?”。
傅秋芳在去年北静王妃过寿时与黛玉是见过的,二人虽未深交,然早已惺惺相惜,闻此言便道,“我也听说了,怎么没了动静?”
宝钗便把黛玉写扇之事告诉了众人,众人这才恍然。宝钗忙又叮嘱薛蟠,“你素日无个忌讳,所以白嘱咐你一句,这事你听过便算了,切不可记在心里,更不能说到外头去。若传出去伤了北静王府的面子……这可不是儿戏!”
薛蟠把头一扭,“就你话多!”
傅秋芳道,“妹妹这话说的有理,你必然听着才是。切记了。”
薛蟠对傅秋芳言听计从,当下点头应允。
宝钗又与傅秋芳商量,“贾府中如今事多,不比从前,黛玉又没了老太太疼护,只怕疏于照顾,咱家还有现成的人参燕窝,不如叫婆子送些过去,叫丫头熬出来补身子。”
傅秋芳点头道,“很是。”又对薛姨妈道,“林妹妹这么个病情,在贾府中拖下去,只怕没的好结果,倒不如让她及早嫁出来,到夫家也好照料。”
薛姨妈道,“此言甚是,只是经北静王府一事,谁还敢求聘于她?”
“林妹妹为何要拒北静王婚事?”傅秋芳奇怪的。
薛姨妈便叹口气,“只怕是为了宝玉。”
傅秋芳大惊,复又点头道,“罢了,当是如此。也只有宝玉才配得起这般人才。只是,这宝玉与妹妹……”说到这里看了宝钗一眼,忙咽住。
宝钗便找了借口避了出去。
傅秋芳道,“如今她这心愿已是不可能的了,除了宝玉,也只有北静王配得起她。媳妇怜惜林姑娘这般人才,愿想法子帮她一帮。”
薛蟠道,“你如何帮得?”
傅秋芳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不用管了。”
那惜春眼见得已开了春,宫中迟迟未有动静,心里便放了下来,不再提绞头发出家做姑子的事,只是平日仍拿了佛经来看。
探春时常与她相伴,两人讨论佛经中的事。探春便道,“这佛经看归看,但是不可看的太入了。若看入了,这人生万事都是没意思的。”
惜春道,“本就没意思,看透了,更没意思。”
探春便笑道,“那你说,什么是有意思?照你这般说来,人也不用活着。可是,六道轮回,那入畜道的可羡煞了人道……”
惜春冷笑,“羡慕的才是痴子!为畜者虽然口不能言,寒暖不得照顾,死生不可控,可起码活的简单单纯没这么多烦恼,相对于精神的痛苦,这些个又算的了什么!若说死,人不也得死吗?无非死的方式不一罢了,即便被屠被宰,也是解月兑……”
探春听着不象,便拿话岔了开去。惜春深知其意,冷笑一声,不再答言。
忽的赵姨娘走了进来,探春惜春忙站起让座。
赵姨娘满脸含笑蝎蝎蹩蹩的问好,又吞吞吐吐的对探春道,“如今家事由你管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探春一边命丫头倒茶来,一边问,“姨娘有话只管说。”
赵姨娘道,“是这样,我想帮环儿讨个人。”
“讨人?”探春惜春互看一眼,齐声道,探春便说,“姨娘想给环儿讨什么人?”
“就晴儿,想给环儿收在房里。”
“晴儿?”探春皱眉,“谁是晴儿?”
惜春道,“三姐姐忘了?就是节前才买来的小丫头子,给了姨娘的。”
探春便道,“噢,原来如此。可以呀,等完了孝,便给环儿收在房中便是。只是那丫头多大了?我记得这帮子小丫头都不大。”
“十二了!”赵姨娘抢着说,“可以嫁得!我的意思,也不用等完孝,现在就先收了……”
“那可不成!”探春正色道,“这是有违规矩的!家孝期间怎可娶亲?”
“罢了,你别用这话压我!”赵姨娘斜了眼睛撇了嘴,“那宝玉儿和宝姑娘不也快完婚了么,太太说不用等完孝。怎么环儿就不行?只许周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也别太过了,环儿到底是个爷们,将来这家事也有他的一半!再,不过娶个妾罢了……”
一语未完,探春早气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