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悍地举起刀,向沈落月兜头劈下。台下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头上的公子巾帽“咚”地坠堕在地,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仿佛水瀑,倾泻而下,披散在女子单薄的肩背上。额角被锐利的刀锋划开了道一指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芙蓉粉面,缓缓淌下,滴在横陈于台中的桃花扇面上,晕开一朵又一朵,艳丽夺目的,桃花。
沈落月扬着头,一双眼眸,璀璨如星。
“这位官爷,我们梨园行的从来只管唱戏,不管挨打。”一个沉稳大气的声音打破了令人胆寒的寂静,从后台款款走出了仪态万方的姜黛云。蓝绒旗袍,绣着雅致的云纹,头发挽成端庄的髻子,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我是这个昆班的老板,今儿有什么气,官爷您就对着妾身的面门撒,何必为难不相干的。”
姜黛云从容地走到永津美治郎面前,不动声色地把一方绢帕塞进了沈落月的手中,低声说:“捂上”,将虚弱的女子挡在了身后。
“姜老板。”挑眉,把军刀缓缓推回鞘中,递给了身后的佐佐木,开口:“不瞒你说,敝人对中国的昆曲有所了解。这出戏给大日本帝国皇军带来的冒犯与羞辱,相信你我都心知肚明。”
大手轻轻揉搓着那撮鼻翼下的小胡子,永津美治郎阴沉的声音低低回响:“今天,我只要你们所有支那人明白一点,这场战争是为了大东亚和平共荣,你们沐浴的是天皇陛下的恩泽。”目光盯住姜黛云身后苍白的沈落月,冷冷一笑:“至于那些不知好歹的,自会付出代价。”言毕,便对面前的姜黛云当胸一脚,将平静淡定的美妇踹翻在地。
“呃”的一声,趴伏在戏台上,姜黛云呕出一大口鲜血,面色却高傲如常。
“他妈的,狗日的!”
“王八犊子,凭什么在中国的地盘上撒野!”
“去你女乃女乃的和平共荣!”
台下,民愤如巨石落入幽潭,激起千层浪花。
按捺住眉心的抽搐,永津美治郎一挥手,台上台下的日本兵霎时端起手里的步枪,拉上了枪栓,对准造势的爱国民众,气氛瞬间紧绷,一触即发。
随即,将手中的枪虚指姜黛云的后脑,永津朝着娥眉紧蹙的沈落月,缓缓开口:“他们说你是姑娘,我看看倒不像。”前进几步,强硬地扳起女子的下颏,斜眼,目光中尽是猥琐。“这样吧,你把衣服一件一件月兑下来,当着我皇军战士们的面,证明你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今天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如何?”
“**的不是人。”斜靠在伙计身上的孙鸿良怒目圆瞪,不可遏制地大吼出声。沈落月是他看着长大的,冰清玉洁,清纯可人,这种畜生行径,简直是令人发指。
“砰”一声枪响,孙鸿良身体一弹,未中枪的左腿霎时间血流如注。
吹去枪体周身弥散的硝烟,永津美治郎重新把枪指向姜黛云的后脑,好整以暇地开口:“怎么样,考虑的如何,我的耐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
此时,趴在地上的姜黛云,眉目间浸染着浓烈的恨意,涂着蔻丹的指甲,生生折断。素日高贵优雅的面庞上皆是痛色,抬眼,摇头:“阿月,不要,别做傻事。”
“我答应你。”清冷的声线带着微微的颤抖,将窒闷的空气刺穿,台下是一群怔住的人。
站在夏老爷身旁,沉默至此的文彦清终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锐痛,正欲向前跨步,却被夏老爷死死拉住,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子珣你做什么,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给我忍着。”右臂上的那只手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文彦清的心上,竟然让他寸步难行。抬头,看着戏台上面如金纸的女子,觉得自己从未有这般的无力。
沈落月心底一阵苍凉,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会引来如此骇人的风波,现在,全戏班男女老少的命都系于她一人之手,鬼子的凶残暴虐,今日终于彻底见识到。
缓缓抬手,触碰上身侧的衣带,一点,一点解开,斜襟的公子长帔轻轻落下,纯白的衬里裙裳刺痛了在场中国人的心。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沈落月终是无力地闭上双眸,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庞,悄然滑落。
冷笑一声,永津将大手抚上女子单薄的肩,“啧啧,还不够。”将粗短的指节移向沈落月胸前的盘扣,正欲下手,门口突然传来侍童洪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萧军长到。”
平地一声惊雷。
猛然睁开水眸,沈落月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泪眼朦胧中,恍惚看到身着卡其色军服的男人,正向自己大步走来,一步一步,军靴曩曩,落地有声。那人的眉间似乎有着灼人的怒火,烈焰熊熊,正如与他初次相见的那个傍晚,那场夜宴。
一切。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