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一人出席怒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乌桑,你果然是狼子野心!”来人两道粗黑眉毛,却配着一头白发白须,虽然年岁颇老,却是矍铄精神,一身武将风范,正是当朝赫赫有名战功彪著的大将军卫攻。他毕竟见过大场面,在如此危机之下竟然面无惧色。
乌桑冷笑一声:“卫老,您不是说要告隐还乡的吗?现在又打算逞什么能耐?”
卫攻捋了捋白须,一派堂然自若:“乌公公,只怕天不遂你愿了。”
乌桑本来是个挺能沉住气的人,但最近麻烦超出原来预料,不免变得心气浮躁起来,被卫攻几句话气得七窍生烟,心中一发狠,当即一手抬起衣袖向天一挥,袖笼中迅速飞出一物,“嘶”地在半空中炸开了花,原来是让城头放箭的号令。一下子,大殿上人人自危,有些胆小的宫女妃嫔乱成一团,尖叫出声。
可是场面乱了一阵子,还不见一丁点箭影,众人心中惶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这种左右不是的等待中,整个大殿上安静得连一丝风吹过发尖也听得见。
“乌公公,看来你的箭是哑了呀。你好好看清楚,现在城头上的,是我卫家军。”卫攻暂不去管他,自顾向震源君抱拳禀告:“老臣接到密报,得知乌公公近日以筹划皇上寿诞为名,私自召集各色江湖贼寇术士,混入宫中,密谋叛乱。事情紧急,老臣不及禀报,只好擅自令我卫家军进宫拦下乱贼。”
话还没说完,那边乌桑却如发了狂一样,从禁军包围中突围而出,三几下手势,早已经把几个兵将打飞出去,直奔震源君而来。
一旁盯着的狼牙也反应极快,一口就飞咬过来,正中乌桑脚肚。狼牙并非凡种,利齿能削筋断骨,这一咬把乌桑疼得直入心扉,但乌桑武功与内力都极高,即刻运力蓄势,脚一松,跟着一紧,把狼牙狠狠地踢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前面的一块空地之上,没了声息。
“狼牙!”洛仪和晟羽同时失声叫道。
那边的玉儿看见自己的同盟受伤,更是一支箭地飞下来。它身形娇小,又左闪右闪,上下扑腾,乌桑不但伤不了它,还被它的爪子划得伤痕累累。
乌桑更加恼羞成怒,也不再避玉儿,只用手护住面门,用自己魁梧的身子生生地撞了出去。玉儿没有料到对手竟然完全不理会它的进攻,霎时间乱了方寸,一下子撞在乌桑身上,又被弹开几丈之远的柱子上。这可把洛仪心疼死了,急忙就往玉儿跌落的方向跑去。
乌桑见障碍除去,那些侍卫根本就不是他对手,更加凶悍地朝震源君那个方向过去。就在咫尺之间,一个纤弱身子忽然横在了两个男人当中,却同时把这两个男人惊住了。只见华贵妃深深地望着乌桑,似乎心中百转千回。
“哥,你不能杀他。”她终于忍不住说出话来。
“你始终舍不得他。可是你别忘了,是谁为了自己的野心,以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出兵我国?是谁背信弃义,是谁出尔反尔,当我们投降解甲之际,又为了灭口,杀了我们父母兄弟?那个人,连你三岁的小弟都不放过,怎么值得你这样为他!”乌桑咬牙切齿地说。
这几句话,说的人带着无比的愤恨,听的人却心惊肉跳,那二十年前的往事却不禁仿昨天才发生似的历历在目。
……
“琉璃!”
是谁在叫这个名字,那是一个尘封了多久的名字?应该也有二十年了吧?除了我的父皇、母后,哥哥、姐姐,还有谁会知道这个名字?那年,我应该只有16岁吧?
阳光下,一个女孩子笑得比春光明媚。那是我吗?我曾经拥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曾经是一个国家的公主,虽然这个国家并不大,但并没有丝毫让我的尊贵变得轻微。我爱我的国家,我的亲人,我的人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深入骨血。
突然间,一个充满野心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国家,我的生活。我忘不了,在城门上,我躲在父皇身后,偷偷望那城下领着千军万马的男子,如此肆无忌惮,却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男人们之间的外交辞令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是如此深奥难懂,从父皇沉重的脸色和紧握在身后的拳头,我感到了父亲的愤怒,虽然他表面依然如此不动声色。
如果每个人,在成长的途中,总会遇到一扇门。门的这边和那边,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么我的这扇门,一定就是在那天出现的。
门外出现的,是城下的那个男人,叫做震源君。一个即位不久的年轻君王,为了扩展自己的领土,竟以莫须有的借口,出兵我国。而我,为了我的国家,必须嫁给那个人,以避免血腥屠杀。
当我盛妆坐在他的营帐,看见他推门而进的时候。我隐隐感觉,我的身上,某种气息在产生着变化。
还没有等我想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的时候,四周军号却陡然响起。惊惶中,我扯下了头上的凤冠珠帘。
“你不是答应了我父皇,只要我们两国联姻,你就不再攻打我国吗?”。
“让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女人,乖乖听话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变成是自己的。不是吗?”。那男人又在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新嫁娘。从他的深色眼眸中,我看见我自己,一张苍白却绝美的容颜。
远处,我听见阵阵的厮杀之声,我全身的汗毛倒竖……我的大哥,率领的送亲队伍还未走远,我的臣民,原来以为会因为我的出嫁而暂时松一口气,没想到……这个人却算计如此之深。而我,只不过是他谋略之中的一颗小棋子。
不久,便有将士来报:“报——我军在卫将军率领之下突袭成功,大获全胜。”
“那些人呢?”震源君问得不动声色,我却听得冷汗如雨。
“已照皇上命令,全部处决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颠簸之中醒来,眼中出现的是一张流着泪却关切殷殷的脸庞。那是我的随嫁侍女明旎,与我一起长大,情如姐妹。
“公主,你昏迷了三天,终于醒了……”
我抬头望了望四周,一个布置得颇华丽的车房,两边窗外黄沙滚滚,似乎行路正忙。一刹那,我记起了所发生的事情,一颗颗的泪珠,不禁从眼中滚落,再掉进衣裳上,又渐渐溶得无影无踪。
“我的父皇、母后、哥哥……他们怎么了?”我无助地捉着明旎的手,不停地摇着。
“他们,已经……”明旎也哽咽无语了。
我别开了脸,实在不能再承受那些字句了。我是和亲的公主,这样的女人,历朝历代都不缺乏。只是,我从小就听过一个关于汉龙国的一位和亲公主的故事,这位名叫连疆公主的故事从小就在我们北国边关传扬着。她如何用她的美丽、善良、智慧和勇敢,征服了当时那彪悍的民族,为自己的国家争得了安宁(注:连疆公主的故事详情请看另一个故事《巾帼红颜之和亲公主》)。当时,我曾经多么的期待,自己也成为那样的和亲公主。可是如今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我思考的能力。我像是石膏一样定着了,痴痴迷迷地望着一点发呆。就这样,白天过去,黑夜来临,途中震源君得知我醒了,曾派随行御医来看过我,可是我毫无起色。我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就那样枯坐在一旁。
就这样,又几个白天和黑夜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然还在回程的颠簸的马车中发呆。我也越来越虚弱,震源君也失去了耐性,不再派人来探望。
我想,我会一直这样,直到生命的结束。
又一个晚上来了,一个孤零零的太监端来了饭菜。明旎在我的旁边,苦苦地哀求我进食。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去理会。
忽然,一股呛人的肉腻味直冲鼻间,让我反胃。那个太监竟然如此大胆,把那装着大鱼大肉的饭碗,凑向到我的面前。
我终于愤怒了,刚想反手打翻那些饭菜,突然间,我看到一张熟悉得像是在梦里出现的脸,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你还不能死。”
这一次,不但我吓了一跳,连明旎也吓得和我同时低呼,只是称谓不同,一个叫“大哥——”,而另一个叫的是:“大皇子——”
“大哥,真的是你吗?”。我伸手模了模他的脸,从前,我最喜欢模他的胡子了。原来的大哥,最自豪的是他有像父皇一样的美须,而现在,却一并剃掉,脸上青了一片,又穿上了这样的太监服装,如果不是那么近的距离,真的认不出他来了。
“琉璃!我没有太多时间跟你说话。”大哥警觉地望了望四周,“你好好听着。那狗贼出尔反尔。那晚,我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伏军,我好不容易逃了回去,却发现父皇母后,你的各位兄弟姐妹,早就给那狗贼下令处决了。我担心你安危,就混入这营帐之中。没想到,你这么不自爱。”
“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这里了。”压抑多天的悲苦,让我扑倒在哥哥怀里,希望能得到支持。没想到,“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硬生生打了下来。我捂着脸,久久不能出声。
“琉璃!你别忘了,亡国灭族杀家,这个仇如果不报,怎么对得起父皇母后?怎么对得起你的兄弟姐妹?怎么对得起你全族二十万人?……娘娘请多吃饭菜,别饿坏了身子,奴才名叫乌桑,从今以后,会服侍娘娘左右。奴才这就告退了。”
就那样,我望着那个改名叫做“乌桑”的大哥退出营房,渐渐与夜色溶为一体。
明旎和我之间,都沉默了。许久之后,我拿起面前的那碗饭菜,拼命地吃着……
那天晚上,我就把震源君请到了我的帐中,他诧异于我的变化,在他的眼中,我像是猎物一般,虽无反抗之力,却也还是小心提防,怕我的曲意迎合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前奏。
我解下了身上所有的头饰衣物,就那样赤果果地站在他面前,问:“你怕我?”
他笑了,一把抱我入怀,在那一夜,我完成了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也打开了那扇门,走向未知的未来……
从那天开始,我有了新的名字。我不再是琉璃公主,而是震源君的妃子,华天香。
那时的我,不知道帐外也同样阴云密布。在宁静悠远的夜幕下,有两人静静地坐在野外,心情也如天气一般沉郁难当。
“大皇子。你没事就好了。我……”其中一人身材娇小,容颜清秀,原来是明旎。话还没说完,早已经哽咽,两手只是抱着脸,低声的抽泣着。
“明旎……”乌桑不禁伸手想要安慰,转念想起一事,又硬生生地把收了回来。别过脸去,“你别再叫我大皇子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乌桑面露狰狞,似乎怀有无限恨意,一拳打在旁边的一株小树上,那小树轰然而倒。
大雨倾盆而作。明旎默默地看着乌桑在雨中渐行渐远,看到一旁被生生折断的小树,早已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