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上天待我其实还是厚道的,就是穿越,也舍不得让我孤单。我的二姐,阿遥在此已有四年有余。我和她彼此诉完这荒唐的经历,各自叹了口气。
这些年,二姐过的甚是委屈,倒不是恭亲王待他不好,只是她每每看见镜中那张而立之年的面庞,总是痛心疾首。也难怪,本来她是和我同岁的,一下老了五岁。二十五岁与三十岁的区别,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要命的。而更让她郁闷的是,同为穿越,我反而小了五岁,这一来一去,我们间竟有了十岁的大小。我于是安慰她:“我这不残了吗?凡事总有代价的。”她才勉勉强强收了那副可怜状。
等她听完我穿越的前因,竟一把扯断了两根琴弦。我忙道:“爱情这回事,就这样。”
她揉了揉被琴弦弹到的手背,吸了口气,转而道:“真是重色亲友,当初要你一个香奈儿,你还墨迹半天。”
我一口茶呛在喉间。
她看我一眼,又道:“你居然连内衣都给他买了。”
于是,那口呛在喉咙口的茶生生被我喷了出来。
我赶紧换个话题,问道:“二姐,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她笑笑:“还记得“暖香翠”吗?”。
我心头一亮,又不禁焉下去,又在这女人面前丢人了。
果然她半点不饶我:“蔷蔷,你那跑调的嗓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今个二姐让你重温了一遍,可记得了?”
我吐了吐舌头:“就你编的那曲,几个人能唱对。”
二姐笑笑:“我若连个曲子都编不好,今日怕是难帮你的忙了。”
我翻了翻眼珠,这个女人还是聪明的过分,然而两眼却是放光:“好二姐,属你最好了。我嫌奕奉笛子吹得无聊,狂言要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余音绕梁。你一定要帮帮我,要不然我就丢大了。”
“奕奉吹的笛子,你还嫌不好?难不成你是牛?”阿遥做了一个惊恐状。
“好好好,就算他对牛弹琴。可我话都说出去了,下月端午要和他琴瑟相合的,反正你一定要帮我。”
“下个月?”二姐更加惊恐了。“除非我帮你弹。”
“多谢二姐。”顿时,我看见阿遥那副恨不得抽自己一顿的神情。我赶紧双手奉上茶水,露出两个谄媚的酒窝。
此后半个月,我天天赖在恭亲王府。
一日,我与她说:“二姐,也只有你这样的琴音才配的上奕奉的笛声。”
二姐轻轻一笑:“哟,你总算肯定他了。”
我不理会,又疑惑道:“记得你以前没这么高的水平啊。”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练练就行了。再说我这个身子的主,本就是个琴艺高手,总也不好拆她的台吧。说实话,王爷还老是觉得我四年前那场病灾后,琴艺退步了许多。现在也不怎么要我弹了。”“是嫌你弹得不好,还是怕你累着?”
“你猜?”……好吧,我的问题太白痴,你们是模范夫妻,有口皆碑的。
阿遥却沉默了,良久才道:“那又怎么样呢,我的心不在这里,我的家也不再这里。”
“难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想着回去?”
二姐看看我:“蔷蔷,你是万念俱灰,到哪都一样。可我不是,我心未死,我的情感,我的思维,我的家乡,都在一百四十年后的江南大地。我是阿遥,不是瓜尔佳氏卿青。
那日,下了一场大雨,二姐派了人给信奕奉,留我住下。我自是十分乐意,却不知为何,那晚迟迟不得入眠。两眼望着窗上斑驳的竹影,只是觉得凉月袭人,缺了些什么。第二天晌午,奕奉过来接我回府。二姐打趣道:“不过一日,你们也不必相思至此吧。”我回头对她皱了皱眉。
想必是夜间没有睡好,我一整天心里都莫名的感到烦躁。奕奉如同往常一样,处理完朝堂上的事,便回了钟衡阁。只是比平时都要早些。我整个人懒懒的,倚在栏杆上,看那一池芙蕖。
“怎么了,我看你整个人怏怏的?”
“没事。”
“病了吗?”。他伸手模上我的额头。
“拿开。”我突然吼了一声,猛推开去,奕奉吓了一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疑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我皱着眉头缓缓望了他一眼,半响道:“对不起。”
“无妨,我让云锦来伺候你休息。”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了下来。看我没有动静,终于还是走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他转过身,对我浅浅地笑。“我想听你吹笛子。”他的笑在夕阳的余晖里晕开来,柔和成一片橙色的晚霞,温和如玉。
我在他的笛声中睡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算算我竟睡了六个多时辰。云锦告诉我,昨天我睡着后,奕奉把我抱回了房间,然后吹了一夜的笛子。笛声在四更时分才停止。我从床边望去,看到他倚在桌边睡着了,笛子横在一旁,坠在笛尾的玉坠子还在轻轻晃悠,即将燃尽的蜡烛不时滴下两颗泪珠。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我在这一刻开始意识到。我输过一次,断不能有第二次。而阻止第二次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开始。所以,我想得离奕奉远些,尤其是那些曲子,断不能再听了。
因再过几天便是端午,二姐处便成了我最好的去处。我借着和二姐姐妹情深为由,开始
晚上也住在恭亲王府。我是这么想的,首先我是个自制力很弱的人,若住在钟衡阁,迷迷糊糊就要奕奉吹了笛子来听。主观意识太强悍。既然这样,不如从客观环境入手,从源头上断了自己的念想。只是,那些天,真真不好过,夜夜失眠,弄得二姐怀疑起自己的琴艺是不是在大大的退步。因为我老是在白天听她弹琴时,昏沉沉睡去。她凉凉地对我说:“真想在古筝两旁各放一个音响,扩音器对准你。”“邪恶的女人。”我歪着脖子暗骂一句,又迷糊睡过去。
端午节那日,二姐让恭亲王请了奕奉一起过来小酌。我仍旧疲惫得很。因连续几日不曾睡好,本就苍白的脸色竟出现几分病态。
二姐帮我梳妆时,笑道:“奕奉今日来,怕是要问罪于我了,怎么把他家福晋虐待成这般模样。殊不知是他自己把你弄成这样的。”
“二姐,你就不要寻我开心了。”
却不料二姐正色道:“少了他的笛声陪你入眠,你便夜不成眠。你躲在我这,不过就是怕成了习惯,入了骨髓,情难自禁。我说的可对?”
我低头咬了咬嘴唇:“南峒山上的那个人之后,我不会,也不想再爱上任何人。”
“而然,世事难料。”二姐为我插上一支坠珠水璧簪,留了一抹流苏与我齐肩轻晃。
二姐携我入席,我拽着她的衣襟,她拂过袖子:“蔷蔷,今日休得再粘着我,也没有和我同坐的道理啊。”
说着不待我反应,便将我推给了奕奉。奕奉走过来,朝我轻轻一笑,遂而谢过二姐,温言道:“这些日子叨扰嫂子了。”二姐笑着摇摇头,坐到了恭亲王身边。我和奕奉坐在左边下手处。
席间奕奉给我夹了若干个虾饺,我瞪了他一眼:“想撑死我?”
他甚是无辜地望着我:“那**吃了六个不还嫌不够吗?”。
我握着手中的酒杯,有一种泼他一脸的冲动。当然,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酒席上,二姐要带代我弹琴,这宴席都要散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难不成偷偷去奕奉府里?我忍不住给二姐使眼色。
二姐这才抹了抹嘴,摆出一副淑女模样:“这些日子暮涵在我这,尽日与我玩弄琴瑟,倒也是一把好手。我想着许久不曾听贝勒爷的玉笛之音了,正好今日良辰佳节,你们夫妇合奏一曲可好?”
“原来弟妹也精通音律,如此,奕奉,就让我们欣赏一番佳音。”恭亲王来了兴致。
我只得木讷地望着二姐,身边奕奉已抽出笛子,凑近我身侧道:“福晋,可准备好了。”我不想理他,只冷言道:“急什么,马上就好。”
二姐这时才道:“裕音轩上个月刚收了一把好琴,音色纯正,触手圆滑,我去取了与妹妹弹。”
然而送琴来时,却只有苏苏一人。她回到:“福晋取琴回来经过小格格房间,一时被缠住了,正哄着。让你们开始吧,不用等她。”
恭亲王道:“无妨无妨,你两就奏一个吧,她让小格格缠住,一时半会是过不来了。
我暗笑,这女人找理由编谎话的功夫是一点都没退步,还是这么游刃有余。想起梳妆那会,她告诉我,任奕奉吹什么曲子都行,我只要手不离弦,摆出样子即可。这二十余天,我也不真是无所事事,多少也学了些弹古筝的姿态手法,做个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说对阿遥做这些事,我向来放心得很。于是,我道:“贝勒爷,曲子由您来选,暮涵随应便是。”
奕奉笑道:“如此,福晋请听好了。”
苏苏带着云锦将我推着房内靠屏风处,我往后头望了一眼,一墙之隔,想必二姐就在隔壁吧。
“福晋。”奕奉笑着唤道。
我回他一个笑容,朗声道:“可以开始了。”
奕奉横笛唇边,一个个音符如精灵般跳跃出来,不断组合成一段段曲调。我抚琴相和,十指触到弦上却要保证不发出音响。我此时是万分敬佩二姐,没有事先的安排,也不明奕奉所吹何曲,愣是弹出一个个调子,配合的天衣无缝。
笛声似溪泉入山涧时,琴声便幽冷清雅,笛声如九天飞瀑时,琴声又弹得磅礴浩荡。
笛声如泉如瀑,如泉如瀑……
我听得入神,却突然心头一怔,那日夜宿安徽巡抚府邸,听得的正是这个笛声,这个曲子。我抬头望向奕奉,轻触笛口的唇,果真凉薄。夜风扬起堂中珠帘轻纱,朦胧里隐去他半张面庞,是那日带着的面具。我手下一紧,只听一声裂帛之声从琴中弹出,奕奉猛地停下,不知所以得望向我,身后二姐的琴声也随即停止,恭亲王更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我有些喘不过气:“王爷恕罪,暮涵不慎酒力……失礼了。”
奕奉赶紧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狠狠抽出,不理会他。
“是这样,我看你脸色也不是太好。那就散席吧。奕奉,好生照料着。弟妹琴艺之妙,不在你嫂子之下。”
回府路上一路无言,钟衡阁内退了云锦,奕奉与我对面而坐。灯火点得很高,彼此的面容看的很是清楚。我伸手挡住奕奉上半部分的脸,道:“果然,很像。”
他拂开我的手,“还是让你发现了。”
“我是愈发懒了些,脑子生锈了,若不是你今晚吹那曲子,我还想不到是你呢?我想问问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经过。”
“那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佟佳暮涵。”
“你都这么问了,你说是与不是?”
“你是佟家的养女暮潇吧。你忘了吗,昔年我和她经过嘉兴,在云岭山迷路,幸得你指点,才走出了那个地方。一晃这么些年就过去了。”
“她?”
“德苓。”他看了我一眼,“看来你是真忘了。”奕奉顿了顿,又道:“你们佟家与皇室素有姻亲,嫁我的本应是你妹妹,那个世人皆知的佟家女儿。但上花轿的竟是你,想必是她听了要给我冲喜,吓跑了吧。怎么,你竟不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回道。
“一开始,我的确伤重,后来幸得良医妙方,伤好后奉旨赶来迎你。只是迎亲队伍比我先到罢了。我听闻你妹妹的性情,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骄纵跋扈,便索性乔了装一路跟在队伍后面。却不想那**们会遇到捻军,于是便只好出手相救。居然看见轿中人是你,虽然女大十八变,但眉目中我尚能识得你,何况你的腿……”他看看我的下半身,继续道:“我无心骗你,再说好歹救了你两次,莫要再生气了?”
我一挑眉:“你也好意思说两次救我,那两次还不都是你的缘故。”
“白日里算我的,可那晚上是你自己失手杂了烛台,与我何干。”
“哼,若不是你的笛声……”我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好,赶紧停了下来。
果然,奕奉展眉笑道:“原是被我笛声所吸,既如此,算我的不是。”
我还想发个怒,却不料他握上了我的手。正色道:“我看的出来,你代你妹妹出嫁,心里甚是委屈,在嘉兴那些年,你也过得不快乐。但我们既然拜了天地,结了连理,想必也是前世的缘分,那些曾经沧海,让我们都埋在心里吧,我想好好与你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我呢喃道。
“是的,从那日看见花轿中的你,我便决定与你举案齐眉,相守百年。”
我绞尽脑汁思索这番话,总觉得这样的表白太快了些,很是不能接受。半天,面对他炽热期盼的眼神吐出一句话:“如我告诉你,我也不是暮潇,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