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飞鸟的医院里送进一名中毒病人,是陶井。他放在办公室桌子上的水杯里,居然检查出有毒成份。陶井没有喝头遍沏的茶水,二遍茶也只喝了几口水,病情并不重。从那天起,警察局大楼里开始戒备森严。但是,一个想进入他就想进入的人,仅靠警卫是挡不住的。陶井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知道这种结果之后,让他更加一阵胆寒。
陶井猜测不出是谁想害他,他想遍所有可能的人。彻夜的过度思考,这让他的病情看起来更重了。
护士长派蓝飞鸟去护理,她嘱咐蓝飞鸟这个病人是一个特殊病人,是一个身居高职的重要人物。蓝飞鸟仔细阅读过的病历后,手推着打点滴的医务小车,从长长的病房走廊走过,有八个儿女的那个老年病人出院,八个儿女在走廊里围成一圈,七嘴八舌的讨论父亲去谁家住的问题。
老头孤独的坐在一张轮椅上,他低着头,注视着放在双腿上的两只斑痕累累的老手,那是一双劳作过度而像扭曲树枝的手。
八个儿女意见不一,他们的困难太多了。先是愤怒的小儿子离开,接着,其它儿女,一个又一个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奔下楼梯。静下来的走廊里,老人一直垂着头。
蓝飞鸟停下医务车,她的手放在老人的肩膀上,老人慢慢地抬起泪流满面的脸。
左边城在一群民工中坐下,他挨个递上一支香烟,一共发出了一盒半香烟。
民工们正在休息,刚刚盛过饭菜的饭盆就放在沾满泥浆的鞋边。一个民工上下打量一下左边城,说:你这种城里人,不会是来我们这儿来找活的吧?
左边城捏着手里的香烟,似笑非笑,说:难道在你们这儿找活儿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民工说:一看你就不是干我们这种活儿的人。也不是没有,前些天,就有一个你们城里刚下岗的男的,到我们这儿来找活,可是,没干两天,就累跑了。
左边城说:从你们这儿被公安局抓走的李孩子不就是城里人嘛?
大伙说:李孩子?谁叫李孩子啊?你们谁认识李孩子?啊,想起来了……就,就是****的那小子吧,他也叫城里人?我说,公安局不是抓错了吧,就他,也是**犯?操,连抓小鸡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看他可怜,头儿早把他开了。
左边城说:没力气就不能是**犯了?
大伙哄堂大笑起来,说:可也是,那小子在这儿干活的时候,还真说过,他玩过的女人有一打,个个都水葱一样漂亮。起初我们也不信,可是后来不得不信了。还别说,有一天,还真有一个女的到工地找过他。那个女的,真他**的好看,就像李……李什么来了?说的那样,水葱一样的女人。他们在工地外面说了好一会话。那个女人走后,我们问他,是谁?那小子得意的头摇尾巴晃的,说是他不要的前妻。大伙说,你就别吹了,人家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是男人死光了,也不会给你当老婆啊。他小子才承认说,是一个什么报社的记者。我们还纳闷,一个女记者找他干什么呢?不久,他就被抓进去,我们这才明白,那女记者纯是个侦探级的人物。李孩子倒霉就倒霉在她的手里了。
左边城离开工地后,就去了报社,他在那里查找了近几年副刊资料,还真让他找到了有关李孩子的诗作。在某月某日的一期副刊下角,刊登了一首十几行的小诗。作者叫李孩子。好像是版面剩了一小块地方,临时找了一首短诗填空。不过,小诗写的还是很好的。左边城一边读,一边在本子上抄下来。诗的名字《礼花》
那是我刚刚翻读过的爱情嘛
在黑暗里
燃烧完最后璀璨的一束
落入生命冰冷的深处
凋零成树
早已经化为灰尘的衷诉
在水域中飘浮
好像晚秋的一片枯瘦情愫
孤芳自赏静默
听荷塘月色间风声簌簌
月辉如霜下的救赎
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过往寒暑
那一本记载关于爱情的书
早已经为我垂死而碎
割断成网不知谁还在一遍遍讲述
蓝飞鸟推医疗车走进病房,眼睛盯着药瓶上的标签,她洁白手指轻轻地划过药瓶上的姓名,说:是陶井吧?
躺在病床上的陶井态度安详的答应一声。蓝飞鸟娴熟地在他手背上扎上针,调了一下点滴的快慢。她在走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陶井,心里掠过一阵风儿,陶井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尽管他老了,可是眉目之间还有着男人的那种俊气。
陶井看着蓝飞鸟,他的眼睛里掀起一丝意外的波澜。他断定蓝飞鸟一定还记得他。陶井说:你写的散文,我看过,挺有文采的。你叫蓝飞鸟。
蓝飞鸟没有回答陶井的问话,只是职业性地微微一笑,说:有事情请按铃。
陶井的手放在额头上,一根手指指向屋顶,雪白的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他注视着蓝飞鸟走出去后,才抬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抓住挂在药瓶上的卡片,卡片上写着的值班护士的名字,果然是蓝飞鸟。
陶井认识欧阳远香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
欧阳远香也已经结婚了。欧阳远香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是一家厂文化科的专职文化干事。
欧阳远香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那时候,她已经过了青春年少的年令了,可是,黑眸子顾盼之间却仍旧有着让人心施神往的灵动。
那天,陶井去那家厂文化科找一个朋友。经过一间创作间时,停住步子,一幅开满洁白荷花的水墨画前,站着一个手握画笔的婀娜女子。那个女子手中的画笔突然掉到地上,她扭过来的脸,粉面桃花。
陶井和她欧阳远香都没有听见,那一刻,从前所拥有的一切幸福,正一寸一寸地龟裂成悲伤。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陶井迈步从工作间门外走过去,有种快乐的感觉,心情就像一只慢慢飞翔起来的鸟儿。欧阳远香转回了脸,她眼睛里的荷花竞相开放。
那年,欧阳远香已经有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在她与陶井认识仅仅一个春夏秋冬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欧阳远香的丈夫是工厂里的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