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麦岭是从一面玻璃橱窗里,认出从身后经过的陶井的,陶井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过去了好些年了,他依然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谷麦岭眼眶一疼,额头上的一绺头发一甩,猛然回过头去,陶井目不斜视地在他的注视下,大步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谷麦岭咬着嘴唇,那年所发生的一切,他还都记得,一辈子无法忘记。
蓝舞蝶趴在桌子上啜泣。文学班租用的旅店里静悄悄的。
陶井进来的时候,谷麦岭正坐在蓝舞蝶的对面。陶井是这次文学班临时指派的带队负责人。只是因为他是这群文学创作班里成员职位最高的。他写的文章不抵三流水平,却发表了许多文章,多次获奖。媚俗的编辑记者是多么愿意剔掉一篇好文章,而放上他的一篇如嚼脂蜡的稿子,以搏得他的欢心。众人全都心知肚明,一个警察局的副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成许多他们不可能办成的事情。
陶井瞪着谷麦岭的眼睛充满了恨意。谷麦岭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头天傍晚,就在陶井把蓝舞蝶抱在怀里猥亵时,谷麦岭从门外走进来,他目睹了陶井的丑态。
看见谷麦岭与蓝舞蝶在窃窃私语,陶井立刻恼了,多年以来掌握权势,养成了他的霸道。那一刻,他的态度极其肆无忌禅。他手指着谷麦岭,咆哮的样子狰狞可怕,他吼叫道:的当你是什么东西?从这儿滚出去滚
谷麦岭竭力控制住本想拔腿逃离而去的双腿,站起来的身子,一点点站直,下巴颏慢慢仰起,抬起手,也指向陶井,一字一句地说:闭、上、你的、臭嘴
他们的目光,彼此逼视着对方,陶井的手模向腰间,但是,他没带枪。
陶井突然恶狠狠地呲牙一乐,转身离开。从那一刻,他们为了蓝舞蝶成为敌人。
在一旁泪水婆娑的蓝舞蝶,手捂住嘴,看着离去的陶井背影,有些无奈地往椅背上软软地一靠,又有两行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谷麦岭气得一拍桌子,随即,疼得抱住手。叫道:去告他
蓝舞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似水的表情,说:没用的,只是以卵击石。你想那些与他是一伙的有权势的人,会帮一个没依没靠的弱女子吗?但是,我会报仇的,我以我的方式。
谷麦岭永远记得蓝舞蝶说这话时的哀伤神色。但是,他不知道,那是蓝舞蝶为此开始堕落的缘由,一个美丽的女人要想堕落,实在是太容易了。同样想堕落的男人,是不会拒绝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谷麦岭目睹了蓝舞蝶堕落的全部过程,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谷麦岭突然跳起来,伸手抓住一张从头顶飞过的跳舞纸人,那张跳舞纸人上竟载着一只斑斓的花蝴蝶。
谷麦岭注视着与纸人粘到一起的蝴蝶,那只蝴蝶不知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轻轻一碰,就粉成碎屑了,一股风刮过,吹走纸人上的碎屑,留下一点红。谷麦岭心里一阵奇怪,难道蝴蝶和身体里也有血液,而且血液的颜色也是红的?
这天,谷麦岭在街头上闲逛,也没去报社交稿子。已经排好版面的编辑,拿不到与谷麦岭约好的稿子,都要急疯了,打他的手机,谷麦岭还关机了。
谷麦岭走进一家小旅店,一个极胖的中年妇女手拿着一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拖布,正在拖地,整个小旅店里弥漫着拖布的气味,那是一种布条腐烂的气味。
谷麦岭看了一眼掉落在水泥地上的碎布条,那些布条曾经是一件很好的衣服,被抛弃不用后,撕成条后,扎成了拖布。中年妇女抬头看了谷麦岭一眼,说:住店?
谷麦岭说:有好一点房间嘛?
中年妇女立刻把拖布往墙角里一扔,走到前台里,一边拿出一个登记薄,一边拖着长音说:有啊。
她的口音里带着一种乡下人浓重的尾音。这种女人即使在城市里呆上一辈子,旁人也会从她的语音里,听出她绝对不是根生城里人的破绽的。
谷麦岭趴在柜台上,扫了一眼摆满饮料、白酒的货架,说:大姐,你先给我来一瓶饮料,最贵的那种酸楂汁。多钱?
中年妇女报出的价格,比超市里要贵出三块钱。谷麦岭不动声色地掏出钱来,放在柜台上。喝了一口,说:哦,还挺好喝。一会儿,送几瓶到我的房间去。
中年妇女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说:说,大兄弟,真是有品味的人,一看就是有钱人。
谷麦岭一笑,把脸凑到中年妇女跟前,压低声音,说:大姐,这店里让带人来嘛?就是……就是带那种关系的女人。
中年妇女警觉地看了谷麦岭一眼,看他文弱的样子,也像一个沾花惹草的人。便语气暧昧地说:只要人家老公和警察不来抓,我们小店只管挣钱。
谷麦岭有些担心的神色,说:安全嘛?
中年妇女说:不安全,我们小店开了这些年了,还没关门。你说安全不安全?
谷麦岭喝了一大口饮料,说:别有摄像头啊。
中年妇女说:你放心吧,我们做的是生意,按那玩艺干啥。
谷麦岭说:我要是自己按,行不行?
中年妇女瞅了一眼谷麦岭,乐了,说:看你干干净净的样子,还有这嗜好。行是行,可是得多交一倍的房钱。
谷麦岭付过房钱,上楼。数日前,谷麦岭亲眼看到蓝舞蝶进了这家小旅店。他在对面小吃部里,要了四盘炒菜,一瓶啤酒。一个小时后,看见陶井从小旅店里走出来。又过了十几分钟后,蓝舞蝶才走出来。
蓝舞蝶死后,谷麦岭怀疑陶井是杀害蓝舞蝶的凶手。
谷麦岭站在窗前,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突然愣住了,他站的这扇窗户,正好能看见他那天吃饭的小吃部。那天,他特意选了一张靠窗户的桌子。从他此刻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那张桌子旁吃饭的人。
今天,在那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也是一个男人,谷麦岭看着他那么眼熟,使劲看了好一会,竟把他认出来了,是那天到报社调查蓝舞蝶案情的叫左边城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