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十分钟。蓝飞鸟经过蓝舞蝶被杀的桃树林,从阴森黑暗的风中匆匆地骑车而过。突然,她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把垂到眼睛上的短发,掖到耳朵后去,低下眼帘,去看究竟为什么自行车骑不动了。她前后轮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行车链子掉了。蓝飞鸟的嘴唇动了动,有些无奈地蹲去,试着把车链子摇上去。她骑这辆自行车已经好长时间了,每次有毛病,她就让街边修车的大爷收拾。可是,这么晚了,车摊早就收摊了。蓝飞鸟怎么也摇不上去车链子,气的她狠狠地踢了一脚自行车,叉腰站着看了一会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过了好半天,她才叹了一口气,重新蹲下去,把自行车扶起,继续往上摇车链子。当她气喘吁吁站起来,一缕月光从她饱满的额头上轻轻的划过,滚入衣领里的一滴汗珠滑落的声响,清晰入耳。蓝飞鸟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手往车座上拍了拍。一阵从很远刮来的长风停在她双脚站立的地方,随后,盘旋而起。蓝飞鸟扭过脸去,眼风飘起,垂在脸庞两边的发丝飞舞到空中,她看见一棵树上飞起一群鸟儿,遮挡住升到夜空上的一轮大月亮。蓝飞鸟嘴角上的那缕笑意,倏地,不见了。
蓝飞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阵毛骨悚然,沾了好些自行车油泥的原本细长粉白的手指尖,放在丰满的嘴唇上,只露出两只睁大起来的眼睛。她好像听见开满桃花的树林里,隐约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侧耳仔细去听,却又没了那种让人惊恐的声音。
星空闪烁,寒气逼人。万籁寂静,阴暗的树影,像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立在路旁。蓝飞鸟心一惊,慌慌张张地骑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沉寂的夜空上,繁星闪烁。一个骑着一辆自行车的男青年驶进桃树林,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工人,因为,赶制了一件明天要交工的零件,所以,下班晚了。年轻工人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红背心,露出肩膀上发达、坚硬的肌肉。每天,他都是抄桃树林里的这条近道回家。这天,也是如此。男青年骑的自行车飞一般从桃树林子里穿梭而过,搭在肩膀上的沾满了油污外套工装,被风高高吹起,像一面飘扬旗帜。
桃树林子里,树影斑驳。男青年骑的自行车前轮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几分钟后,他重新骑上自行车,后车座上多了一个从地上拣起的袋子,那个袋子好像很沉。他驮着那个袋子,歪歪扭扭地骑出落满桃花的树林,花香袭起,那是刚刚凋零的花瓣,被他一路碾成了香泥。他在拣起袋子的时候,搭在肩膀上的工装掉在地上。他没注意到,蹲在不远处草棵里的人,也没有看见,那个人刚烧完烧纸。那个人烧完纸后,正举着手中的手机,拍夜空上的一轮大月亮,这晚的月亮,饱满而硕大。听见自行车遥遥骑过来的动静,他转动手中的手机,把镜头对准幽暗的树林子。男青年在夜下骑车的剪影,衬着斑驳的黑色树林背景,像一幅黑白艺术照片。那人从远至近地对着男青年一阵拍照,没有一点声响。男青年骑至到他们之间距离不到四、五远的地方,也没发现有人对着他拍照。要不是男青年太慌张了,他一定会看见蹲在草丛里那个人的。而且那个躲躲闪闪的人影,还一路跟随在他身后好长时间,他都竟然浑然不知。
公园的另一个门口,一棵树下,有一男一女正在相拥接吻。远处,隐约有工厂里机器轰鸣声传来。
一辆公交车驶来,忽明忽暗的车内坐满了乘客。其中一个神色疲惫的乘客,向着玻璃模糊的窗外,望了一眼,他看见一盏路灯下,伫立着一个拉着长长倒影的人,那人正点燃手上的香烟,打火机的火苗在那个人嘴上闪过,黑暗里露出一张狰狞的脸。那个乘客吓得向后一躲,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子疼得叫了起来,那个乘客踩到她的脚了。那个乘客歉意地干笑一声,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当他重新向车窗外看去,刚才站人的路灯下,一团昏暗,那里已经空荡荡没有了人影。
男青年骑着的自行车从桃树林子冲出来,湿渌渌的背上粘着一个白色纸人。男青年的自行车拐上公园外面的一条僻静小道时,在转弯处刮倒了一个老太太。又一群鸟儿擦着桃树林子的树梢,惊慌失措地掠过。
公园深处,我再次突然清醒过来,这当然是死亡前的最后一次回光反照了。从我的喉咙里,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于是,我那花瓣一样的嘴唇,便一点点地绽放开来,好一会儿,我发觉自己在说话,也许临死的人都想说出心里装不下的话吧。可是,在那一刻,没有人听见我在生命最后一瞬间说出的那句话,那句话,如果活着的人能听见,一定过了许多年后还会心酸。我听见自己说:桃花落了,可是,还有好多的花儿还没绽放呢……
我说完这句话后,向着这个世界露出最后一缕笑容,我想,这一缕笑容,一定是那种惊世骇俗的嫣然一笑。这是一个内容复杂的笑容。我要让最先发现我尸首的人,第一眼不是惊恐,而是难以置信,原来一个美丽女人的死亡笑容,竟然是这样的如此动人心旋。
我死去的那一刻,清风淡月下,一个黑影走来,他垂头注视着我的身体一点点冷却,突然,单腿跪下去,在我苍白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嘴角轻轻地抽搐,但是,还是抑止不住,一滴泪从面颊上滑落下来。此刻,我的生命终止。
就在那个时刻,大地震动了一下。在这个城市的一栋房子里,一个酷爱收藏古董的男人,突然从床上翩飞蝶起,一只清·康熙·粉彩瓷瓶在古董架上摇晃一下,划着一道优美的弧光,从男人伸出的手指尖前,坠落在光洁的红色地板上。窗外,幽蓝的夜空上,一轮苍白的月亮,像一只出现裂纹的盘子,散发着一种带着淡淡忧伤的恬静。第二天早晨当地电视台播报,说距这座城市七百公里外,发生五点三极地震。有震感,没有接到有关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发生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