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烽火卷 第七十八章 如昨

作者 : 紫残

“好!”李煜眼透欣色,拊掌说道,“好一番慷慨洒月兑、至情至性之言!”

韩熙载挥手道:“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啦,想不到昔年两人酒后的信口雌黄,竟尔成真,如今李谷兄弟身居相位,大展宏图,前途不可限量,而老夫却一事无成。”

李煜道:“大人可别这般说,大人对大唐的功绩,绝非一日能言,若不是,哎,若不是父皇他轻信宋齐丘等人,大人只怕早已做了我大唐的宰相了。”

“殿下,咱们不说这个,”韩熙载叹口气,“老夫还是将这事说完吧,这些事在老夫心中沉积了十余年,十余年纠结于心,令老夫不得安生,还真是不吐不快!”

他说罢顿了顿,又娓娓道:“顺义六年,我和清儿长途跋涉,几经辗转,终是到了吴国京都广陵。那时我身负大仇,一心只想踏入仕途,日后北靖中原,为我父沉冤昭雪,是故一到广陵便多番奔走,上状表给吴帝杨溥,只盼得到他的赏识,但杨溥此人生性多疑,瞧我自江北而来,却是对我不予理睬,所幸是那时得蒙烈祖青眼,多方暗助,才让我任了滁、和、常三州的从事。”

“我心里虽不愿做这闲职,不过也深知烈祖一片苦心,更瞧出烈祖心中确是有鸿鹄之志,是故也去上任了,但清儿却是不愿我做吴国的官儿,她一心只盼和我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又怕我日后一朝得势,当会以她爹爹为敌。唉,那时我复仇心切,利令智昏,根本未曾替她想过,只是一味跟她温言劝说,纵使她百般不愿,终是软下心来,随我一道去上了任。”

“我上任后,便与清儿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快乐的生活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无忧无虑,着实如神仙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长,未过多久,她却非逼我做一件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不可。”

李煜奇道:“是什么事情侍郎想做不敢做?”韩熙载叹道:“她、她逼我娶她。”刘仁赡哈哈笑道:“老兄,你二人两情相悦,自当谈婚论嫁,明媒正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老兄怎会不敢呢?”

韩熙载摇头道:“老弟莫忘了,她是何人的女儿?她可是后唐宰相的女儿!那时我方至南吴,上任未久,我又怎敢娶一个敌国宰相的女儿为妻?若一不小心让人发现了,功名利禄且不说,我和清儿势必要死于非命。”

“唉,那时我确是被仇恨、前程蒙了心,倘若是我当时放任性子,与她一道浪迹天涯,或许我能够和她隐居山野,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如今我虽位高权重、锦衣玉食,这又能怎样?李嗣源早早病故,我再也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也再换不来清儿与我半日聚首。唉,可悲!可叹!更令人可笑!”

“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要问我一遍,但见我不是避重就轻,就是唯唯诺诺,始终不肯答应下来,渐渐她也不问了,殊不知我这些举动,早已令她心碎欲绝,终于到了一日,她留下一纸素笺,不告而别。”

“那时我见她忽然失踪,心里既是难过,又是恼怒,委实替她担心了好几天,我派人四处寻她,都不见她的踪影,还只道她回了江北,心中虽然倍感失意,但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下。”

“岂料过了一年,她又忽然出现在我的书房,泪流满面,扑到我怀中,她告诉我,她爹爹死了,被李嗣源和安重诲害死了。我见了她,心里自然欢喜万分,便是低声安慰,劝她留下,怎料她非但不听,而且非要去寻李、安二人为父报仇。”

“想她一名弱女子,又有何能耐去杀那李嗣源和安重诲,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我软言相劝,她都不顾不听,我终是忍不住,和她大吵了起来,那一晚她又再次挥泪而别。”

“她这一去,竟去了十年。升元元年,烈祖终于代吴建唐,禅位称帝,先帝登基不久,便将我从外州召回京都金陵,对我说道,卿虽然早登科场,但却未经世事,所以命你任职于州县,今日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饬,辅佐我儿,遂授了我秘书郎之职,掌太子东宫文翰。”

韩熙载顿了顿,述道:“当年先帝皇恩浩荡,我自是感激涕零,于是便带着家眷,来至京城受任,我方才安顿下来,清儿忽然又如凌波仙子般,飘然出现在我那碧凌轩里,唉,十年不见,伊人如斯,我和她相顾无言,泪落千行,我泪流满面,向她发誓,誓要娶她为妻,她轻轻抱住我,跟我说,你终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终是可以娶我了,但又有什么用呢,后唐亡了,爹爹死了,李嗣源死了,安重诲死了,我的心也早已死了。”

“唉,那时我听着她那漠然冷冰的声音,当真是肝肠寸断,又听她淡淡地道,十年来,我浑浑噩噩,如孤魂野鬼般漂泊,而你呢,如今你位列朝班,锦衣玉食,家中后院妻妾成群,你何时曾想过我?”

“我无言以对,只是一味劝她留下,不想她却爽快答应下来,我自然欣喜若狂,自那日后,我日日和清儿朝夕相处,只盼能和她重拾旧爱,待到那年中秋之夜,我和她饮酒赏月,我喝得酩酊大醉,情不禁和她有了洞房之欢,哎,想当年我和清儿相敬如宾,虽是厮守数年,始终未曾跨越雷池一步,只想和她结拜夫妻,再行洞房花烛夜,不想这苍梧未成,却是木已成舟。”

“那夜之后,过了几月,她竟然再一次不告而别,留书寄笺,寥寥数语,却令我心如刀割,大病了一场。”

“她信上写道,昨昔桂花点点,北苑少女,南陌少年,春风何处不相逢。今昔梨花落落,负心人在,离情人别,秋水长天问谁共。温言款语,不过明日黄花,长相厮守,也只是春秋大梦,人道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蓦然回首,恰似十年如昨,花开洛阳时。”

“她、她还说道,她来此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有个孩子,她虽孑然一身,终是不想待日后风烛残年,膝下却冷冷清清,她和我虽有缘无分,但有个孩子终归是好的。”

“不想清儿这一别,竟尔成了永诀,她在江北寄居山野,生下袖儿后,未过几年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想她一生一世,终是为我所累,我委实亏欠她良多,是我对不起她!”

韩熙载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心酸,情不禁老泪纵横,声泪俱下,众人听罢这一番爱恨离别,皆忍不住伏案嗟叹,唏嘘不已。

李煜见得韩熙载心力交瘁,便温言相劝,亲自将他送回房中,方才与刘仁赡折返。刘仁赡叹道:“想不到韩老哥一生波折不断,竟有这般遭遇境地,闻之实在令人心酸啊!殿下,却不知那袖儿小姐是何时找到的?”李煜摇头苦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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