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雅夫的兩個兒子親熱的喊著爹爹從屋里跑出來,吳媽跟在後面向二媽表功︰「二媽,二少爺洗過澡我了,我下午一步也沒離開過他呢。」二少爺對母親說︰「姆媽,吳媽剛才給我們講鬼故事,鬼是什麼啊?」吳媽笑道︰「我是給他們講‘聊齋’,沒別的好講,反正他們也听不懂,哄哄他們安靜的坐在床上。」關潔的女兒聰明,在一邊說︰「鬼我知道,晚上出來的。」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二媽笑起來,說︰「吳媽,這里有客人,你帶這三個到房間里去接著講故事吧。」上官露突然想起還有兩碗綠豆湯,對吳媽說︰「吳媽,你去拿只空碗將這分三份給他們喝,」
白敬齋冷場得難受找到話題,也著實想完成上官露的任務,笑著對說︰「孩子們真可愛,白某真羨慕歐陽兄,兩男一女,家里又三個老婆,可謂人丁興旺啊,嘖嘖嘖。」端起茶杯滿意的喝了口水,偷偷望望上官露。二媽性子上,隨口道︰「那白老板也討三老婆,生他個三五個。」白敬齋裝腔作勢地嘆息說︰「哎,想當年白某也有兩位佳人,太太去世後我填補了一個,好在也是兩位,後來因為感情不和休走了一位,呵呵,現在只有三姨太嘍。」歐陽雅夫悶聲喝著茶,突然想起太太說過他沒有生育能力,他有沒有孩子還真的不清楚,試探道︰「白兄膝下有幾位公子或者千斤?」白敬齋抓住話題搖搖頭說︰「慚愧,慚愧,家門不幸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三位太太均無有建樹,怕是白某之過也。」他文縐縐地拿著腔調。歐陽雅夫斜眼望望太太,說︰「真不好意思讓白某為難了。」白敬齋擺擺手,說︰「早想開了,生不出最好,等我死了管他產業歸誰,活著舒坦就好。」歐陽雅夫應道︰「那是那是,人生不過區區幾十年,自己先管好自己再說,你看我,攤了那麼大攤子,煩哪。」他有些得意,透著確認了自己兒子的喜悅,好像面前的那個男人從來就不曾對他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
牆上的機械鐘當當的敲了五下,白敬齋完成任務起身要走,說︰「吆,都五點了,這夏天就是這樣,天還大亮著,歐陽兄,白某今天任務完成了,不方便再打擾各位,告辭了。」說著拿起桌上的那四張死人照片收到皮包里,說,「這我還得去還給人家,必須毀掉不能外傳,是特意拍來讓歐陽太太辨認的。」到了吃飯時間卻沒有人挽留,白敬齋也呆著難受,歐陽雅夫送到門口不自不覺謝了聲,白敬齋剛才听上官露說歐陽雅夫知道了此事,玩了人家的老婆沒有被追究已經是天大的僥幸了,畢恭畢敬的向他鞠了個躬道︰「歐陽兄,我走了。」
兩人其實都心照不宣,歐陽雅夫深知,對于白敬齋,他過去對付不了,現在投靠了日本人就更加無法與其抗衡,多少時候,他只能夠將對他的仇恨宣泄在對太太的冷漠上,不過他現在的心情是內疚的,自己的大兒子被他懷疑了六年,回到客廳,三個孩子在喝綠豆湯,他抱起大兒子親了又親,這個奇怪的動作恐怕只有上官露明白,她的心釋然了,從來沒有此刻那麼的重生過。
晚上喝了些酒,歐陽雅夫近年在家里不大踫酒,今兒個好像遇到了大事,上官露陪著,二媽本來就滴酒不沾,不參加他們倆的推杯換盞,知道這興奮勁是為了大少爺,喂過三個孩子把他們一個個的領去洗澡,覺得的送到自己房間睡覺,圍著講鬼故事,這時歐陽雅夫定的規矩,他上哪房睡覺,孩子就要送到別的太太房間,以免看到大人赤身**影響不好,這是雷打不動的規矩,有次大冬天,他上關潔房間去,把女兒送到二媽那,關潔不爭氣,剛要房事肚子疼了,原來經期到來,歐陽雅夫性子頭上落了個半吊子,關潔勸他上太太房間,說也有好幾日不過去了,也得關心關心,哪知道歐陽雅夫冷冷的說︰「她沒勁,癟癟的。」關潔也不多話了,最後歐陽雅夫到二媽房間,只苦了兩個睡熟的孩子從熱騰騰被子里拖出來抱到太太房間,上官露惘然的望著丈夫離去的背影,滾燙的身體漸漸冷卻。
溫飽思****,兩人床上簡簡單單的宣泄後,聊起下午的話題來,繞到白敬齋沒有生育上,歐陽雅夫幸災樂禍地說︰「這老棺材人太壞,老天懲罰他,活該無後。」大家話也攤開了上官露不再拘謹,歐陽雅夫問什麼她答什麼,毫無設防,當他問到白敬齋來歐陽公館的時間,她說︰「白老板對這事很積極的,中午就來了。」稍微停了下意識到必須證明不是在臥室里見的,補充道,「我正在客廳听獨腳戲呢,對了,我把二媽房間里的無線電搬出來听了,你不會罵我吧?」歐陽雅夫說︰「不會,你喜歡听以後就放到你房間,我不用了。」說著抱過她的頭面對面認真地問,「你們都聊些什麼,中午到我回來也有三、四個小時,不會空坐著吧?」歐陽雅夫酒漸漸清醒各種復雜的猜想浮現出來,是不是他們中間有過默契,而且越是這方向去想,就越不會相信太太的解釋,結果上官露的解釋也就成了多余,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下慌亂不堪。
第二天歐陽雅夫上班時間也心思不定想去找郝允雁證實,又怕這樣去問白敬齋的事不禮貌,然而不去證實這個折磨了他六年之久的疑惑始終無法化解,更重要的是他還能夠了解太太目前是否跟白敬齋仍然有不正當的關系。
「師傅,請問這只勞力士拿出來看看。」一位似乎是北方的富家子弟操著卷舌的國語指指玻璃櫃台內一只表問。
歐陽雅夫走神了,有幾名雇員都在另幾頭招徠其他客人,他站在靠近門口的櫃台內,連忙拿出來給顧客看。
亨達利經營的是古今中外非常奢侈的鐘表,兩百多平方中間圍著櫃台,四周牆壁一拍紅木櫥櫃內陳列著古董級的精美台鐘,希奇古怪的造型都有,顧客進店必然會先過去欣賞一番,自然是買不起,但也有人隨便問問價格,其中有兩只是亨達利的鎮店之寶,一只是明萬歷年鑒利瑪竇獻給皇帝的「自鳴鐘」,另一只是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呈獻順治皇帝的一架「天球自鳴鐘」,目前這兩只鐘市面上無價,是當年歐陽雅夫的父親從美華利老板孫梅堂那借放于此,他父親曾是孫梅堂的高級經理,美華利收購亨達利後,請他當經理打理,後來孫梅堂死後,他的後人也漸漸失蹤,這兩口鐘連同這家亨達利就成了歐陽家的財產。
顧客挑了只瓖著碎鑽的勞力士戴上,抬手遠望稱贊道︰「非常的華麗,能否議價?」
「不,先生,十萬,不能議價。」歐陽雅夫無精打采地道。
那人遺憾的神情摘下手表遞還給他,想了想說︰「我們雙方都考慮考慮吧,我下次再來。」
他一推轉門出去了,緊接著出來一個人,歐陽雅夫認識,是自己的貨物供應商之一,原法國領事館參贊肖恩。珍珠港事件後兩年,日本人全面接管了上海的租界,法國政府撤離開了上海,肖恩沒有回國,他和宇喜多井是多年的情報交易伙伴,在日本領事的幫助下,讓他繼續留在上海從事情報工作,公開身份是原法國俱樂部現在日中親善俱樂部總經理,他私下還通過自己的人脈倒賣中國古董和外貿生意,歐陽雅夫的部分外國手表就是從他這進的貨。這回他來是準備收購亨達利的鎮店之寶「天球自鳴鐘」,開價兩千萬法幣,是賣給法國羅浮宮展覽館的,歐陽雅夫堅決不賣,說這是中華民族的國寶不能流到國外。肖恩說︰「密斯月兌歐陽,文物是沒有國界的,讓在你這凋零實在浪費,如果放到我們法來西的羅浮宮將受到全世界人的欣賞。」歐陽雅夫淡淡的回道︰「很抱歉肖恩先生,別說這是中國的國寶,就算不是,這只‘天球自鳴鐘’也不是我歐陽的,他的主人是孫梅堂後人的,如果有一天找到他們,我會完璧歸趙,所以不能出賣。」肖恩見他態度堅決也不急于一時,轉換話題說︰「過段時間我有船貨到,其中有批德國名表,到時請你來我倉庫。」他抬腕看看表又說,「馬上中午了,今天我請你吃飯。」
歐陽雅夫心里還是亂糟糟的在想要不要去找郝允雁,沒有這雅興,說︰「不了,我一會已經有約,改日吧。」
肖恩走後,他決定去找郝允雁,先是打了個電話看在不在家,沒有人接,心想,那是鄰居的電話,人家不在郝允雁不一定不在,還是駕車過去,一路上忐忑不安,生怕最後的結果不能接受。
郝允雁和劉秋雲都在底層周曉天的房間里,不僅她們在,周太太也興高采烈的擠在里面,懷里抱著兒媳婦剛剛出生的兒子。沈默然去延安後,周曉天似乎被組織給忘記了,很長時間沒有派他任何任務,原因是嫌他歲數小沒有經驗,這四年來他一直在沈默然走前給他安排的一家報社工作,平時寫寫弘揚中華文化的文章,很少有政治內容,這也是為了保護他,沈默然也看到了他的稚女敕和沖動,所以無所事事,母親催他生孩子,起先他口口聲聲不把日寇趕出中國不生孩子,後來禁不起母親的壓力和郝允雁她們的勸導,終于去年年底妻子張恩華懷上了,今天上午她剛剛從醫院里回來,整個樓熱血沸騰,只有邊連友和趙麗娜大熱天關著門在收發電報。劉秋雲仍然只知道兒子和兒媳婦在一家大公司當高級職員,但是今天是上班日子兩人躲在房間里不讓她進去,對郝允雁嘮叨著︰「這倆孩子神經病,大伏天關門捂痱子啊?」剛要去敲門,被郝允雁攔住,她知道他們的身份,一定是在進行秘密活動,說︰「你別去管小輩的事,他們他們的工作。」劉秋雲沒好氣的反問︰「什麼工作鬼鬼祟祟的?」郝允雁笑道︰「秋雲姐,你總把人往壞處去想,公司都有商業機密。」劉秋雲生氣說︰「什麼破機密,都這年齡了還不給我生個寶寶。」
正說著樓下傳來雀躍聲,是周太太在喊叫︰「我的好兒媳婦啊,你可是為我們周家立功啦,來來,讓阿娘抱抱,嗯嗯,啵啵……」她接過孫子親個沒完。郝允雁樓上听到說︰「周家孫子來了,我們去看看。」嬰兒裹著蠟燭包被傳來傳去抱著,劉秋雲抱著看了又看,又瞅瞅倆小夫妻問︰「你們說這像誰呀?」周太太忙說︰「像我像我,你看這嘴巴翹翹的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眼楮眉毛,不不,其他都像他爹。」張恩華笑道︰「我那麼辛苦,原來沒有我的份啊?」大家齊聲笑起來,郝允雁說︰「寶寶名字叫啥?」周曉天說︰「周曉恩,取我和老婆名字中間一個字,也比較有意義,曉得報恩。」周太太帶頭鼓起掌來,又抹抹眼楮說︰「要是我老伴在多好啊,他真是沒有福氣啊,老頭子哎……」她轉過身哭起來,郝允雁抱住她勸道︰「哎呀,今天什麼時候啊,高興還來不及,你哭啥?」
他們在走廊著熱鬧著,門外傳來一聲汽車喇叭,郝允雁第一反應可能是白敬齋,因為昨天說好的去他家過夜,後來臨時給取消了,肖恩邀請白敬齋去他的俱樂部欣賞俄羅斯人艷舞表演,完了後挑了一名在俱樂部里上了床,白敬齋現在對****已經不排斥了,當年將瑪格麗特當作肖恩太太貪便宜,後來知道原來是名紅塵女子慌了一陣,結果發現並沒有染上性病,任何事情開了個頭就收不住,不過他平時不主動去尋妓,窯子里的那種仍然不敢去踫,肖恩介紹俄羅斯****給他時說她們都有衛生防疫執照,果然「香噴噴的」他事後對肖恩笑談道。劉秋雲也瞬間認為是白老板,內心很抵觸,好不容易這兒鬧得很開心,把郝允雁叫走不算,今晚又得照顧她自發女兒忙來了,歲數大了,感覺有點吃力,卻不好意思說。
「真討厭。」郝允雁說。
歐陽雅夫西裝筆挺走了進來,朝他們點點頭招呼︰「你們都在這啊?怪不得我剛才電話沒人接。」
郝允雁看到是他,本能的緊張起來,幾天前她去找白敬齋幫忙抓關阿狗,完事後去探望了醫院里的關潔,兩個人已經不再為關阿狗曾經的惡行傷害各自感情了,郝允雁也不多說什麼,關潔是為了擋關阿狗的子彈受的傷,全是些安慰的話,听說還得住段時間,便說過些天再來,這回歐陽雅夫來定是跟她有關,便問︰「歐陽先生,是不是關姐出院啦?」
「還有幾天拆過針線後吧,不急,她現在狀況很好。」他走過去輕聲說,「我今天來是有件重要事情問你。」
「你說吧。」郝允雁見他很為難的表情,忙說,「對對,我們門外去說吧。」
歐陽雅夫抬手腕露出表說︰「都吃飯時候了,我請你上館子吧,邊吃邊談。」
郝允雁一直刻意的與他保持著距離,約出去吃飯會給對方產生某種錯誤的信息,將他的性子激發起來對關潔不好交代,白敬齋發現更難對付了,雖然她內心隱隱的喜歡著這個男人,並斷定如果他們倆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自己是沒有勇氣拒絕他任何要求的,所以她很克制,不能創造這種後患無窮的機會,她說︰「不了,我飯都燒好了,你有話就門口說吧。」她說這話表情趨于嚴肅,當然也是做給在場的人看的。
他放棄了,兩人在弄堂偏中央的位置站著,彼此距離伸手踫不到對方,歐陽雅夫嫌遠靠近了一步,郝允雁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問︰「歐陽先生有話就說吧,我丈夫睡著不能離開時間太長了。」歐陽雅夫笑笑,也沒心思說其他,開門見山說︰「郝小姐,有件事可能很唐突不該問,但是對我卻非常重要。」郝允雁正眼望著他應道︰「說,我听著呢。」歐陽雅夫像是在組織句子盡量委婉點,想了想說︰「白老板有孩子嗎?」郝允雁一怔,有些莫名其妙,自然也不大高興,她並不知道歐陽雅夫的太太曾經被白敬齋****的事,突然問這個有抵觸,如果回答他,等于證明自己跟白敬齋關系特殊,便生硬地說︰「你直接問他好了,問我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