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鐵樹花.A 第112章 姨媽

作者 ︰ 林繼明

歐陽雅夫連忙解釋說︰「我不可以問啊,要是能問還用找你嗎?」其實他是不相信白敬齋的話,郝允雁時時提防著猜不透他問這個什麼意思,很快敷衍道︰「他有沒有孩子我怎麼會知道?」歐陽雅夫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她與白敬齋的事情關潔早就講故事般介紹過好幾遍了,現在這樣回答分明是不信任他,可他又不方便把真相全部和盤托出,這太沒面子了,急得他眉頭緊鎖,差點就準備說,你和白敬齋的事我全知道了。

郝允雁也在觀察他的反應,似乎覺得這件事對他事關重大,不忍心這麼堵他,旁敲側擊道︰「他可能沒有孩子吧,我在他的洋行干過活,沒听他說起過。」歐陽雅夫眼楮一亮,靠過去抓住她的手臂激動地問︰「確認沒有孩子嗎?是不要,還是生不出來?」郝允雁嚇得甩開他連連後退,往四處張望著街坊鄰居是否看見,說︰「歐陽先生,你說歸說,別動手啊,這里人多眼雜的怕被人看見不好。」

郝允雁這麼說,心里是很想知道其中原因的,越听越覺得復雜,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問︰「他有沒有孩子,生不生得出跟歐陽先生有何關系?」歐陽雅夫頓時張口結舌,急得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太太曾經****于白敬齋的事無論如何是開不出口的,郝允雁見他這副模樣說︰「好好,我不問了,告訴你吧,白敬齋沒有孩子,生不出,幾十年前他的大太太就沒有給他生出過,回來二太太也沒有,包括現在的姨太太。」當然還有自己,她的話驟然停住。

歐陽雅夫楞了半晌天真的笑起來,連說︰「謝謝,謝謝。」

門內的劉秋雲探頭出來望望他們還在聊,覺得總沒有好事就想把她拉回來,在門口喊道︰「允雁妹,你爐子上還炖著東西呢。」

郝允雁也認為很無聊,不想在大庭廣眾跟一個被外人看來的陌生人站那麼久,爐子早上燒泡飯後封住還沒有開過火頭,她心領神會大聲應道︰「知道啦,就來。」

歐陽雅夫得到了想得到的東西,而且非常滿意,店里生意忙也準備回去,便說︰「那郝小姐就回家吧,今天真謝謝你了,別問為什麼,以後有機會告訴你。」說完頓了頓緩和了下情緒又說,「關潔過幾日出院,我想在家里慶祝一番,你們既是好鄰居,又是好姐妹,歐陽真誠的邀請你來參加。」

郝允雁不怎麼想去,又不能當面拒絕博人家面子,含蓄地說︰「一般情況下我丈夫天天需要家里有人陪著的,我看情況吧,如果有空我一定來。」歐陽雅夫說︰「那到時我打電話到你鄰居家,你可要來喔。」

郝允雁回樓刻意對劉秋雲說︰「你真聰明,想出這招數把我叫回來,我都煩死了又走不月兌。」劉秋雲笑嘻嘻說︰「我要不這麼誆你,還不知道要聊到天黑了,在弄堂里被人看見好啊?」說著急匆匆打開爐門,火鉗往爐口捅著,說︰「都被他給耽誤飯也沒燒,還好我買了幾只皮蛋,這次買著了,味非常足,一會也給你吃個。」

「那個歐陽先生都跟你聊什麼啊?」劉秋雲在炒菜,冷不丁問。

「沒說什麼,好無聊,說他和關潔鬧矛盾的事,听了就忘。」

趙麗娜從樓下上來,問︰「媽,需要幫忙嗎?連友他說餓壞啦。」

「最後一個菜炒好就吃,對了,你們呆在房間里關著門不熱啊,像搞陰謀詭計似的?」

邊連友和趙麗娜剛才在制定一個計劃,上海軍統站最近發展了一名日本梅機關內部的人員當了線人,此人叫山本,就是四年前宇喜多井在松江縣秘密倉庫里幫白敬齋和三姨太處決了曾經五名洪幫人員,山本是現場的見證人,事後偷偷把這消息告訴給了憲兵司令,宇喜多井後來在調查時誤殺了一個親信,讓山本膽戰心驚,繼而開始痛恨這場對華侵略戰爭,他向軍統泄露了在松江縣的這所秘密倉庫,里面藏匿著大量細菌武器,邊連友正在策劃如何接近那里一探究竟。

歐陽雅夫當日回家禁不住把他去問郝允雁的事告訴了上官露,並莊重的向她道歉不該懷疑她,上官露受他的傷已然太深了,對于這樣的道歉早就麻木,也不指望丈夫今後會禮遇她,這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曾經的失節,而是不能夠真正的滿足丈夫,她只希望能夠平平安安的把兒子拉扯大。前段時期關阿狗外逃後,姨媽帶著女兒住在歐陽公館,這里上等的房間只有四間,三個太太各一間,另一間經常關著的歐陽雅夫自己的,里面有金庫保險箱,他從來不讓幾個太太靠近,所以姨媽來的時候只能夠睡在佣人那邊的房間,空閑的有的是,但是用的是茅坑,髒兮兮的,夏天蒼蠅蚊子在**周圍飛,以前姨媽和關阿狗也住在那邊,半夜上廁所要經過一個走廊到主人生活區域,本來她也大度,這次到歐陽公館後,發現歐陽雅夫對上官露很冷淡,尤其在她遭到別人奸污後,姨媽越想越覺得不自在,想想自己也好歹是長輩,和下人住一個地方也太看不起人了,便提出要回去買水果,說不買要爛掉了,歐陽雅夫也不挽留,她不在,上官露就更加的寂寞,想讓她住回來,便對丈夫說︰「老爺,姨媽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買水果挺辛苦的,還是將她接來住吧,大家也可有個照應,那水果鋪就盤給誰。」

經得歐陽雅夫同意後,上官露上午親自去閘北請姨媽,將兒子交給二媽,二媽其實不喜歡姨媽回來,但也沒說什麼,看看天說︰「帶把雨傘吧,這天怕會變。」上官露一身連衣裙打扮得像個未成婚的小姑娘,進了歐陽公館她難得出去逛,特意早點把姨媽請出來,然後逛逛馬路輕松輕松,兒子的事情終于說清楚了,心里就像大病初愈,軟軟的但渾身釋然。

她坐黃包車去的,一個上了歲數的車夫,滿臉花白的胡須,穿了條背心,手臂上肌肉黑黝黝的凸起,拉起來步履鏗鏘有力,汗水飛濺,讓上官露感覺好像自己在虐待老人似的,心里想著待會我多給他點車錢。

黃包車穿梭在繁華的馬路上,有軌電車叮當響著,到了顛簸的磚頭路,雖然跑得快,富人的小轎車還是時不時的嘟嘟嘟在後面催著,一聲驚雷往遠到近的傳來,豆大的雨珠落下幾滴後頃刻瓢潑而下,車夫替她支起頂棚自己冒雨使勁跑著,上官露不好意思地問︰「師傅你沒有斗笠或雨披嗎?」車夫氣喘吁吁回道︰「誰知道會下雨啊,再說穿上這個跑起來更累,身體重。」上官露一陣難受,感覺自己是個苦命人,哪想世上苦命人竟是為了生活在幫忙的人。

黃包車在水果鋪門口停下,卻發現無法下來,門口水積得很深一直連綿到姨媽的屋里,她穿著雨衣卷起褲管正用臉盆從里往外倒水,看到這情景是官露辛酸不已,眼淚霎那奪框而出,跳下來喊道︰「姨媽。」

姨媽猛的直起身驚訝地問︰「露露,你怎麼來啦,這大雨天的。」

關阿狗在的時候上官露不大來這里,從內心里也不怎麼喜歡這個姨夫,他的神情總有種不懷好意的邪氣。她沖進房間,姨媽的四歲女兒在床上躺著看天花板,馬上心疼的抱起來說︰「可憐啊表妹,跟表姐回去好嗎?」姨媽淌著水進來問︰「你是來接我的?我可不回去,水果還沒有賣完。」上官露不高興地說︰「姨媽,你這是何苦?你看看你這里,哪還像人住的地方。」姨媽賭氣地說︰「金屋銀屋還不如自家的草窟。」上官露小心的放下她女兒,見這里悶熱得像只蒸籠,就搬過一只凳子將電風扇放上面找電源,姨媽說︰「都沒過水了,這片的電都爆掉了。」說著出去繼續往外倒水,上官露找了只畚箕也幫著倒,邊說︰「我丈夫也請你回去住,我們說好了過幾天找人把你的水果鋪盤點,你就一直住我們這,跟佷女我作個伴呢。」姨媽虎著臉說︰「別別,我可不去當下人。」上官露畚箕一扔生氣地問︰「誰把你當下人了?」姨媽憋著氣終于爆發出來,說︰「還沒有?我都跟佣人住一起。」上官露說︰「我們這不是房間都滿了嘛,這你是看見的。」姨媽說︰「不是有間空著?」上官露解釋說︰「那是我丈夫的房間,里面有重要東西在,別說你,連我們也不讓進去睡,佣人每隔幾天去打掃還是我們陪著,你到哪不要提這房間啊。」姨媽哼了聲說︰「我才不過去,這里挺好,再說阿狗在外面總要回來。」她望了望上官露話鋒一轉又說,「不管他有多麼壞,總是孩子她爹。」

雨停了,空氣中帶著水珠的清爽,上官露穿的是淺色連衣裙,下擺浸在烏黑的水中**像貼了一圈深色花邊,高跟皮鞋泡在水里現在走起路來咯吱咯吱的,兩人一起打撈積水,漸漸露出水門汀,姨媽說︰「你沒干過粗活就別動了,我來,這雨停下就好,風吹一晚上水門汀就干的,這房子就這樣,一到像今天這樣的大雨,不是屋頂漏雨就是外面的水沖進來,跟河 似的,我也習慣了。」

「當當當。」外面修電路的車開來,跳下幾個穿制服的工人在街上眺望半空中的電線,一人身上綁著保險帶猴子上樹似的哧溜的上去檢修,雨過天晴,烏雲被強烈的陽光穿透,一根根銀針在中間畫出道彩虹,這仿佛是富人和窮人都能夠平等享受到的美麗景色。上官露直起腰手打涼棚往上看著,底下一個工人推開她說︰「小姑娘躲遠點,這有什麼好看的,小心東西掉下來砸到你。」上官露屬于大家閨秀,從來沒有見識過平日的電燈與外面電線桿子上密密麻麻電線之間的聯系。

「喂,關阿狗來過嗎?」一個蠻橫響亮的聲音,緊接著姨媽在說︰「沒有啊,我也正想找你們問問,是不是你們給抓走的?」來了兩名警察,挎著槍手里握著警棍,往姨媽的水果鋪里踩進去,床底下探了探出來盤問︰「如果他回來馬上到閘北警局報告,窩藏罪犯可是要坐牢的。」上官露初生牛犢跑過去義正詞嚴道︰「干嘛這麼凶啊?警察是保護老百姓的,不是恐嚇。」這警察不樂意了,警棍挑到她下巴上,他是山東人,操著一口濃厚的兩地混雜方言問︰「吆吆,你哪來的?是關阿狗什麼人?穿得到像個千斤小姐,跑這鬼地方來干嗎?」上官露憤怒的拍掉警棍道︰「別動手動腳,小心我告你猥褻罪。」姨媽沖過來站在他們中間向警察討饒道︰「警察先生別生氣,那是我佷女,人小不懂事。」警察罵道︰「咿,他女乃女乃的,敢對警察五斤哼六斤?」上官露譏諷道︰「好了伐,上海話講不來就別講,還‘五斤哼六斤’講這麼復雜做啥?算你十一斤,最多三十斤。」山東警察一臉茫然,他剛調到上海不久,旁邊那個警察只會笑也不幫忙,把他頂在了杠頭上,知道自己上海話出了洋腔,紅著臉問︰「你,你什麼意思?」姨媽生怕佷女吃虧,馬上過來打圓場,輕聲對那警察說︰「警察先生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就是那個案子的受害者,原諒原諒,關阿狗一回來我就報告你們,請回吧。」山東警察先楞了下,圍著上官露轉了圈,嘖嘖道︰「這關阿狗還正有眼光。」接著有鄙視的目光斜了上官露一眼。

修電線的工人完成任務過來湊熱鬧,警察下不了台便借機驅趕他們︰「滾滾滾,忙你們的去,老子這也沒電,要是晚上開不了燈,把你們一個個抓到警局去。」

姨媽四歲的女兒在里屋哭著,姨媽說︰「她餓了,一大早起來就撈水都沒時間燒飯,爐子還滅著。」

「別生了,跟我出去吃吧,我們吃完就回去。」姨媽拎了只煤球爐子出來上官露拉著她說,「現在燒要什麼時候才能給寶寶吃啊?」姨媽說︰「不礙事,爐子生起來很快的,先給她吃只隻果,你挑個好點的隻果一切二用調羹刮給她墊肚子。」上官露沒照她的做,說︰「隻果酸性物質,寶寶肚子正餓著吃這不好。」她去斜對面買了三碗大餛飩回來,前面指路,一個伙計托了個盤子熱騰騰的端來,倒到自家碗里後付給他錢,姨媽嘮叨著埋怨說︰「露啊,你就會破費,二十塊可以買半斤豬肉錢嘍。」

爐子旺旺的也不用急著燒飯又封起來,姨媽邊洗碗邊說︰「早知道我下午晚點生爐子了,現在的煤球貴著呢,听煤店的人說,日本人往中國挖煤運到自己國家去,所以這就吃緊了,日本人真壞,你爸媽就是死在他們炮火中的,哎,沒想到阿狗居然跟他們做事情,你看關小姐多善良,一個父母生的怎麼就不一樣?」上官露反倒勸她說︰「姨媽,姨夫的事就不要說了呢,他是交錯朋友才誤入歧途,這回要沒被抓住就好,要被抓住全得死。」姨媽驚詫地問︰「不會吧,這事兒不至于槍斃?」上官露湊近她輕聲說︰「那參與的另外四個人被抓到看守所後一起畏罪自殺了,我看過照片的,哪有這麼巧啊四個商量好似的?不過他們也是罪有應得。」姨媽听罷驚慌的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敲碎,臉白白的喃喃道︰「這可怎麼辦,阿狗要被抓住就沒命了,我守寡到罷了,他女兒這麼小不就沒爹啦?」她著急得團團轉著,上官露很不自在,倒好像自己連累了姨媽家似的,默默的蹲掃了那些碎碗渣滓。

「露啊,我更不能跟你回去了,我要找去阿狗。」

「他去了哪,你往哪去找啊?」

「今天警察來找說明他還沒被抓住,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姨媽雙手合一對著蒼天禱告著。

上官露覺得很無趣,從小香包里掏出一千塊錢放桌上,起身說︰「姨媽,我也說不動你,趕明兒我讓丈夫來請你,這回時間呆太久,二媽一人要管三個調皮蛋怕要累死,我回家了,你多保重。」姨媽拿起錢就要還給她,說︰「露啊,姨媽還有點錢,這個你拿回去。」上官露知道姨媽的經濟很拮據,說︰「姨媽,你跟我客氣什麼啊?我走啦。」她親了親表妹帶著些許的憂傷而去,姨媽遠遠的望到她消失在自己視野中後,手上捏著的錢往櫥櫃里的棉花胎內塞了又塞,對她來說這是筆救命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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