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疲倦的扶著頭坐進寬大柔軟的沙發里,一下子因為失了斗志而顯得弱小了許多。張小涵控制住還在躍躍欲試的舌頭,轉身躲進了小臥室,屋子里忽然間沉寂下來。
一條長街的另一側同樣爆發著激烈的戰爭,母親和女兒的戰爭。賈瓊的媽媽接到了各科老師的加急電話,每一科成績听進徐穎的耳朵都令她心驚肉跳,面紅耳赤。從二年級開始補劍橋、英語新課標,英語成績竟然才52分。從三年級開始學作文、口才,語文竟然剛剛及格。數學老師請的是家教,學的是奧數,卻考了六十多分。只有地理最高分78分,剩下的都不好意思說出來,政治考了一位數9分。
徐穎快要崩潰了,她用細長的食指鮮紅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戳賈瓊的額頭︰「你的腦袋里在想什麼?我的臉快讓你丟盡了,是我們大人沒有付出還是你沒有做到?你要什麼我們給你什麼,你憑什麼拿這樣的成績來見我們?」戳一下指責質問一句,終于惹得一向嬌生慣養的瓊打起了對母親的反擊戰︰「夠了吧?練一指禪呢?沒事戳牆去,」瓊躲閃腦袋,再沒有耐性听母親尖著聲音說教,她揉著生疼的腦門並照了照鏡子。
「一指禪?我還想五指扇呢?」徐穎高高的舉起巴掌。「你打你打,打人總比嗦嗦沒完沒了強,」瓊揚起彈指欲破的俏臉,挑釁的送給母親的巴掌。
徐穎的手無力的在空中晃了晃,自己的眼淚卻不爭氣流下臉頰。瓊冷冷的哼了一聲︰「又不是你不及格,你哭什麼?至于麼?」
徐穎雙眼一閉下狠心「啪」的一下打在賈瓊的臉上。
「你打我?你真的打我?徐穎•••」瓊不是因為臉上疼而是因為心理上一時無法適應,她捂著臉沖出門去一路嗚嗚咽咽的跑遠。
徐穎踉蹌的奔向陽台,瓊穿過馬路向張小涵家的方向穿插而去。馬路的東面是一片高低錯落的平房,叫東小屯。徐穎向來瞧不起小屯人家,看著一群群擦著大白臉燙著雞窩頭的女人,三八婦女節去歌廳亂舞她就鄙夷的撇嘴,特別是她們舞完歌罷算賬離開的時候,從襪筒里或者內褲的貼肚皮兜里掏出來的汗津津的錢,真真讓她無法忍受。
所以她也看不上張小涵的母親葉子,盡管她素顏朝天但是她冷淡高傲,那種自得其樂的窮酸的高傲。她沒有貂皮大衣,沒有金銀首飾,沒有車子和樓房,卻總是等著身為財政科長的丈夫討好的和她搭訕,不就是同學又同桌過麼?難道還初戀過?
現在女兒偷偷的和平房中的孩子交往,怪不得學得如此頑劣倔強沒有教養,徐穎無力的轉過身靠在窗台上,怎麼也想不明白女兒的成績為什麼會如此的不堪?
周易回家時,母親正細算高高老師補一節課多少錢。「兒子,你回來正好,你們高老師讓你補數學,一個月二百塊,一個星期三節,你算算一節課多少錢?」
「多少錢我也不去。人家張小涵媽媽補課一個月才一百塊錢,一個星期也三節課,」周易一想起高高老師用他練連環踢就氣惱。
「是麼?可是老師補課你不去再弄雙小鞋給你穿,萬一上課他不正經講課留一手放到補習班,你就慘得很了。」周易媽世故的分析厲害。
「不去就不去,揍我也不去!」周易堅定地表明立場。媽媽嘀嘀咕咕的說他不要後悔,更不要怨家長舍不得錢,一切後果自負等等,然後去準備晚飯。
周易打電話給于多多,與多多的媽媽也正力勸兒子接受老師的要求。于多多大肆渲染周易在課上被高高老師打得鼻口躥血的慘狀,還說明自己外表強壯內在虛空,萬一高高老師酒後創建一套醉拳的時候,他絕不可能像周易那樣屹立不倒。
只听得多多媽眼楮和嘴巴都成了o型,竟是連連擺手「不去不去,這還了得,我的兒子不是沙袋子。」母親豐滿又細膩的臉上有了細密的汗珠,摟著兒子的肩膀同情的安慰︰「真是難為你了,成天老老實實地看著一張桌子和椅子也就算了,還要提心吊膽的對著一個有尚武精神的老師,哎!」
于多多掩著嘴笑。他和藍青婷早就商量好了共同進退,一起去張小涵家補課。
最支持高高老師的家長當屬秦佳雨的媽媽,她順著女兒的意思讓她去張小涵家,又不能違逆高高老師,所以兩個補課班齊頭並進,不就是錢麼,錢能夠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即使她沒有什麼錢。
「你有錢啊?打兩份工才賺兩千多塊,偏要送給他兩百多塊,腦袋讓門擠了吧!」佳雨斜眼質問母親。
「還有你爸呢,我掙的錢決定全給你一個人花。你吃好喝好學習好,也不耽誤攢錢將來供你上大學。實在不行媽媽賣房子也供你上大學,你將來有了好工作,有了年薪,我們全家人就把鳥巢買下來」佳雨媽雄心壯志都寄托在女兒身上。
「住鳥巢,你要成長翅膀,」佳雨被媽媽寵溺的甜蜜的笑。
「你那意思參觀水立方的人就得會游泳了?」佳雨媽反問女兒,開心的笑容揉開眼角的細紋。
「對了,我們過兩天要開家長會,你去可以,但是不可以穿得隨隨便便,不可以張嘴說話,不可以讓同學們笑話我。」秦佳雨三個「不可以」令佳雨媽連著點三下頭。女兒終于肯同意讓她去開家長會了,三年級的時候她愣是拽著二樓的鄰居當媽媽,因為那個鄰居漂亮富有還說著像心里美蘿卜那樣甜脆的東北話。
下午瓊曠課了,吳迪也不在課堂上。王小青老師覺得這兩個家伙約好了曠課,眼前浮現出吳迪拉著原本優秀的賈瓊歡笑著從山上滑下去,滑下去,不遠處就是深淵。
賈瓊是不是和吳迪在一起?瓊十三歲,吳迪十四歲,兩個豆大的孩子在一起能干什麼?王小青老師習慣的認為眼前的少年只有「豆」大,即使有的已經發育成了巨人豆,可是在王小青眼里他們還都是孩子。
有時候王小青老師就會有個錯覺,覺得這些少年就是從某個錯亂空間跑出來的妖怪,專門為了挑戰人類的信仰和耐力而來。
她打電話告訴瓊的媽媽,瓊媽懵了。女兒逃課,開天闢地第一次。王小青老師說了吳迪的名字,還替她打听到了吳迪的小屯住址,問用不用派于多多當向導,徐穎回絕。「家丑不可外揚」女兒和男孩子在一起的事情必須消弭于無形。
此刻吳迪和瓊正趴在髒兮兮的雙人床上玩撲克,床上的行李自由自在的亂扔,瓊懷里壓著一個枕頭,時而對著圈起的手指哈哈氣然後狠狠地彈向吳迪的腦門。
廚房里熱氣彌漫,依稀可辨幾頓沒有刷洗的餐具,兩個孩子餓了準備煮方便面吃。
由于瓊輸了也要彈吳迪的腦門,吳迪正和她雙臂支撐在一起扭打,瓊張著嘴沖吳迪高高的鼻子使勁,腳下不停地踹他的膝蓋。
他們在一起沒有安安靜靜的含情默默的對眼,離開了也沒有扯天扯地的離愁。有的就是無緣無故的爭吵,然後彼此攻擊,然後才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和掛念,孩子用另類的方式戀愛。
兩人一路撕扯到客廳,吳迪驚呼「完蛋了,我們內部出了叛徒。你快點從後窗跳出去這里我掩護。」瓊才看見媽媽正狐疑的四處打量院落里的殘秋,然互把目光鎖定這扇烏七八黑的窗戶。
「為啥?我為啥要走?」瓊掙月兌開吳迪的手坐到床沿上。瓊媽火急火燎的沖進來,賈瓊已經被吳迪情急間塞進了床底下。
賈瓊媽媽真夠偉大,情報來源準確,行動也夠快捷,並且還發現了褶皺的床單和趴在床上的男孩子擺撲克牌時抖動的手。
「慫樣!長得跟個豆芽菜似的,雖然五官干淨清爽,鼻子挺拔,雙眼憂傷卻無法掩飾怯懦和嚴重的營養不良。」瓊媽不能不好好的打量眼前的男孩子,因為他勾引了女兒偏離了康莊大道。
「吳迪,你叫吳迪是不是?」徐穎看見了床頭瓖嵌紅色蝴蝶結的發卡,那是女兒的。她定定的注視床下,咬著牙傾注千愁萬恨手里的皮包兜頭罩吳迪的頭上砸去。「哎呦!」吳迪受疼驚叫。暗道我還沒報上名字她怎麼就動手了呢?
「把我的女兒交出來,不然我找你的父母,」徐穎逼近吳迪,吳迪挺身而起。徐穎這才發現站起來的男孩子高瘦挺拔就像路邊正在伸腰生長的白楊,大大的眼楮里充溢著無辜還有淡淡的不符合年齡的憂傷。即使全身的廉價的地攤貨也無法擋住從內而外散發的青春與張揚。
「你,是吳迪?」徐穎胸脯起伏再次確定,接著又把皮包高高的舉起來,她的皮包四四方方稜角分明,黑色閃光又十分堅硬,可以當防狼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