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陽縣令梁席死在了伎院里,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
楚辰跟著馬司平匆匆趕到一座叫做「卉香樓」的木質建築前,這里已經被城衛司的人圍得水泄不通,里面的婆子花奴都被捕快們鎖拿起來,關在樓下的柴房里,正挨個詢問。除了這些人,同樣被關押起來的,有聞訊而來的梁席妻子劉梅,夜宿伎院的管家梁良,以及黃、王兩位轎夫。
樓上,梁席白花花的尸首仰面躺著,喉嚨讓人從後面割開,血流了一床都是,殺人的凶器則是一把剪刀。至于那位與他有過一夜交歡的伎女小丁香,在殺人之後則消失得無影無蹤,哪怕馬司平的線人耳目遍布全城,也找不到這個女人的蹤影。
樓下,劉梅哭哭啼啼,痛斥那個不要臉的狐狸jing,一定是貪圖丈夫的錢財所以才殺人潛逃,事情的起因在她東扯西扯的陳述下,很快就弄明白了。說是梁席在半月前收了一筆大錢,要為別人辦一件大事,事成之後還有更大一筆錢。到底要辦什麼事,劉梅不知道,但她知道第二筆錢已經在昨夜子時送來,而那個時候,楚辰和馬司平正一道前往毛仵作家。
看起來,梁席被害的原因和動機也清楚了,和毛仵作一樣,都是被人滅口的。
「駙馬對此事可有高見?」接二連三的發現同僚的尸首,馬司平心情復雜,說實話,他不願意去懷疑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伙伴,但職責又讓他必須這麼做。
這實在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
楚辰正饒有興趣的上樓下樓四處亂走,他對古代伎院可是好奇得很,听見問話便隨口答道︰「有個狗屁高見,本宮現在一腦袋漿糊,去問問樓下那些個大媽大姐們怎麼說吧!」
這樓雖然不大,但里頭住著不少人,略有些擁擠。
馬司平擔心有人會動手腳,于是讓主簿在自己面前坐著,自己則在後面居高臨下,盯人問話兩不誤。
開口先問名字,但這些人,要麼是什麼什麼媽,要麼就什麼什麼奴,或者梅蘭竹菊什麼,名字很普通很難記,因為大家都差不多。楚辰注意到,這些人里面沒有一個用自己的本名,便讓馬司平附耳過來,耳語道︰「這些人……都是沒有名字的麼?」
「倒也不是。」馬司平心里暗自夸贊駙馬果然是個純潔的好孩子,連這都不知道,「清白人家的女子,怎會c o持這等下賤營生,自然都是隱了本名本姓的,不教人認出來!」
「噢!你繼續!」楚辰繼續旁听,心里則想著其他的事。
真凶殺了毛仵作滅口,是擔心尸體上的秘密泄露出去,這情有可原,那他殺了梁席又為的是什麼?還是說,手里掌握著對梁席不利並且能因此順藤模瓜找到真凶的線索?
這些都不對,確實楚辰手里握有一張牌,可僅僅依靠尸檢結果就能指控凶手了麼?不能,這又不是ji n殺案子,把液體化驗一下再比對比對dna,就能知道這事兒是誰的鳥兒干的。
所以說,滅口沒有必要,也不符合邏輯。
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凶手籌謀許久,完成了一次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謀殺,為什麼在收尾的時候來一次蹩腳的現場偽造和陷害,而且還陷害的是一個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洗月兌嫌疑的人。
現在看來,梁席應該是專門負責陷害的,凶手見他辦事不利,所以干脆一了百了的殺人滅口。
真是這樣子麼?
同樣一籌莫展的人還有馬司平,婆子花奴還有伎女們的答話顛三倒四,好像把這里當成迎客的大廳,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而且都是一些極為瑣碎的小事情,一點價值都沒有。
他只好試著轉換問話方式,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的挖出一些有用的線索,「梁大人經常到你們這兒來麼?」
「啊?梁大人是小丁香的常客呀!」許多人都這麼說,「小丁香還等著梁大人休妻之後好嫁過去,她這個人心氣兒高,不願意給人做小!」
也有人說︰「梁大人是頭回來,沒想到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可憐!」
至于昨晚上發生的具體情況,或者說異常,這就沒有人知道了,听到詢問就紛紛搖頭。
梁大人幾時來的?不知道,那個時候大家伙兒大都睡啦,再說一般人哪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到半夜三更才來十四巷里找姑娘;噢?那位梁管家啊!不常來,面生得很,肯定不常來;誰給梁大人開的門?是花奴,但是他也跑啦,跟著小丁香跑啦,我就說嘛,他倆ri久生情,肯定有一腿……
答話依舊是亂糟糟的,馬司平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忽然看見門外有位花奴彎著腰,小步快走進來,朝楚辰施了一個跪禮,「駙馬,我家主人有請!」
「你家主人?」楚辰想了想,「你家主人是誰,為什麼要請我?」
馬司平認出了花奴的來歷,便走上前,對花奴說道︰「知道了,你去回報你家主人,就說駙馬片刻就到!」
花奴不害怕高高在上的皇親楚辰,卻對縣尉露出驚懼的表情,微微彎腰,小步快走出去了。
楚辰有些奇怪,「你認得他?」
「嗯,他是雲思思的花奴?」馬司平臉上浮起一種很耐人尋味的笑容,「看起來這位花魁對咱們的駙馬爺感興趣,嘿嘿!下官能不能跟著一道沾沾光?」
「雲思思」,「花魁」,這樣的字眼,當然只有很紅很紅的伎女才有,她們其實就是這個時代的大明星,只不過價錢貴得你想哭。
楚辰有些迷糊,不明白一位花魁為什麼要邀請他一個成了親的「小孩子」登樓,馬司平的猜測是這樣的,「雲思思的小樓離這里不過隔著一道三丈寬的街口,可能是她夜里看見了什麼也不一定,而且據說這位花魁與小丁香有些過節,要說這巷子里誰對小丁香最熟悉,我敢打賭,一定會是雲思思。」
最熟悉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與你爭斗不休的敵人。
楚辰與馬司平商量了一會兒,認為雲思思發現了什麼的可能xing不小,于是決定還是去看看為好,但得等著負責南城治安的左縣尉韓綱過來才行。
南平十四巷在南城,這並不屬于馬司平的管轄範圍,所以雖然事急從權,但有些事情還是要稍微交接協調一下,況且左、右兩位縣尉的交情並不好。
過了一會兒,韓綱才姍姍來遲,見到馬司平時有些不快,冷嘲熱諷了幾句,直到他發現後邊的楚辰,態度立刻來了一個三百六的大轉彎,說是南城某地發生了一起很棘手的糾紛,調解了好久才處理完畢等等,里嗦的說了一大堆借口。
馬司平二話不說,將手里的東西迅速移交,便帶著楚辰出了小樓。
白天,南平十四巷熱鬧非凡,路邊一排碧麗堂皇的小樓建築,足以媲美北城里最為豪富的一戶人家,這里的女人們濃妝艷抹的站在兩顆大紅燈籠下,手里拎著或粉或紅的絲帕不停招搖,其間腰肢一扭,便是一處旖旎風情。男人們同樣脂粉涂面,衣著華貴光鮮,腰間挎著寶劍,或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或帶著成群奴僕,昂首闊步大搖大擺,可遇見中意的美人兒的時候,整個人都變成了發情的公豬,四處亂拱。
燈紅酒綠煙花地,倚紅偎翠夜不歸。
雖說兩座樓離得近,但門各朝一邊,你有你的客人,我有我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可明眼人都知道,雲思思可比小丁香風光,若不是雲思思手下留情,小丁香只能卷鋪蓋到別的地方去了。
上樓時,馬司平被婆子攔住,「我家姑娘,只請了駙馬一人,至于縣尉大人,還是在樓梯上稍等片刻的好!」
馬司平的臉s 立刻變得通紅,覺得被人輕視了,正想發怒,可一只縴縴玉手忽然挽住了他的胳膊,「奴備好了酒菜,正等著縣尉大人呢!」
聲音空靈剔透,比刀子更能刺透人心,馬司平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臉紅得像塊烙鐵一樣,一下子就被姑娘拽進房里。
「英雄難過美人關!」楚辰呵呵一笑,轉身準備跟著婆子繼續上樓,可一抬頭,就看見一張俏麗臉龐,眼眸很亮,眼角狹長上翹,下有臥蠶,眼神勾人。
女人開口了,「奴曾听人說,駙馬府上流傳著好句,‘**一刻值千金’,還以為世人吹捧,今ri一見,方知奴是井底之蛙,不識人間艷詞。」
驚艷只有一瞬,楚辰很快反應過來,等女子說完話,便調笑道︰「雲大家等本宮等的是不是有點著急了?」
雲思思輕輕閉上她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子,彎腰摟住比她矮半個頭的少年,吐氣如蘭,「收了奴的大禮,王上要如何答謝奴呢?」
這句話有兩個信息,一個是「大禮」,一個是「王上」。
楚辰嗅著女子肌膚的芬芳,里面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這個女人來自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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