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自古繁華。大唐的洛陽,更增了三分雍容兩分典雅。
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抓一大把都是高鼻子藍眼楮的異族商旅。
蘭魄兒終于放過了張離離,開始對這些外國產生了興趣,隨手捉了一個笑眯眯問道︰「先生,你是哪一國的人?你會說我們唐朝的話麼?」
「哦……唐朝姑娘!仙子的美麗!」那外國人驚喜異常,連聲贊嘆,蘭魄兒的美貌竟是連外國人也驚為天人。
蘭魄兒歡喜不已,格格地笑彎了腰。
她要住洛陽城里最好最大的客棧,那是玉漏街的鴻賓閣。曾幾何時,慕子虛總是與三五好友相約,帶著輕兒,到閣內煮酒談天。
玉漏街到了,玉漏街還是玉漏街,卻沒有鴻賓閣。
「鴻賓閣?哎喲,去年春天周老板生了一場大病,歿了。周少爺不喜歡經營,夏天就把它賣了。」慕子虛向個街坊打听,那街坊微笑著,伸手一指,「,,樓還是這個樓,就是換了個名字,現在的老板姓張!」
這個姓張的老板把鴻賓閣改成了「仙客來」,金碧輝煌的三個字。
慕子虛望著那「仙客來」的匾額,輕聲道,「連這里也變了。」
有堂倌迎接出來。蘭魄兒把驢繩遞上,吩咐道︰「給我的驢兒喂最好的飼料,這位公子的馬也一樣。♀我們要兩間最好的上房,要你們店里最有名的六道菜!還要一壺陳年花雕酒!杯子要細瓷雕花的。」
「好 !兩位貴客里面請!」那堂倌高聲應答,弓身相請,笑得既熱情又禮貌。
蘭魄兒卻忽然停住了腳,一個褚衣、勁裝、腰別精致小斧的小伙兒自街角一閃而過。「慕哥哥,我去玩會兒。你先吃飯不用等我。」她嫣然一笑,飄然去了。
慕子虛將店內一切打點妥當,又吃了飯,已是夕陽西斜,蘭魄兒仍未回來。
房內很靜。突然一聲響,房門一開即關。一個褚衣、勁裝、腰別精致小斧的中年漢子已在屋內,抱拳躬身道︰「見過慕公子。」
慕子虛抱拳相迎︰「吳兄弟,有禮了。」
那吳兄弟道︰「門主讓小的轉告慕公子,公子要找的人已有眉目,請耐心等待。」
這句話他已听過太多遍,仍然忍不住一番失望。黯然答了一聲「好」,又道︰「吳兄弟,我今天到洛陽,還要找另外一個人。」
那吳兄弟道︰「慕公子請吩咐。這天底下絕沒有千知門找不到的人,除非他死了。」
慕子虛點了點頭。
天很快黑了。
夜晚的洛陽,燈火惶惶。
慕子虛卻沒有點燈,屋頂破損的瓦縫里有月光漏下,冷冷而靜的月光,照著這宅子里塵封的一切。
這里死的人太多,煞氣太重,怕有陰魂,于是這碩大華麗的宅子就這樣空置著,除了老鼠鳥雀,誰也不敢理會,連乞丐都不敢進來。
宅子還是原來的宅子,廊檐未改,朱門猶在。
然而舊了,破了,灰塵堆積,蛛網盈門,沒有了人,沒有了笑聲。
神龕里的佛像已經被灰塵掩埋,分不清是男是女。牆上的畫已經被蟲子蛀爛,傾斜著要落下來。
屋門也壞損了,珠簾也斷了,珠子滾了一地。
朱紅的欄桿也被風雨侵蝕了,斑駁了,牆上一片一片落了灰塵。
園子里的花還在,卻是雜草蔥蘢,已經荒蕪了。
沒有了張伯的打理,福叔的嘮叨,沒有了小紅秘制的香茶,小青嘻嘻哈哈的笑話,什麼都沒有了。
一切都已不是原來的模樣。兩年,一切都變了。
慕子虛無聲無息,淚已如雨。
從六歲到十八歲,他在這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的歲月和記憶,那麼多堂前歡笑院內追逐,那麼多諄諄教導呵護疼愛,那麼多親愛的人親愛的笑聲……
都不在了,一場血腥把他十二年的生命全部掩埋。
他本是個無家的人,寄身于此,至少有個溫暖的歸處,如今連這歸處也是空的,蒼涼了……
如果當初他沒有執意離開,如果當輕兒拉著他的袖子戀戀不舍地說︰「表哥,你別走,我不要你走。」的時候,他軟了心腸,是不是一切會不一樣?
至少,至少輕兒不會消失,一定還在他身邊!
輕兒說過︰「表哥,除非你不要我,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
輕兒說這話時,瑩然如水的眼眸里,盈盈的全是關切,那樣認真。
輕兒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道︰「表哥,除非你不要我,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
慕子虛笑了笑,眼淚大滴大滴落不斷線︰「輕兒……輕兒!」
青碧色的玉佩,飛燕狀,在月光下閃著瑩瑩的光。慕子虛從貼身處取出,捧在手心。這玉佩本是一大一小的一對,名為「雙飛燕」。
「輕兒,把手攤開。」
「干什麼?」
「這個,給你!是我爹送給我娘的,叫雙飛燕,它們是一對兒。從今天起,我保管大的,你幫我保管小的。」
「保管?表哥,你是要把它送給我對不對?」
輕兒微微紅著臉,狡黠地笑著,比當時窗外三月的陽光還要艷麗動人。
那窗子也破了,窗紙都被風雨絞爛了。
輕兒總在那窗子前坐著彈琴的。
《桃花泣》的曲子並不難,只是韻致太悲,輕兒總是彈不好,總是一推琴,一撅嘴︰「不彈啦不彈啦!」過了一會,卻又總是扭過頭來,以手支頤,微微笑著,眼帶迷茫地道︰「到底什麼是悲傷啊?」
什麼是悲傷啊?
那個時候的輕兒多麼快樂多麼幸福啊!
輕兒總喜歡躲在門後,等他去尋她的時候,從門後跳出來,一聲叫喚要嚇他一跳,他總是叫聲「哎喲!」裝作很怕的樣子,從來不告訴她她第一次玩這把戲時他就已拆穿。
輕兒偶爾也會拿著劍在屋子里揮來揮去,嚇得丫鬟侍琴東躲**,待要叫她出去練武,她卻把劍一撇,無比純真地道︰「哎呀,爹娘常常說,我是個閨閣小姐,要溫柔賢淑,成天舞刀弄槍的成什麼樣子?」
「呵……」慕子虛又笑了,和著淚,和斷腸的痛。
劍還掛在牆上,琴還鋪在窗下,書桌上卷冊依舊,桌上茶壺茶碗也都如故,繡花羅帳的香榻也還是原來的樣子……
每一處都是輕兒的影子,每一處都是輕兒的嫣然笑貌,連空氣里都彌漫著輕兒的味道,淡淡的香……
輕兒說︰表哥!
輕兒說︰表哥!
輕兒說︰表哥!
輕兒無處不在,輕兒就在這里!輕兒哪兒也不在,輕兒消失了!
「對不起!對不起!輕兒!」慕子虛吻著手中的玉佩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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