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狗 第52章 一張狗皮(2)

作者 ︰ 豐子羽

按照規律,沉默的濃度越高,越難從中拔出話來。他似乎再也沒有話說了,歌聲依舊,越來越揪心。听著鄧麗君和張明敏的歌長大的覃操,內心深處早已用歌聲種下了一股莫名的憂傷,那些已經久遠的記憶,一如失而不復的童年以及那一曲曲漸漸暗淡而又悠長的笛聲。似水流年,故鄉成了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憂傷。他所處的那一代人注定在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故鄉情結,這難道是逃避,逃避長大後的責任,或許不是,更像是一種迷茫。而在如此情形下,听著《祝福》,那種故鄉情結又被勾了出來。

「同學們,好想對你們說說心里話。知道嗎?今天上午一個有二十來年教齡的老師對我說他很羨慕我,知道為什麼嗎?他說越是成績好的學生,越是不會記住教過他的高中老師。我想這話說得有些絕對,更何況有貶低你們的意思,但我打心里高興,因為我覺得在座的大部分同學會記住我的,無論在這個城市的什麼角落,遇到我會叫一聲‘老師好’的,我相信這不是奢望。很多時候,人們喜歡把老師當作一份職業,甚至一種身份。但是很少有人把老師等同于孩子的家長。是的,也許大伙兒還不知道,作為父親,我很失敗,我的兒女沒有一個通過讀書這條路走出去。但我並不覺得我是一個徹底失敗的教師。我想,很多時候我離我的兒女很近,以至于看不清他們,不知道怎樣把他們教好。但是我看你們時就不一樣,有了一定距離,所以我看得更清,我知道你們身上有哪些優點和缺點。有人說每一個孩子都是折斷翅膀的天使,我想既然是這樣,我就有義務用我的努力來縫補你們的翅膀,讓你們每一個都有翱翔天空的機會。是的,我承認我沒有做到,所以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教師。♀我時刻在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我不否認自己也是一個人,也有各種各樣的感情,我對那些在廁所里問我‘老師您也上廁所’的同學感到驚訝。我很厭惡那些說什麼教師就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我害怕別人說老師都擁有博愛的心,因為我知道那是一種虛偽的表達,我不可能做到去愛每一個學生,但是我能守住良心的底線。我甚至發現我並沒有處理好個人與教師這兩個角色的關系,我太感性,所以難免有些感情用事,其實在我心里我寧願選擇做回我自己。現在我也時常反省我所忠誠的教育事業,我覺得自己只是一瓶除草劑,自認為是在播撒甘霖,殊不知將所有的草木統統殺死。你們之所以沒有茁壯成長,是老師的過失,我懇請大家的原諒。」

他雙手這撐著講台,手上的青筋暴起,飽含淚水地望著大伙兒。教室內死寂一片,他的學生沒有給他任何反應,他好像有些失望,嘴無規律的開合已經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最後我還想嗦一點,今晚你們的班主任不會來了,高老師的夫人突發腦溢血正在醫院里搶救,他走的時候一再囑托我今晚一定要陪你們說說話。其實他不說我也會來。說句實話,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有這樣好的班主任,我不知道他的為人,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好老師,因為他是全校所有數學老師中唯一寫等號都是上下對齊的。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雖然我對他的暴躁脾氣早有耳聞,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們的學生很多時候只想著要每一個老師來適應自己,卻從沒有想過去理解這位老師,當然他不坦誠地告訴大家他心里的所思所想,這是他的過失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大家,今後你們的生活中將充滿很多矛盾,這些矛盾大多是由于人與人之間的誤解造成的,我希望大家能夠學會承認,學會理解」

他說完默默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依舊沉寂,隔壁歌聲依舊︰

願心中留著笑容

陪你度過每個春夏秋冬

一曲已罷,感動猶存。♀經典不愧是經典,不僅是歌,還有那人。

高考如期而至,與平時考試有所差異的是,多了幾輛警車,校門外多了一群人,如此這般便多了些緊張氣氛。學校為了保證英語听力考試不受停電的影響,還調來了一台大型發電機,工人如守靈一般守在旁邊,隨時準備將其投入使用。

剛起床,黃景明打電話給他,一再重復要他放松心態,盡力就行了。他說公司里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不能來學校了,叫他不要因為這個影響考試的心情。

他越是說越讓覃操緊張。

覃操從寢室出來時,見蘇茜笑容滿面地向他撲來。他忙裝作沒看見,將注意力轉到了一邊。

「晨星,謝謝你的禮物。」她搖著手里嶄新的熊仔筆袋,得意洋洋地說︰「你逃什麼啊?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有些驚訝。

「我你好好考吧!」

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理會她的事。

「嗯,好的,有你這只笨熊相伴,我有信心。」

她抿著嘴,點著頭,信心十足的樣子。

考試很順利,一切都輕車熟路,最後一場考試他提前二十分鐘交了卷。

雖然這第二次高考並不屬于他,但是他還是挺投入,結束的剎那他有一種卸下重擔的感覺。在回寢室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碎花」,得和它好好去吃一頓,慶祝一番。他打定主意後,飛一般奔向校門。

預想中那只瘦弱但富有生命力的雜毛狗從遠處搖著尾巴向他撲來的情形沒有出現,相反是門衛疑惑的眼神。

「大爺,那只狗呢?」

「我還要問你呢,昨天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嗎?」

「你不會搞錯吧?昨天我還在考試呢!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狗追著你就出去了,我怎麼喚它都沒用,唉!以後再不養流浪狗了,野的終歸是野的,任你拿什麼去養都沒用。」

他這話覃操突然覺得好熟悉。

不一會兒,考試結束,門衛打開了校門,門外的家長如潮水般涌進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沖破人潮奔向大街,四處探詢,他知道這是徒勞,但是他還是不願放棄。就在巷道口,也許是錯覺,他竟然听到幾聲隱隱約約的狗吠,他順著小巷走了進去。不,不是錯覺,是實實在在的狗叫聲,淒厲冗長。

在一家名叫「夠味道」的餐館後面,他看到榕樹上掛著一條黃狗,粗大的繩子死死勒住狗的脖子。狗還在掙扎,其狀十分淒慘。這時屋里走出一個圍著白色圍裙的男人,只見他一手端著盛滿水的大碗,走過去很是麻利地將水倒進張得大大的狗嘴里。黃狗****了幾聲,後腿在地上歇斯底里地亂刨,頓時沙石泥土亂飛,瞬間一個深坑已然成形。覃操不忍再看,就在他轉身離開時,斜放在亂石堆上的一塊釘滿狗皮的木板引起了他的注意,最上面一塊狗皮的毛色雜亂,他走近扒開狗頭處那紛亂的狗毛,一塊大大的月牙形傷疤顯現出來。那塊傷疤是一條寵物狗的主人打的,他依然記得。頓時他只覺得一陣眩暈,眼里一片昏暗。

「師傅,這狗皮是什麼時候扒的?」他還抱有一絲幻想。

「昨天,是只瘋狗,當街就打死了,沒費我好大勁。可惜不是黃狗,所以賣不了好價錢。少有人喜歡吃花色狗肉,不香。」他嘴角殘留著飯粒,露著一顆暴牙,一副很在行的模樣。

「嘿!昨天你不是也在嗎?是你在大街上喊有瘋狗追你,不然我們還不敢隨便打那只狗呢。瘋狗誰見了不恨啊!打了也算是做個好事。你昨天沒被嚇到吧?」

他模著狗皮,強忍著眼淚。它只剩下了一張狗皮,曾經在他面前蹦來蹦去,一瘸一拐四處覓食的它,現在只剩下一張狗皮了。就在一個星期前,他還拿著電筒偷偷去看過它,他依然記得那雙在燈光直射下形如綠寶石一般閃著光的眼楮,現在它卻他覺得他在撒謊,他可能是怕他是狗的主人。他感到愧疚,畢竟是自己當初拋棄了它,是自己害死了它。他模著狗皮正中的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他仿佛看到「碎花」在看著自己以及眾人凶神惡煞的模樣。它沒有反抗,它在流淚。狗對來自主人的懲罰是不會反抗的,即使要它的命,它只是流淚。而對于別人的絲毫侵犯,它都會惡狠狠地露出犬牙。「碎花」肯定流淚了,他撫模著只有大體輪廓的狗頭,眼淚終于止不住流了下來。

「這塊狗皮我要,多少錢?」

「二十塊錢拿去吧!這價錢算我白送你了。」

他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將錢拋給他,拔掉狗皮上的釘子,卷成一團塞在懷里,風一般跑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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