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來得比人們想象得要快。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有人悲傷,有人失落,有人驚喜,有人大叫。衛小露的情緒則更加直白一些,她直接將通知書塞進了垃圾桶。
「方霪,我要去美國了。」畢業典禮上,她一臉輕松地跟同桌說。
方霪顯得極為平靜。「是嘛。」
「什麼嘛,你就沒點羨慕嫉妒恨?或者,啊,不要走啊,你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啊,之類的。切」衛小露顯得極為不滿。
「我怎麼羨慕,我連羨慕的資本都沒有。」方霪整個人瘦了一圈,顯得更加弱不禁風,站在台下,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我最受不了你這病怏怏的腔調了。方霪,tomorrowantherday,听過沒。」衛小露的語速很快,讓人覺得每個字都像是在吐機關槍。
「小露,恭喜你,要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了。」方霪側過臉,鄭重地看著她。
「喂喂喂,干嘛啊,搞那麼嚴肅。你別繃著臉,嚇死人的。」衛小露聳了聳肩,「話說,方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美國。」
方霪瞪大了眼鏡,「你再說一遍?」
「我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美國。」衛小露一字一句放慢了節奏說道。
「你,開玩笑吧。♀」方霪難以置信道。
「我跟你開什麼玩笑,你又不是听得懂玩笑的人。」衛小露沒好氣地說,「錢你不用擔心,憑你的水平,拿個免費獎學金什麼的綽綽有余。吃住就和我在一起,只要我有肉吃,就不會讓你喝西北風。」
方霪沉默了片刻,「小露,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心領了。即便這里沒有我的親人了,我還是不想離開這里。」
「這里有什麼啊,回憶麼?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回憶嗎?你現在晚上還是會做噩夢吧。方霪,這是心魔,你留在這個地方,永遠無法克服這些心魔。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有什麼不好。」衛小露說得有些激動,前排的同學回頭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些都是我必須承受的,應該是給我的一種懲罰吧。」方霪有些無奈地說。
「你瞎說什麼呢,你不是無神論者嗎,什麼時候相信起這些宿命論了。方霪,你振作點,大把美好的人生還在等著你呢,有必要在這里為了幾個已經過世的人而念念不忘,把青春和幸福都搭進去嗎」衛小露已經有些不悅。
「我這種人,配擁有幸福嗎。」方霪把這句話壓在了心底。
c大的通知書擱在實木紋理的餐桌上,顯得格外醒目。苗蘭芝贊許地看著許嶺棠,一邊熟練地泡了碗功夫茶。一旁許正的臉色卻有些僵硬。
「嶺棠,爸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已經回天乏術,錯過了最佳的良機,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為什麼要放棄保送。」
許嶺棠愣了一下,繼而又釋然道,「我想留在這個城市幫你啊,爸。我知道你在公司現在諸多不順,我一個人跑開那麼遠,萬一你這邊有什麼狀況,都沒法及時趕回來,豈不是……」
「這是實話嗎?」許正打斷了兒子的解釋。
許嶺棠一驚,「當……當然是實話。不然您以為是什麼呢。」
苗蘭芝細細端詳著許正的臉色,隱約覺得有些不安,沖對面的苗婷婷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回房。苗婷婷故意避開了母親的眼神,目不轉楮地盯著父子倆。
許正接過了苗蘭芝遞來的茶,輕輕呡了一口,皺了皺眉,「今天的茶怎麼淡了。」
苗蘭芝忙解釋道,「這是昨天老李送來的新茶,需要泡幾道才會有味道,你要是嫌淡,我過會兒重新泡一壺。」
許正放下了杯子,揚了揚手,示意不用了。
「嶺棠,我問你,從小我教導你做人最重要的一種品質是什麼。」
許嶺棠低下頭,避開了父親直視的目光。
「誠實。」
「對,這也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當一個人把這兩個字拋棄時,他等于已經放棄了做人的資格。我不想逼你,但也不想你讓我失望。讀什麼樣的大學原本就該是每個人對自己負責的一種行為,你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不該來干涉。所以當你班主任跟我提及這件事的時候,我也選擇相信你,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但是當我發現,你做這個選擇的時候,是參照了某些外界的因素和人為的干擾,我就想弄明白。你的決定究竟是出于什麼原因。」
許正的聲音並不大,但每個字落地有聲,在旁人听來帶著一絲不容質疑的威嚴。
許嶺棠不知道父親緣何會說這些話,抑或是他究竟覺察了些什麼,心中不禁泛起了不安。
「爸,我,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一下,保送對我而言,有種不勞而獲的不踏實感。」
「啪。」許正一只手重重拍了下桌子,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身邊的三個人都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你還撒謊。我問你,你這麼做,是不是因為那個方霪?」
在苗蘭芝的記憶中,溫文爾雅的許正從沒展露過這樣的表情,發出過如此這般聲響的責問。當她听到「方霪」二字時,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也瞬間停止。雖然不清楚這個女孩和這個家庭有著什麼樣的淵源,但這一刻,她知道,沒有在許正面前提及過這個名字是明智的選擇。
許嶺棠听到這句話則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他知道方霪一家是父親心底一道過不去的坎,一直以來也極盡所能小心翼翼地避免著諸如此類話題的出現。而當一切突然降臨時,他才真正有了大事不妙的實感。
「爸,這,這怎麼可能。」即便如此,許嶺棠依然決定放手一搏。
「你不用騙我了,我都知道,這幾年,你和方霪一直都有聯系,甚至,你還跑去她家照顧她女乃女乃,是不是?你把我當年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你當年是怎麼答應我的,你是怎麼保證的,你不記得你媽,」許正突然看了一眼苗蘭芝,轉而又繼續指著許嶺棠說,「你不記得當年你媽走的時候你哭著說的那些話了嗎?」
許嶺棠怔怔地盯著父親,無言以對。他當然記得七年前在機場目送著飛機遠去,趴在欄桿上泣不成聲的自己,喃喃的那些話,他也記得父親拖著行李走出那個小院時頭也不回的悲壯。
「但是爸,我喜歡她這有什麼錯嗎?」許嶺棠依然倔強地反駁著。
許正愣了幾秒,一臉悲壯道,「世事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有時候光有喜歡是不夠的。」
「兩情相悅不就行了。說到底,我媽之所以離家出所,還不是因為你愛上了別的女人。」
「啪」一聲巨響,許嶺棠的左側臉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印記。苗婷婷嚇得驚叫了一聲,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苗蘭芝也有些傻眼,愣了半晌後上前拉住了許正。
許嶺棠捂著臉帶著一絲不甘看了一眼許正,轉身走出了家門。
許正盯著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可思議。胸口突然一陣發緊,有種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感撲面而來。苗蘭芝見許正臉色發白,想拉他入坐,怎想身邊的人突然失去了支撐,癱落在地上。苗蘭芝花容失色,大叫著「阿正,阿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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