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只是想在兒子走出考場時第一時間帶去作為一個父親該有的問候。他斜倚在車窗邊上,思緒層層翻撥。校門外擠滿了家長,每個人的臉上神色各異,或緊張,或焦慮,或不停地撫模胸口,似乎在寬慰自己一切即將過去。許正對兒子的發揮沒有任何質疑,他相信兒子有足夠的實力在考場上游刃有余,但他依然止不住地請了天假,這股沒來由的興奮或許和前幾日苗蘭芝無意提到的那些話有關。
「阿正,你說嶺棠學習拔尖,又會打籃球,相貌堂堂,在學校里應該很受女生歡迎吧。」苗蘭芝一邊整理著換洗的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受歡迎是一回事,他的心不能因此就飛了。你放心,這小子孤傲得狠,我估計沒個三頭六臂的,他是不會去搭理的。」許正靠著貴妃椅,翻著書。
「話別說得那麼絕。所謂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人生命中都會有這麼一個顛覆自己各種判斷力的人。等考完試,進了大學,嶺棠也確實到了可以談談朋友的年齡了。」苗蘭芝說得波瀾不驚。
「哎,听這話,你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麼啊?所以說女人的心思是細膩。你跟我說說。」許正擱下了書本,饒有興趣地盯著苗蘭芝。
苗蘭芝別過了頭,「什麼覺察不覺察的,我就是以人之常情在分析這件事。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思都復雜得狠,我是讓你有所準備,萬一殺出個程咬金,怕你措手不及。」
雖然苗蘭芝予以了否認,但許正心頭依然像被扎了根刺,他清楚苗蘭芝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而作為親生父親的自己卻毫無洞察,想到這里,他總有股別扭的情緒在腦中作祟。♀
一眨眼,獨自撫養許嶺棠已經七年。這七年里許正有過無數次退縮的念頭,公司變革時,上層大洗牌時,甚至苗蘭芝離職時,但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和義務。每天回到家,看到趴在書桌上用功讀書的兒子,他總能欣慰地笑出聲。這或許就是傳宗接代的意義所在,不為養老,不圖照顧,只為寂寞時有個心靈的依托。
突然一聲尖利的鈴響劃破了許正的遐想,考試結束了。幾秒後,每個教室都沸騰了起來,學生們如潮水般歡叫著,撕扯著,魚貫而出,熱情洋溢的氣氛感染著門口翹首企盼的家長們。很快,有人從樓上撒下了撕碎的紙屑,「解放啦,解放啦」的呼聲振聾發聵。許正不禁暗自失笑,這場景擱他們那個年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人群中,他來回搜索著,尋找著兒子的身影,卻猛地發現,一個縴弱的輪廓初現在他正前方。
許正知道這個眼前的這個女孩和許嶺棠就讀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級,但他一直說服自己,試圖刻意去忘記這件事,忘記這個人,忘記這麼一個家庭,一個曾經和自己如此親密無間的家庭。一轉眼,已經六年,許正花了六年時間來忘記這一切,今天,當這個身影出現時,他所有的記憶卻清晰可辨地重又爬上了心頭,每一個片段,每一個場景,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掠過。
許正不知道女孩有沒有看到自己,他的心跳加速,腦門滲汗,如同做了錯事害怕東窗事發的孩子,想找個隱蔽的角落迅速躲藏起來。而當他慌亂得幾乎窒息時,許嶺棠出現了。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臉上寫滿關切。女孩陰沉著臉,似乎是考試並不盡人意,許嶺棠則焦急地說著什麼,繼而兩人奔跑著離開了許正的視線。
許正來不及回味這一幕意味著什麼,他大腦中的聲音告訴自己,必須跟著他們。于是他緩緩發動了車子,慢悠悠地跟在兩個孩子身後,沿著校門口的小巷一路開到了大馬路。起初他只是機械地滑行著,直到熟悉的街景出現,他才恍悟,他們是在趕往女孩的家。
雖然六年沒靠近,但許正知道,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里,這輩子都無法忘懷。所以當車子再次滑過這些角落時,他的心被提得很高,仿佛只要一松口,就能從嘴巴里掉出來一般。
他看著兩個孩子瘋一般地沖進了那個院子,沒多久又慌亂失措地跑了出來,分頭向兩邊跑去,他愣了愣,大腦來不及反應,腳已經不由自主地踏上了油門。
女孩跑得很快,許正一度以為跟丟了,直到他也看到了公園門口的那群黑壓壓的圍觀者。
許正隔著車窗,也似乎听到了女孩歇斯底里般的哭吼,每一聲,都深深烙進了許正身體最柔軟的部位,一陣緊一陣的刺痛。他呆呆地望著那個方向,不知時間的流逝。直到人群散去,他才想起了什麼,一只手模索著伸向副駕駛的抽屜。取出了一盒包裝完好的香煙。拆開後拿了一根,細長的煙柄上刻著一個書寫體的k,妖嬈嫵媚。直到他將煙放進嘴里,才發現,身上,車內根本沒有打火機。于是,他就這樣叼著煙,直到夜幕完全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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