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雲沒有再來過,許是宋夫人不許他來,亦或是他覺得已經達到了整她的目的,所以將她忘了。♀
孟真在獄中過得並不好,每天只吃兩頓飯,夜里沒有軟床棉被,只有一張又冷又硬的木板床和一張潮濕的被子。她聞不慣被子上那股怪味,夜里便只拿它蓋著肚子和腿。
入秋以後,雖然白天還是很熱,但晚上卻涼得很。孟真在這里扛過去兩個晚上,終于在第三個晚上抵不住,受了風寒。
她吸著清涕想師傅,越想越難過︰為什麼師傅還不來救她。
她身體不舒服,對那一天兩頓的糟糠飯菜愈發沒了胃口,只是向兩位獄卒討了兩碗水喝。一邊喝一邊掉眼淚,那眼淚掉進碗中融在水里再喝進嘴里,一口一個委屈。
好在那縣太爺終于知曉了此事,在第四天派人將她放了出來,並塞給她十兩銀子以作賠償。
孟真攥著那十兩銀子欲哭無淚,泄憤似的扔掉,想想覺得可惜,復又撿了回來。她這四天的牢獄之災,換來的只是區區十兩銀子!
孟真更難過了。
她渾身酸痛,鼻間呼吸灼熱,腦袋一陣暈過一陣。拖著沉重的步子,孟真回到了她和師傅住的宅子。
那宅子大門敞開,有幾個人正在往里面搬東西。孟真順手抄過門栓便跑了上去,氣洶洶喊道︰「你們在我家做什麼?」
那幾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奇怪的看著她。沒過多久跑來一個人,他上下打量了孟真兩眼,態度還算得上是謙和︰「您是孟姑娘吧,這座宅子原來的主人?」
孟真點點頭,留意到他用「原來的主人」來形容她。
那人拿出一張房契,攤開給她看︰「這宅子已經被我家主人買下了,已經不屬于你了。」
「買下來了?誰賣給你們了?我可沒賣過!」孟真吼道。
「姑娘沒賣,那是因為房契不在姑娘手中。」那人不急不慢說道︰「這房契在誰手中,這宅子便屬于誰。如今房契在我們手中,這宅子便是我們的。在下提醒姑娘一句,天色不早了,姑娘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
「你……」孟真突然想到,這宅子雖然是她的,但房契只在她手中打了個轉兒便被那金屋藏嬌的主兒給收了回去。當初明明說好的,一旦他們將剩下的銀子還清便將房契還給她。可如今她不過才離開了幾天,那人居然就轉手賣給了別人,實在是欺人太甚。
可這也說明,她不在的這幾天,師傅也不在。
師傅究竟去哪兒了?
孟真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方才想起一個人來。
她抬腳向柳四娘的住處跑去。
「柳四娘,柳四娘你在不在,你快出來……」孟真邊拍門邊喊。其實她並不確定柳四娘是不是還住在這里,只是覺得柳四娘可能會知道師傅的下落,她希望柳四娘還在這里。
她並沒有敲太久,大門便被打開,柳四娘一臉漠然地走了出來。
「柳四娘,我師傅呢?我師傅在哪里?」孟真迫不及待地問她。
「孟先生自然在他該在的地方。」柳四娘冷冷地說︰「你無須打听他,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了。」
「你什麼意思?」
「我之所以還在這里,是受孟先生所托,他有東西要我交給你。」說著,拿出一封信來,遞給孟真。
孟真狐疑地看了看她,伸手接過信來。那信封並未粘合,想必里面的內容早被人看過。孟真打開信來,上面不過寥寥幾個字︰「你我師徒,緣分已盡。」
力透紙背,「盡」字旁邊,抖落一滴墨色。
孟真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這是師傅寫的,可筆跡的確是師傅的。她將信揉成一團扔掉,指著柳四娘叫道︰「一定是你模仿師傅的筆跡寫的,你把師傅藏到哪里去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嗎?」柳四娘冷笑道︰「你和孟先生一起生活了三年,又怎麼會看不出孟先生根本不是尋常人。我可以告訴你,孟先生同別人有三年之約,如今他去赴約,不會再見你了。這個玉佩是孟先生的,他要我給你,說能當得百兩銀子。」柳四娘自腰間取出一塊通體瑩白的上好玉佩來,塞到孟真手里︰「不過我想,這玉佩你還是留著做個念想吧,若是當出去,到頭來後悔的還是你自己。」
孟真望著手中那塊玉佩︰這是師傅的玉佩,師傅時常把玩的那塊。「師傅還說什麼了嗎?」
柳四娘冷哼一聲︰「你不會以為孟先生會對你依依不舍吧?你想太多了,他是個薄情之人,這點你早該知道的。」
孟真慢慢地蹲來,捧著玉佩,聲音小小的,帶了些鼻音︰「你別這麼說師傅,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我和師傅相處了三年,也沒能看清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你才認識他多久,憑什麼對他說三道四?」
「可是我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你卻不知道不是嗎?」柳四娘有些傲然地看著孟真,眉梢眼間卻是掩飾不住的落寞。
孟真抬起頭來看她,眼中濕濕的,卻不見落下淚來︰「你同我炫耀這個做什麼,我一點都不好奇師傅是誰,他只要是我的師傅就好了。你喜歡師傅,所以你嫉妒我,你拿這些話來氣我,我才不生氣,我一點都不生氣……」
柳四娘自上而下看她,見她臉上堆砌出來的滿是偽裝的倔強,不由面露不忍,好心勸她︰「你已經不小了,不能總是拿自己當小孩子。以前有人願意保護你的時候,你可以任性;如今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你若還是小孩子脾性,還不如趁早找個地方了結了自己,免得以後受磨難。」
「不要你管!」
「誰要管你?」柳四娘將臉上那絲不忍之情斂了回去,恢復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我既然已經把東西帶到,也不會在這里久留,你自己好自為之。」
「等一下!」孟真突然叫她︰「你其實不叫柳四娘吧,你原來的名字是什麼?」
柳四娘沒想到此情此景,孟真居然還會關心她的名字。她怔了片刻,說道︰「柳菱。」
「柳菱?名字真好听。」孟真念了一遍,仍舊是蹲著的姿勢,頭卻努力揚起來︰「柳菱,你既然要走了,可不可以把你的宅子讓給我,我沒有地方住了。」
「你……」柳菱顯然為她如此快的轉移話題感到驚訝,但驚訝之余,還是點點頭︰「你可以在這里住一個月,因為這個宅子是我租的。」
孟真點點頭,伸手從懷中掏出縣太爺賠償她的十兩銀子來,舉到柳菱面前︰「我染了風寒,渾身無力,你可不可以幫我買兩副藥來?」
柳菱被她這一轉變徹底震驚了,仔細看去,孟真原本濕漉漉的眼楮已然恢復清明,絲毫不見之前那副傷心欲絕的難過模樣。
「你快將銀子接過去,我舉著好累。」孟真晃晃手臂︰「還有,你可不可以先將我扶進屋中去,我之前把力氣用光了。」
柳菱這才反應過來︰感情面前這丫頭在支使自己。她表情僵硬︰「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看我蹲在這里半天了,站都站不起來……」
「我可以幫你買藥,但你要自己進去。」
「好吧,」孟真點頭︰「買藥不會花太多錢,你不要扣掉找回來的錢,快去快回。」
柳菱僵硬的臉上開始崩裂。
柳柳菱將這些說給孟修听的時候,孟修只是笑了一下,微微泛苦。
「孟先生,我替您熬了些藥,您喝了傷口就不會那麼痛了,晚上也能好好睡上一覺了。」柳菱小心翼翼說道。
孟修眉眼清淡,並無多少情緒波動︰「不必。」他睡不著,不是因為傷口痛。
柳菱干干坐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尷尬,便訕訕走出去了。
那日她連同二十個高手才將孟修捉住。孟修武功奇高,二十多人圍攻他一個仍覺得辛苦。若不是他眼楮看不見,再加之孟真的事讓他亂了心緒,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快地將他捉去。
刀劍無眼,她本想將他安然無恙地捉住,卻還是傷到了他。那一劍切在他的腰月復上,整個劍刃都沾上了他的血。這些日子沒日沒夜地趕路,更是讓他的傷口惡化。晚上找地方住宿的時候,總是能听到他忽輕忽重的呼吸聲。
他定然是痛極了,卻從不見他喊過一聲痛。
這樣一個隱忍如斯的男子,這樣一個淡如青竹的男子,誰能想到竟是……
想到這路,柳菱嘆了一口氣。「還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她問旁邊的人。
「回柳姑娘,還需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柳菱抬頭,望著夜空中那半輪彎月,一時竟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半個月後,將他交給那人,他會怎麼樣呢?
柳菱驀地擔心起來。
而此時的孟真,一如前幾天一樣,搬過一個小板凳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口,托著腮歪著腦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個方向,神情認真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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