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照紅妝 第八章

作者 ︰ 天堂瀑布

策策桐葉風,蒙蒙菊花雨,我亦秋風客,詩成有余哀。

一轉眼的光景,連深秋都已經是到了盡頭,天氣是越來越冷,自從上次我暈倒在書房之後沒幾天,就已經是到了霜降節氣。不但是夜晚寒氣徹骨,就連白天都已經讓人凍得不適應。我本來就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更加難以忍受這幾乎連空氣都結成冰的氣候。還沒有開始真正的冬季,造物主就顯示了它的威嚴。

伊爾根覺羅氏這幾天都頗為忙碌,天黑才回到府中,但是興致卻是極好的,看來在朝廷真的是如魚得水。偶爾在園子中見我一眼,便駐足朝我笑笑,轉身回屋去。我采擷著菊花的指頭已經冷得通紅,看著他遠遠的背影,低著頭將花瓣收到提籃中。

我告訴青眉,伊爾根覺羅氏已經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事情,雖然名分是主僕,但我對她從未當成下人看待,如今相依為命,更覺得如同姐妹一般。青眉先是一愣,擔心地問道我會不會因此而有危險,我搖頭說沒有把握,末了,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小姐,大人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老爺在世的時候,我曾經听老爺當面跟夫人夸贊過伊爾根覺羅大人,說他是什麼光什麼月的,人品極好。在這里這些天,大人始終沒有對我用過什麼手段逼問你的事情,甚至一句都沒有問過我,而是自己想辦法找答案,可見他不是一般狠毒的人。我看得出來,大人他對小姐是有好感的,起碼不會傷害小姐。」青眉想了想,慢慢地說道。

我一听,父親看人的眼光應該也是一流的,能夠用光風霽月這樣的詞來形容伊爾根覺羅氏,可見伊爾根覺羅氏真的是深得人心。如果他身為皇子,對其他的阿哥們簡直是個莫大的威脅,幸好他不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對功名也未曾上心,也不想替人錦上添花。如此一來,便躲過了一場血雨腥風。

只是,他為什麼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把我藏在這里?就算是人生難得一知己,但是僅僅這樣,就值得他冒上欺君之罪嗎?

想到這里,我舒了一口氣,說道,「我們現在是如履薄冰,一步不慎,便粉身碎骨。盡好我們做下人的本分就足夠了,其他的多想反倒無益。回吧。」

青眉替我我拿過籃子,我轉身往回走,看見天色已經是灰蒙蒙的,只是傍晚時分,卻已經是陰霾一片,細雨和著風不斷飄灑,細如牛毛,密如飛絮。落到皮膚上便是濕濕的冷意。

我把披風後面的帽子剛剛戴上,穿過了花間,就看見管家福海一路快步走了過來,看見我,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說道,「闌珊姑娘,王爺差我前來傳話,今日霜降,天氣頗寒,讓姑娘在金樽亭備下一桌酒菜,隨意盡興便可,不必多多講究。今晚赫舍里大人會前來赴席。」

金樽閣便是上次踫見赫舍里的那個亭子,我心想,又是那個嘴巴惹人討厭的家伙。回答道,「勞煩回復王爺,這就去準備。只是,那亭子上風急雨寒,恐怕兩位大人身子不適,飲得不暢快。」

「府上有專門特制的屏風,等會我叫人處理妥當,姑娘只管張羅便是。只是,連日看見王爺心致不錯,雖然王爺一向節制,但也恐一時興起貪杯,往姑娘及時提點。」福海已過了知天命之年,跟父親是一般年紀,行事說話謹慎得體,懂進退,知分寸,善于觀察主人的心思,做到如此,難怪連伊爾根覺羅氏對他也有幾分尊敬。

「多謝管家,有心了。我記下了,會小心看著。」我說著向管家行了一禮。

在這里我不過是個下人,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伊爾根覺羅氏對我特殊,察言觀色是每個人生存的基本功,所以用心對我,我自己當然知道。福海點點頭,下去了。

掌燈時分已經提前,酒菜都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獨自到金樽亭上看了看,三面都已經用厚厚的絲絨屏風圍著,高有丈余,密不透風,幾乎到了亭子高度的三分之二。屏風上面是牡丹花開、百鳥爭鳴的富麗景象,奼紫嫣紅,好不熱鬧。

這仿佛花開十里、如霞似火的光景讓人頓時感覺如同身臨春意盎然中,忘卻了寒冷。這屏風圍成的空間里面,的確是比亭子外面暖和了許多。我把兩盞燭台放在酒桌旁邊的置物台上,將所有的蠟燭一一點燃,把整個屏風里面的空間照亮,更添溫暖。

青眉先跟其他人送東西到亭子上去,我把燙著的酒送上去的時候,看見伊爾根覺羅氏已經坐在那里了,那樣高雅的姿勢和淺淡的笑容,讓人百看不厭。看見我自己上來了,便問道,「怎麼不讓人提著燈籠,天黑路滑,當心腳下。」

我把酒放到了他跟前,一邊替他倒了一杯酒,一邊說道,「不礙事,這條路平常也走得多了,只要慢一些就不會出岔子。」

他淡淡一笑,端起了酒杯,聞到了酒中異樣的香氣,輕輕抿了一口,臉色變得有些驚奇,問道,「這是什麼?」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說道,「我把今天采摘下來的菊花都清洗干淨,燙酒的時候就放在酒中慢慢溫熱,氣味就出來了,如同品茶。喝酒容易傷身,菊花氣清性涼,可以解酒氣,喝著也不會覺得膩。」

他欣賞地「嗯」了一聲,將酒一飲而盡,把酒杯放下,看著我,說道,「你不但詩詞學得好,性情也溫淑惠質,這些菜色清淡又不失其味,適合這樣小酌,我很喜歡。」

我無法躲避他的眼光,只得轉移了話題,說道,「大人看來心情不錯?」

「當然。」伊爾根覺羅氏听我這樣一問,笑道,「臨近冬天,不久就是年關。蒙古親王親自率領人馬到天子腳下朝貢,我調遣了不少人護衛周全,直到蒙古親王一行離開紫禁城外。皇上這次,是難得的高興。」

我聞言,沒有回答,伸手要替他滿上第二杯,手到半空,卻被他抓住了。他抓著我的手,臉色有些不悅,緩緩地說道,「青眉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幾個下人答應了一聲,留下了兩個燈籠,走了下去。我知道他有話要說,不說完他是不會放開我的,嘗試掙月兌只會適得其反,于是靜靜站在那里。

「你還在生皇上的氣,對嗎?不要讓這樣的情緒影響到你的心志。你要知道,不是誰坐在那個位置上面都能夠面面俱到的,皇上已經盡力在做了,但是他不是聖人,何況聖賢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垂名千古易,無愧寸心難,不管怎麼說,如今天下已經安定,這才是最重要的。」伊爾根覺羅氏說道。

他說的,我全部都理解,但是各有各的立場,就算我能夠理解康熙的做法,但是我還是不能夠接受,難道要雲淡風輕地跟他說我完全不會放在心上嗎?我做不到。

「既然大人如此說,我若再固執,就不通情理了。大人還是專心用膳,免得擾了雅興。」我低眉順眼地說了一句。

伊爾根覺羅氏一听,笑了,放開我的手,看了一眼青眉,又看了一下我,說道,「以後跟他們一樣,叫我王爺吧,我的阿瑪是皇上最小的叔父。我為官在朝廷,只有朝廷里面的人才叫我大人。」

「王爺,這些都是福管家仔細一一交代的,我跟小姐不過是照做。」青眉把一盞燭台移到了靠酒桌最近的地方。

王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問道,「青眉,你的名字是誰替你取的?如此不俗。」

「回王爺,我本來的名字是夫人起的,叫月兒,後來,小姐替我換了,就叫青眉。」青眉看著我,笑了一下。

「嗯,遠淡青山,新月如眉,這名字的確是很貼切。你家小姐果然是才氣過人,讓人眼前驚艷。」多羅郡王轉頭看著我,別有深意地笑了。

「是什麼人才氣過人,讓人眼前驚艷?」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把我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赫舍里氏已經從亭子外的黑暗處走進了亭子中,身後替她引路的丫環提著燈籠下去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繡雲騰圖案的長袍,增添了不少沉穩之氣,與多羅郡王身上所穿的墨藍色瓖邊袍子相得益彰,只是臉上的神情還是那麼玩世不恭,先是奇怪又玩味似地看著我,又看了一下多羅郡王。這兩個翩翩的美男子是難得的性情中人,最起碼朝廷的是非都與他們無關,如果一直能夠這樣多好。

「你來遲了,要罰多少,你自己看著辦吧。」郡王看著赫舍里氏,微微一笑。

我連忙回過神來,跟青眉朝他行禮。好半天,才听見他的聲音,說道,「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殷泰到底是如何教的你?上一次還對我愛理不理,這次居然知道行禮了,罷了,起來吧。」

他說完就坐到了王爺的對面,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這罰酒是當然要喝的,我自罰三杯,還嫌不過癮呢。不過,喝之前,我可是有話要說。」

他端著酒杯,說著就轉身朝我看了過來,問道,「我問你,上一次,你怎麼就倒在了書房門口?我本來還不急的,可看見殷泰馬上叫人找大夫,我也跟著莫名其妙慌了起來。殷泰可一向是出了名的持重,很少見他這樣,說說,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听,心里一驚,看了一眼赫舍里氏,又看了一眼多羅郡王,只見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對面,也在認真看著我,眼神溫暖。我還沒有開口說什麼,赫舍里氏一把伸手擋住了我的視線,說道,「是我在問你,你往哪里看呢?別想動什麼心思,快點說。」

我平定了一下,說道,「回大人,也沒有什麼,只是上次走在雨里,不小心受了涼,謝大人還記得。」

赫舍里氏听我這樣說,臉色是極端地掃興,說道,「你怎麼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現在說話做事跟那些死氣沉沉的人一模一樣?一點意思都沒有。我還指望著你會有什麼新鮮事呢,你快點變回去,變回去。」

「鴻行,你就別拿她取笑了。把你該喝的酒都喝完,接下來再說話。」多羅郡王突然間的一句話,總算是替我解了圍。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趁他看向我之前,又挪開了目光。

「好,只要有人陪,不管是罰酒敬酒,一樣盡興。」赫舍里氏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忽然間覺得不對,問道,「咦,這是什麼味道?我從來沒有試過。」說完聞了一下空杯中的余香,努力地想著。

我看他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好笑,于是說道,「大人,這是用新鮮菊花溫過的酒。」

「原來如此,我說呢。殷泰,自從你府上添了這麼個丫環,可是不得了,讓人耳目一新。」赫舍里氏恍然大悟,看著多羅郡王說道。

「你說的是酒呢,還是人呢?」多羅郡王笑著回了一句。

我有些難為情,卻听赫舍里氏說道,「這你就不明白了。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就不知道,非汝之為美,美人之貽。看著美人,已經是賞心悅目,再喝著美人特別準備的酒,就更加是愜意。來,滿上。」

多羅郡王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轉眼即逝。我退到了旁邊,沒有再看他們。

青眉趕緊替他倒上,他又連續喝了兩杯,面不改色,真不愧是男兒氣度,酒到了他們嘴里,就如同水一樣。

「殷泰,府上既然有暖閣,何必要在這亭子上受罪?」赫舍里氏看著多羅郡王問道。

「暖閣雖暖,卻覺身心受限,你知道我自在慣了,在這亭子豈不更能暢天地之志?」多羅郡王臉色恢復了平常,他話一出口,我就驚了一下,天地之志,好大的口氣。

「說的也是,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不醉不歸。話說去年下雪的時候,咱們沒有射到那只鹿,真是可惜,今年可要再去踫踫運氣才行。」赫舍里氏語氣惋惜地說道。

「可以,奉陪到底。立冬之時,皇上要親自出郊迎冬,乞來年五谷之運,以成天禮,我要隨駕。等過了立冬再說。現在,還是說說眼前的事情。」多羅郡王笑了一下。

「眼前?好,我就說說眼前的。我早就想要問你了,你可不是貪杯之人,這個亭子怎麼就至于起了一個金樽的名字?難道你也想飄飄欲仙不成?」赫舍里打趣地說道。

「人未醉,心卻可以醉。即使沒有酒仙的海量,有酒仙的情致也是好的。豈不聞,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如此情境,怎麼能叫人不醉?」多羅郡王淡淡一笑,手放在了酒杯上。

我拿著酒壺走過去,替他倒了一杯。赫舍里氏假裝不滿地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我馬上接著替他也滿上。赫舍里氏拿著酒,看著我要退下,說道,「慢著。」

他看向多羅郡王,說道,「所謂有價值之人,那是一定要懂主人心思的,你既然不肯把這丫環給我,那我倒是再要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值得你不放手的地方。」隨即朝我說道,「你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看他有什麼話說。赫舍里氏一把拉著我的手,將我拉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說道,「今晚既是尋常之宴,那就不用管什麼高低貴賤之分,只管隨興便是。」

我想要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我馬上轉頭看著旁邊的多羅郡王,只見他沒有說話,朝我笑著點了一下頭。赫舍里氏看了一眼多羅郡王,又看著我,說道,「既然殷泰答應了,你就好好坐著。我問你,殷泰說的話,你可理解,你可贊同?」

我听他突然這樣問,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多羅郡王替亭子取這樣的名字顯然是有用意的,跟酒一定月兌不了關系,但是喝酒傷身,我若說名字取得好,那豈不是贊同他喝酒越多越好嗎?怎麼辦?

我看見多羅郡王和赫舍里氏都緊緊看著我,亭子里面一片安靜。我吸了一口氣,轉頭一看就看見了屏風外頭懸掛著的月亮,真奇怪,已經是霜降時節,這麼寒冷的時候,怎麼會還有那麼皎潔的月亮?我突然就醒悟起來,這里是北方,當然是不能夠跟南方相提並論的。

我想了一會,說道,「若是意境,金樽二字是極好的。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可若是論當下,還是要注意身體的好,雖然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但是,好歌不需長,好酒不需多。」

「說的好,說的妙。殷泰,我怎麼就沒有像你這樣福氣,能夠遇到這樣一位蕙質蘭心的女子陪伴左右?」赫舍里氏突然朝我湊近,仔細地打量著。

多羅郡王看著我,又看著赫舍里氏,端起了酒杯,說道,「鴻行,你府上的女子個個豆蔻年華,貌美如花,什麼樣的女子你沒有見過?」

「唯獨缺少了她這樣剔透玲瓏心的女子,風采不凡。」赫舍里氏把一杯酒端到我面前,說道,「喝了這一杯。我難得看得起人,你可是不多中的一個。」

他見我不動,馬上捏著我的臉,硬把一杯酒給我灌了下去,一股灼熱從我口中直燒到胃里。

多羅郡王看見他又倒了一杯,說道,「何必捉弄一個弱小女子?」

「你放心,我知道你素有憐香惜玉之心,更何況是這樣稀罕的女子。這一杯,我自己喝。」赫舍里笑笑,放開了我,端起了酒杯。我馬上站了起來,退到旁邊。多羅郡王陪著他喝完了這一杯。我想要添酒,卻停住了腳步。

「怎麼不倒酒?」赫舍里氏正喝到興頭上,大聲地說道。

青眉看見我沒有動手,趕緊上前要倒酒,我馬上制止了她,「青眉。」

一時間三個人都意外地看著我。這兩個人光是酒就去了好多杯,準備的菜一樣都沒有動,雖然說年輕,可怎麼經得起這樣折騰?

多羅郡王深深看了我一眼,先打破了僵局,淡然一笑,說道,「算了,我已經醉了。鴻行,你也少喝一些吧,如今天寒,酒到月復中不管冷熱都傷身,今晚點到即止。」

赫舍里奇怪地看了一下我,又看了看多羅郡王,笑得心照不宣,說道,「既然主人已經發話了,做客人的哪有不遵從的道理?不過,你們可以不喝,我是一定要乘興的。」說完拿過了我手中的酒壺,自顧地倒了起來。

「鴻行,我知道你有煩心事,可喝酒不是解決的辦法。你若真的有心,就另置地方,將那個女子安排下來,你已經有了一妻兩妾,個個賢惠,如今何必再傷她們?」多羅郡王的一席話,讓我吃驚不小,連忙看著赫舍里氏,只見他的眼眉間已經有了愁意。

「殷泰,你我自小在紫禁城中長大,不會不知道踫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子有多麼難得。那些女子,從皇上的嬪妃、格格,到親王、大臣的女兒,有哪一個不是被條條框框困得死死的,行尸走肉一般,沒有一點天性和自我。不管是什麼面貌,她們從底子里面透出來的東西是一樣的,除了千篇一律,就是毫無生氣。」赫舍里氏說到這里,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多羅郡王只是靜靜地听著,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心思。赫舍里氏自嘲似地笑了一下,說道,「我還算是好一點,雖然說我的姑姑是皇上的謹妃娘娘,可我畢竟是外臣,婚事完全可以由自己做主,可是你呢?皇上給了你開口說話的機會了嗎?指給你的遲佳氏是你喜歡的女子嗎?恐怕不見得。為什麼要跟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在一起,就那麼難?」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中一般,只覺得呼吸不過來。我看著赫舍里氏,他的聲音之中已經透露出了傷感,有幾分沙啞,有幾分怨氣和不甘,說是醉了,依他的酒力,卻不像醉了,說是沒有醉,可他的神情卻已經迷茫。

最讓我吃驚的,是多羅郡王。我很早就知道清代的男女普遍流行早婚,一般是十二三出頭就開始談論婚嫁,而多羅郡王看著已經是二十三四的年紀,為什麼在這里那麼多天,我看不見他的福晉,也沒有听人提起?可我該問誰呢?我又有什麼理由去問?我看向他的眼中,他眼中有著壓抑的神色,顯然是被對方戳到了什麼痛處。

「鴻行,你已經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以後這樣的話,還是少說。位高權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可位高權重也是需要有所犧牲的。你不是不明白,為什麼有此一問?」多羅郡王的臉色變了,驟然變得讓我感到陌生,沒有了任何之前溫存的痕跡。

「為什麼?就因為她是個戲樓的女子?可她不是青樓的女子。貧賤也不是她的錯。她與我交心,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出處、我的身份、我所有的一切,我是真心的喜歡。憐惜她,為什麼我府上的人就是容不下她?」赫舍里氏痛苦地說道。

「她沒有錯,你沒有錯,你府上的人也沒有錯,錯就錯在你在不合適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其實各自讓一步也未必不是好事,你只要將她安排妥當便好,如果她真的善解人意,定會理解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懷,一定要逆著府上的意思,要將她帶回去?」多羅郡王波瀾不驚地說著,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錯在不合適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我滿腦子都是多羅郡王說的這句話。定定地看著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驚愕。我糾結在他們兩個人的想法之間,不知道如果同樣的事情放在我自己身上,我會如何選擇。

許多人的想法都是但求曾經擁有,不管最後結局如何。就算是放在現代,很多人都是這樣,愛得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纏綿至極。可是我寧願不要這樣的愛情,如果知道兩個人最終不能夠長相廝守,那我情願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想起了男友顧成摟著那個女孩子從我面前走過的情景,我心里又是一寒,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就開始背叛了我?

赫舍里氏沒有再說話,連著灌下了半壺酒,我看見他這回是真的微微醉了,連忙過去將他手中的酒壺拿開。他卻把酒壺搶了回去,拉住了我的手,問道,「你是個女子,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想,你告訴我,如果是這樣不盡人意的結局,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我橫了一下心,長悲痛不如短相思,說道,「大人,王爺說的對,你有想過府上的妻妾嗎?你是一個人不如意、不歡樂,可你想過沒有,她們的歡樂都是寄托在大人你身上的,你為了自己的幸福,如願了,可她們的幸福呢?誰能夠體會她們的心?朝也盼,夕也盼,與人共侍一夫已經不容易,還要天天盼著一個心里幾乎沒有自己的人過日子,能不讓她們心寒心碎嗎?」

此話一出,旁邊的多羅郡王一震,赫舍里氏也相當意外地看著我,說道,「你是說,讓我忍痛放棄她嗎?你是一個女子,怎麼竟然跟一般男子似地無情,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沒有讓大人放棄什麼,只是說出了我心里的話。那名女子,雖然命運輾轉,可得大人如此垂愛,想必也是個心思**之人,定會理解大人的苦衷。大人如果真的替她著想,何不讓她自由,強如兩人愛得淒苦。就算是天各一方,只要彼此心里記著這份深情便已經足夠。」我慢慢地說完,發現赫舍里呆呆看著我,已經說不出話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真正屬于男人的傷心。

他慢慢地放開了我,神情沮喪,醉眼朦朧,那朦朧的眼中甚至還有了淚光。我心想,我們不過是同樣的人罷了,同樣是身不由己,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比我強多了。

多羅郡王眼神中閃爍著我看不明白的東西,直直地看著我,輕聲說道,「我從來不知道,也沒有想過,你會有這樣一面。你如何懂得這些?」

我一邊倒了一杯酒,一邊說道,「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我其實什麼都不懂,不過是經歷了些許相同的事情,有感而發罷了,生離死別總是教人難忘的。」

我把酒端到赫舍里氏跟前,他定定地看著我,我心里有些不忍,平復了一下,說道,「斗膽敬大人。新人如花雖可寵,故人似玉由重來;

花性飄揚不自持,玉心皎潔終不移;

故人昔新今尚故,還見新人有故時;

請看陳後黃金屋,寂寂蛛簾生網絲。」

我說完,已經淚流滿面,把酒舉高,敬了赫舍里氏,隨即和著眼淚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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