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長風萬里,彈劍高歌;燃四房大漠,孤火綿延;開盛世鴻章,嫣染華篇;避長安共醉,漢家青天。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站在門外,抬起頭看著遠方高遠的天空,想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心生感慨,不由得就想起了這幾句話。
赫舍里氏昨晚喝得酩酊大醉,舉杯銷愁愁更愁,可我跟多羅郡王都沒有再勸他,徹底地痛苦一次,也許就能夠把事情想得更加明白,直到夜深,王爺沒有把他送回去,而是差人到他府上傳話,讓赫舍里氏留在王府里面休息。現在恐怕還在呼呼大睡中。
「小姐,我,我想問你一件事情......」青眉走到我身後,小聲地說道。
「青眉,今後還是叫我闌珊吧,只有王爺他知道我的身份而已,如果被別人知道了,會連累了王爺的,連赫舍里大人也不能夠讓他知道,明白嗎?」我暗自慶幸,青眉還算機靈,昨晚在金樽亭上,沒有讓赫舍里氏知道我的來歷。
青眉忙不迭地點點頭,答應道,「我記住了。我,我是想要問道,你,你昨晚在睡夢中的時候,一直叫著老爺,還哭了,說什麼,老爺去得太突然,難道,難道老爺他......」青眉越說越害怕,聲音到了後面,已經快要哭了出來。
我趕緊摟著她,說道,「青眉,是我不好,我沒有告訴你,就是暈倒在書房門口那天,我親耳听見兩位大人談話,才知道原來他已經被皇上斬立決了,這種事情,我自己還沒有緩過勁來,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那畢竟是我內心的痛。」我一時間語塞,只覺得喉嚨似火,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青眉忍了一下,終于哭出聲來,說道,「老爺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皇上他怎麼會......」說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看了看四周,說道,「青眉,不要這樣,我心里也很難過,可我們越是這樣,就會越引起別人的注意,時間久了,別人會懷疑的。王爺待我們有心,我們不能反過來害了他。有眼淚,也要等到沒人看見的時候再偷偷流,听話。」
我連忙用手絹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青眉很聰明,馬上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我看見她的眼楮卻還是紅的,不禁心疼。說道,「青眉,你這麼乖巧伶俐,如果生在一個尋常人家多好,就不用替人為奴為婢,跟著我飄零,我現在,是自身都難保,今日不知明日事。」
青眉一听,眼淚又出來了,她趕緊用手擦去,說道,「我在戴家十年,雖然說是下人,累的時候也有,但是夫人老爺從來不打罵,事情做錯了,大不了就多說兩句,其他人對我也好,除了老爺那兩個有些刻薄的小妾,有時候會存心挑我們的不是,樣樣都是極好的。後來,老爺出事了,我心里也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下場,是要去討飯呢,還是又被人賣來賣去?可誰知道,跟在了你身邊,進了這王府里頭,如同做夢一般,下人還是下人,可大部分時間,卻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清閑。我對戴家,對你感激不盡,這是我的福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青眉。」我的眼淚也止不住要落下來,我趕緊別過了臉。
「你昨晚也喝了不少酒,小心身子,王爺吩咐讓你好好休息。其實,你想要說的我都明白,你給我換了個連王爺都說好的名字,說明你沒有拿我當成下人看待,我心里有數的。」青眉扶著我走進了屋子。
我剛剛坐下,就看見多羅王爺走了進來,我站了起來,走了過去行禮。只听他聲音帶著笑,輕聲說道,「起吧,你是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了,這才是本來的你。酒醒了嗎?」這溫柔的聲音,可以阻擋門外的風霜。
「我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已經沒事了。」我站了起來退到旁邊,看著他走到了里間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那就好,女子不同男人,往往不勝酒力,若是覺得還不舒服,可以多休息。」他看著我走了過去,淡淡地笑道。
「謝王爺。王爺今日沒有公事嗎?」我站在他一側,低聲地說道。
「怎麼?我剛剛過來,要攆我走嗎?」他仔細看著我,笑出了聲來,那笑聲如同弦音錚錚,甚是好听。我听他這樣問,就難為情起來。
「王爺請用茶。」青眉替他倒了一杯熱茶,就退了下去。
他「嗯」了一聲,拿起茶,轉頭看著我。我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王爺的地方,有什麼攆不攆的呢?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
他一听,點點頭,就著手中的茶喝一口,放了下來。卻一把拉過了我的手,人前我要讓他幾分,可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一急,就想掙月兌,他卻一把將我拉到跟前。
看見我瞪著他,他也不在意,只是抓著我,問道,「你的眼楮怎麼了?剛剛哭過嗎?為什麼你總是千方百計躲著我,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只因你昨晚喝得不少,我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既然你真的沒事了,順便告訴你,今日我難得有空,過了午時,你到書房去吧,我想看看書,你替我收拾。」
「是,我知道了。」我順從地回答道。
他靜靜看著我,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的冷漠,他慢慢地松開了我。說道,「我想要知道,昨天晚上你對鴻行說的那些話,是心里話嗎?與其愛得淒苦,不如天各一方,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我只是,仗著讀了一些書,隨便說的。我看大人他那麼執著,只是想要幫他減輕一點痛苦。」我不敢看他的眼楮,明明記得上次踫到他的手是那麼冰冷,可現在為什麼那麼溫暖?
「你對鴻行的事情,很在意?」他很認真地探尋著我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要看到答案。
「我只是一個下人,怎麼敢在意大人的事情?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昨晚已經說過了,我只是有感而發。」我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窘得慌,為什麼越是面對他,越是有這樣的感覺?之前對他的不屑和憤怒、排斥都到哪里去了?
多羅郡王听我這樣說,一下站了起來,我本來離他就很近,現在他一站起來,幾乎是貼著我,我不由得退了兩步,他卻緊緊跟上一步。我不敢抬頭,只看見他一襲象牙白的長袍,繡著絲邊,質地精良。
記得少女時代喜歡讀一些言情小說,每每對穿著一身白衣的男主角向往不已,形象高貴,氣質抑郁,眼神迷人,笑容溫情,對女主角愛得痴心不改,無怨無悔。可如今面對他,我為什麼卻沒有當初時隱約有所期待的感覺?是因為早已經過了做夢的年紀了嗎?不得而知。
「把頭轉過來,看著我。」他平靜地說道,我還沒有抬頭,就先已經領略到了他的光華氣質。
我慢慢地轉過頭,艱難地抬了起來,直到看見了他明亮的雙眼,我想要挪開視線,卻沒有了勇氣,就那麼定定看著他。
「我不喜歡你躲避我,為什麼你要這樣?既然對皇上的做法表示理解,為什麼你還要對我心存芥蒂?這些日子我對你是怎麼樣的,你難道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我並無惡意。」多羅郡王語氣深沉,磁性的嗓音如同微弱的電流直擊我的心房。
「王爺的苦心、用心,我理解、感激,我沒有對大人耿耿于懷,只是我的心不允許我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如果是王爺,能夠輕易就釋懷嗎?」我這樣問他,實在是太大膽了。只怕他會馬上就翻臉。
「我沒有讓你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是起碼要讓你心里好過一些,事情已經發生,你何必再給自己困擾?在這里這些天,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你哪怕一絲笑容,為什麼要折磨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多羅郡王的口氣中多了些嚴厲,不滿地看著我。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只要有事情,就會在心里藏得很久。王爺曾經說過,我的剛毅是從骨子里面透出來的,這是對的,請王爺放心,我並不懦弱。」我從他臉上移開了視線,清冷地說道。
「我該說你什麼好呢?你的並不懦弱我是早就已經領教過了。」他嘆了一口氣,隨即說道,「告訴我,那天在雨中,鴻行跟你說了什麼?」
我一下想起來,赫舍里氏那天跟我共撐著一把傘的情景,他肯定是誤會什麼了。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赫舍里大人只是問我,在這王府里面都做了些什麼。」
「沒有其他嗎?」多羅郡王閃爍著眼神,在看著我,似乎要探測我究竟說謊了沒有。
「大人他沒有告訴王爺嗎?」我回答了一句。
「我只想從你口中听到實話,說吧。」他在靜靜地听著。
「真的沒有了,大人他只是奇怪,王爺為什麼會把我帶到這里來。」我解釋道。
「那你怎麼說?」多羅郡王側頭看著我的眼楮。
「我說,我說我也不知道。」我低下頭去。
卻接著听見了他的笑聲,說道,「好吧,我知道了。午時後到書房見我。」他說完將我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轉身朝外走去。
我看著他走出去,趕緊站了起來,走了兩步上前,說道,「王爺,我什麼時候能夠到王府外面去看看?」
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一動不動,好一會,才說道,「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安心在這里,我是為你好。」說完走了。
我心里是憋得難受,看著門外的天空,不知道要一直這樣呆到什麼時候。我該怎麼辦?
已經快到午時了,我走上了金樽亭,看見屏風早已經撤去,酒桌也已經不見,恢復了當初的樣子。我站在亭子里面,吹著冷風,不禁心生荒涼。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困擾自己,我也不知道。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母親不是為了保護我,也不會落的如此境地。
我自己這樣想著,寒風一過,我就開始咳嗽了起來,兩行熱淚滑落下來,我趕緊擦去。
「我還以為是哪個美人專門在這里等我,從背後一看,可真是風姿**。」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我轉過身一看,是赫舍里氏。
真不愧是個男子漢,昨晚喝了那麼多酒,這麼快就沒事了,真是讓人驚嘆。我退了一步,朝他行禮,並且說道,「只是在這里看看,不想驚擾了大人。」
「行了,起來吧。知道是你,我的美人夢又破碎了,我就知道,你怎麼會專門在這里等我呢?」他笑了一笑,也不拘小節,一下跳上欄桿上坐下,又恢復了一身俠氣。
我看著他,在想著,這個赫舍里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昨晚表現得那麼傷心,是個熱血男兒,現在又表現得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也像個真男人,難道他的心思,竟然比多羅郡王還要深?
「不要那樣直直地看著我,殷泰看見了,可是會把我吃了的。」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半壞半開玩笑地說道。
我一下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說道,「大人昨晚喝了不少,不打緊嗎?」
赫舍里一听,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那點酒算什麼?若不是殷泰勸著一兩句,我喝的會更多,根本影響不了我。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似乎想通了一些,可能我的確是自私了一點。」他的聲音黯淡了下去。
我走近兩步,說道,「其實大人沒有錯,人人都想要追求美好的事物,可現實往往會讓我們止步不前。希望大人早日放下心里的負擔。」
赫舍里氏倚在了柱子上,感嘆似地看著我,說道,「殷泰怎麼有這樣的福氣,有你這樣的紅顏在身邊?我問你,你是怎麼到的戴家,又是怎麼學到的那些學問?听殷泰說,你還寫得一手好字。你可知道,就算是上書房的皇子,如果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光景,也難有你這樣的地步。」
我想了一下,這下可把我難住了,我知道他跟多羅郡王一樣,是難得的性情豁達,可以交心的人,我不想欺騙他,可是我若照實說,萬一有什麼差池,難道我要親手讓王府變成第二個戴家嗎?于是說道,「我跟青眉一樣,自小被賣到戴家,身世已經不記得了,老爺看我還算聰明,時常讓我跟小姐一起念書,所以才有今日的學問。」我說完,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不敢直視他的眼楮。
「原來如此。」他倒是沒有察覺到什麼,恍然大悟地說道,「怪不得你跟別的丫環不一樣。我說呢,殷泰真是慧眼識珠。那你們家小姐的下落,你知道嗎?」
我一听,心里更加緊張,鎮定了一下,說道,「不清楚,出事的時候,我沒有跟小姐在一起。當時我在後院,听見前院有動靜,就跑了出去,後來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赫舍里氏嚴肅起來的時候,目光中的殺傷力也不比多羅郡王弱了多少。他這回不再說話,只是呆呆看著我,那眼神像是盯著一個不認識的人。好半天,才听見他說道,「闌珊吶闌珊,真是名如其人,讓人如夢似幻,難怪殷泰對你有心。如果你想起了些什麼,盡管跟我們說,連你一個丫環都如此出色,相信戴家小姐一定是無以倫比的,朝廷有令,我們絕對不會傷害她。」
雖然朝廷發了話,只是把人填充為奴,但是就如你們所說的,如果真的是那麼出類拔萃、無以倫比的女性,你們竟然也忍得下心腸葬送她的全部,讓她悲慘地過日子嗎?
「是,大人。」我吃力地答應道。
「我跟殷泰都是這紫禁城中的另類,喜歡無拘無束,喜歡真性情,不喜歡逢場作戲,不喜歡受約束。雖然在朝為官,難免無可奈何,但是平常的日子,我們是難得自由的,所以才成了無話不說的兄弟和朋友。不過,就沖著你昨晚對我說的那些話,有情有義,我喜歡,今天我就認你這個朋友,怎麼樣?」赫舍里氏看著我,爽朗一笑。
「那,要不要歃血為盟呢?」我側頭看著他問道。
他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連這樣的話你也知道。不用那麼麻煩,三國有桃園三結義,我們算上殷泰,也是三個了,今天就來個金樽亭三結義吧。」說著朝我伸出了手掌。
我也被他的樣子逗樂了,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也把手伸過去,跟他擊掌三下。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咱們以後就是朋友,我先走了。」赫舍里氏說完,看了一下我,轉身要走下亭子。
「大人要去哪里?」我在他身後連忙問道。
他回頭看著我,奇怪地說道,「我昨晚喝了酒,現在想要出去兜兜風,醒醒酒氣,怎麼了?」
我想了一下,鼓起勇氣問道,「大人可知道戴夫人戴老爺葬在何處?」
他一听,驚了一下,說道,「原來你已經都知道了。戴夫人我是知道在哪里,但是戴老爺是殷泰暗中叫人安排的,我沒有問。」
我一听,眼淚涌了上來,馬上就跪在了他面前。他嚇了一跳,馬上將我拉了起來,看見我淚眼婆娑,慌忙說道,「起來,這是怎麼了?開始見到我連理都不想理,現在倒願意跪起我來了,說說,怎麼回事?」
我站了起來,看著他,說道,「請大人體恤,戴家對我有恩,我不能置之不理,不能替戴家說話我已經無顏以對,但是不能連他們死後都不去看一眼。求大人成全,帶我出去。」
赫舍里氏一听,問道,「殷泰不是個不明白事理的人,你怎麼不去跟他說呢?」
我垂下眼簾,沒有說話。他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原委,說道,「殷泰不允許你出去,是不是?他是在替你著想。」
「大人,如果有什麼意外,大人盡可以將我拋開,我沒有一句怨言。可是,懇請大人體諒我這番心意。我自知只是個下人,沒有什麼分量,可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我抓著他的衣袖說道。
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份心性,便是多少男兒也比不上,誰叫我當你是朋友呢,好,我帶你出去,殷泰如果問起,我會替你說話的。只不過,你可太小看了我,我是那種有了危險就把女人丟一邊的人嗎?」
我一听他說得一本正經,不禁破涕為笑,感激地說道,「謝謝大人。」
赫舍里氏看了看整個王府,說道,「光明正大出去,你肯定會被發現。不如,干脆翻牆吧。」
我一听,差點暈過去,我想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別說在現代我是個好學生,就是在這古代,一個是有身份的男人,一個是良家女子,怎麼爬?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說道,「不用害怕,有我這樣的一等侍衛在,翻牆只是如履平地,我會把你安全送回來的,走吧。」
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攬著我,憑空一躍,上了假山頂,兩三下的功夫就跨到了牆上,翻到了外面。落了地,我還驚魂未定,抬起頭來看著那丈八高的圍牆,真是不敢相信我是從那麼高的地方下來的。
「再不走,殷泰該發現了。」赫舍里氏看著我出神,提醒道。
我來不及細細看著這王府外面人來人往的景象,馬上跟在了他身後,問道,「現在去哪里?」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笑道,「我帶你到大門邊,你躲好了,等著我牽馬出來,千萬不要亂跑。」說著把我披風上的帽子蓋起來,說道,「你這張臉,是個男人都會動心的。小心點。」
我跟在他身後,走到了大門偏一些的地方,靜靜等著。他一躍身就翻了進去,等了十分鐘左右,他終于牽了馬匹走出來,拉著我上了馬背,坐到了他面前。我從來沒有騎過馬,心里有些忐忑。
他倒是不在意,一揚鞭子落下,那馬就飛奔了起來,我發現他把馬匹操縱得非常好,完全沒有我意料中的那麼可怕,我終于不再害怕,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赫舍里氏看見我這個樣子,大笑道,「今天你可有福氣了,這是殷泰最喜歡的馬之一,叫清風,溫順知意。」
「他不會生氣嗎?」我轉頭問道。
「殷泰一向雅量高致,不會怪罪的。」他說完,又加催了幾下,馬兒快速地穿過了道路,朝郊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