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晴!
地面的雪已經化干了,只有某些角落還留一些殘雪!
空氣格外的冷,人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之上,撲稜稜就濺起一片泥水。
這一日,是劉全大軍出發的日子!
據說,為了湊齊這最後的十萬大軍,十五歲的孩子就被強征入伍,就連天王的衛隊也被抽調了一部分。這已經是掖縣最後的防護力量了!
當然,還有一支力量,紋絲不動!那就是李全所部的數萬人馬!出征前夜,劉全為了調動這支精銳的力量,不惜與李全大打出手,至今眼楮上還有一個大大的黑圈。甚至還把御狀告到了天王御前。
對此,天王也表示無奈!畢竟這是李全一手帶出來的,甚至有數次救駕之功,沒有李全的手令,誰也調動不了。
這一日,整個掖縣都沉浸于一種蒼涼的氣氛,幾乎所有的將領都自發的來到城門口,送這位老將軍出征,就連一直纏綿于後宮的天王也破天荒的蒞臨了。
場面極其壯觀,但是大家的心都是沉甸甸的。所有人都清楚,這劉老將軍這一去,恐怕是很難回來了!
這一點,劉全自己也心知肚明。為此,他甚至將棺材都準備好了,抬在陣前!這也僅僅讓大家心中多了一分希冀!
所有人都沒有想,或者說不願意想,一旦這最後的大軍也失敗之後,這天順王朝的未來在什麼地方!
號角悲壯,面容戚戚,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之中,大軍緩緩開動。
位于末尾的劉全頻頻與大家揮手,直至走了很遠,都屢屢回頭,希望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但是直到整個掖縣高大的城牆變的模糊,那個身影都沒有出現。
「呸,這混賬小子!送行也不來一下!」
劉全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等老子回來,非狠狠的削他不可!」
「哎呦!」
這一聲怒罵,又觸動了劉全的傷疤,他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右臉,申吟出聲。
~~~~
劉全心中期盼的那人自然是李全。
劉全並沒有看到,就在他撥馬轉身的那一刻!
遠遠的山頭之上,一個駐身眺望的身影,已經淚流滿面了。
「他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看著天邊那長蛇蜿蜒,漸漸模糊。
李全抹了抹眼楮,這樣長嘆道。
「矯情!」
身後小丫頭撇了撇嘴。
「既然明明知道這可能是最後的一面,為什麼不去送?」
「自己偏偏站在這山頭之上,搖頭嘆息?」
「哎,這個你不懂!「
「你們男人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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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全老爺子實現了他出征時發的誓言!
三日後,他是被抬著回來的!所謂抬著是與出征時起碼是相反的意思。凡是抬著就是意味著不能行動,而劉老爺子顯然是這里面最壞的一種,他是乘坐著那口黑皮棺材回來的!
與此同行的,還有數萬殘軍,他們難得的保持了一種不算散亂的陣型,可見老爺子生前威望很足,最起碼在死後,仍能懾服眾軍。
據一位抽抽泣泣的小校聲稱,劉老將軍死的很英勇。面對金軍花帽軍的集團沖鋒,整個戰線都被動搖的時候,眾將都勸阻其暫避鋒芒,老爺子勃然作色,拔刀而出,厲喝道︰「唯有戰死的劉全,沒有逃跑的將軍!」
當即率數百親衛,奮然向前,眾軍在他的鼓舞,士氣大振,回身搏命。奈何雙方差距太大,戰到正午,紅襖軍全線潰退,唯有劉全等數百人陷于敵陣,仍酣站不止。老爺子身披數創,血流不止,仍大呼殺敵!最後,連金軍統帥都動容了,下令網開一面,放任這隊殘軍歸去。不料,老爺子寧死不退。親自手刃數名金兵,力竭而亡,死的時候,身體還駐刀東望,身體不肯倒下,就連金兵都不敢緊逼。
听到這里的時候,李全眼楮濕潤了。他知道,這老爺子最後的一瞥是對著他來的。意思是,我老頭子該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該李全來做了。倘若,李全不能把大家帶出去,那麼老爺子死不瞑目啊!
劉老爺子的死,帶給整個搖搖欲墜的天順王朝,不僅是慘烈與悲傷,還有無盡的恐慌和一種天要塌下來的無助。據說,當日,就有大批富戶,民眾攜家帶口,突城而去,即使帶兵彈壓也壓制不住。
當夜,一向不理政事的天王也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在這次會議上,一向溫文爾雅的李全與天王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原因很簡單,天王紅著眼楮一再詢問李全何時才能發兵,李全無言以對,只是簡單的說了句「還未到時候!」
這一句,當時就成為了導火線。不用天王發怒,余下的文武百官紛紛將怒火噴瀉到李全身上。
「要等什麼時候?是不是要等金兵打入家門里來,才是時候?」
他們這樣發難。實際上,這也是天王的意思。可見,當時的形式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李全仍然眼觀鼻鼻觀心,對這些詰問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的道。
「時候未到,到了自然發兵!」
「若信不過,干脆收我兵權算了!」
兵權?
如今這城中能帶兵打仗的,或者還有兵馬的唯有你李全一人而已!
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撂挑子還是變相的威脅?
當即,有一個文官就氣勢洶洶的想質問,卻被身邊之人拉住了。
「不可!如今李全勢大,你若真惱了他!事情恐怕不好辦?更何況天王那邊也下不了台啊!」
天王下不下得來台,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當時楊安兒臉色鐵青,拂袖而去,最後冷冰冰的一句話。
「給你三天時間!」
……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問題是,明明知道這世間很倉促,李全卻是按兵不動,一臉恬靜。
最起碼,前來宣旨的小黃門是這樣認為的。
如今已是第三日上午,大王的耐心盡去,特遣他帶聖旨過來詢問。事實上,與這位小黃門一起來的不僅僅是聖旨,還有數百禁衛軍。只是小黃門不敢造次,只是遠遠的吩咐這些軍士們在門外久候,只听他的號令行事。
因為在出發前,一位年長的黃門好心的吩咐他。
「到了駙馬那里不可造次,如今天朝所盼者唯有駙馬一人。天王也是一時心急而已,你若是真的拿了他。恐怕日後天王追究下來,你我的腦袋不保啊!」
有了這樣的囑咐,小黃門自然不敢托大,不敢向往常一樣跋扈,只是緊緊的把聖旨攥在懷中,靜靜的在院門外等候,目光所至之處,自然是又驚又怕。
庭院深深,頗有些陰冷。李全就在這庭院之中,慢悠悠的劃著圓圈,似乎是打一種拳法,只是古往今來從未見過這麼慢的拳法而已。
待一套拳法打完,已是日上三桿。鄭衍德小心的欺身而近,道。
「老大,宣旨的大人已經等了半柱香功夫了,這樣等下去怕不是辦法啊!」
李全收了身,渾身大汗淋灕,順手取了條熱騰騰的毛巾敷在臉上,舒服的申吟一聲。
「行了,叫他進來吧!」
小黃門便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瞅了瞅鄭衍德,趕緊小碎步奔了進來,臉上堆著笑,卻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急。
「駙馬爺啊!我的駙馬爺啊!這都什麼時候了,您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啊!」
「這不是才第三天嗎?急什麼?」
李全擦了擦手,望了望天。這樣答道。
有侍女小心的送來熱茶來,李全便引小黃門落座。
可憐的小黃門哪敢入座?推辭了半天,才半個挨在石凳上,苦著臉道。
「駙馬爺啊!您是不著急,可大王都急壞了,這不?派小的前來問話,您什麼時候出兵?」
「哦?」
李全聞此言,抬頭看了小黃門一眼。
「這麼說,貴使是帶著聖旨來的?」
小黃門就渾身一哆嗦,差點沒尿了出來,那眼神頗為寒冽啊!
「拿來,看看!」
鄭衍德大手一張。
若是平時,小黃門肯定會怒斥,這是對大王的不敬。一定要求焚香沐浴,大擺香案才能接旨!可這個當兒,面對這樣一個人,你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冒犯啊。
只好委委屈屈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物事,就被鄭衍德一把奪了過去,展開一看,怪眼一瞪。
「老大,不好了!今日若是再不出兵,恐怕大王要拿您了!」
「拿我?」
李全眉頭微皺,信手取來聖旨一觀,只見上面寫著,如若今日不出兵,便奪其兵權,捉拿試問。
按道理說,楊安兒斷然不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情,最起碼是這個用人之際的當兒。可見,楊安兒是急紅了眼了!
李全這邊躊躇,那邊鄭衍德卻是急了!
他隱隱按在刀柄,眼神瞅著小黃門,甚是不善。
「老大,俺听您的!您要是出兵,俺打前鋒;您要是不出!」
他咧開大口,嘿嘿笑了幾聲。
「咱們剁了這丫的,一起反了,料想無人擋的住!」
撲通一聲!
卻是小黃門坐立不住,一跤跌倒,兩股戰戰,滿臉駭然!
「胡說!」
這番動靜自然驚醒沉思中的李全。
「這天還早呢!」
他回首撫慰了小黃門一番,又問。
「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鄭衍德搖搖頭。
「那只有等了!」
李全斷然作聲。
「不知這位大人意下如何?」
小黃門哭喪著臉,可憐兮兮道。
「等,雜家就陪駙馬爺等一回!再說,就算雜家要出去,也得能出去才行啊!」
李全回頭一視,不知什麼時候,眾將兵已經將整個院子包圍起來,院外的禁衛自不用說,更被虎視眈眈為了一個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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