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在睡夢中恍惚醒來，只听屋外一陣喧囂，伸長耳朵細听，有人大聲疾呼︰「走水了，走水了。」
我瞬間沒了十二分的睡意，立刻起身順勢推搡依然酣睡的十四爺。可十四爺依然保持平靜如常，僅翻了個身，輕輕地反握住我的手，眯了眼，假寐不誤。
「走水了，你還不過去看？」我抽出了埋藏在他胸口的手，埋怨道。
「這火救了也白救。」十四爺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我收起了往外張望的視線，使勁將他的身體翻轉過來，問道︰「為什麼？」
「只怕有人想殺人滅口。」十四爺說著睜開雙眼，朝著門外方向望去。
「可惜打錯了算盤，」十四爺冷笑一聲，「沒想到我已經叫人把那嬤嬤送到了大牢里，叫他撲了個空。」
「你是說那嬤嬤會被人縱火行凶？」我不禁後背一身冷汗。本來就知道這嬤嬤的下場凶多就少，但此時此刻熊熊燃燒的烈火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身邊，難免讓感同身受的我一陣惡寒。
「嗯。」十四爺起身靠在了床沿上，朝著窗外大喊一聲，「哪里走的水？」
窗外立刻有人高聲回復︰「回十四爺的話，是李庶福晉的院子。」
「你看吧？」十四爺挑了挑眉頭，「繼續睡吧。」
我扯了扯柔軟的織錦被，剛蓋在胸口，突然想起，猛地一怔，立馬再推十四爺︰「那可是李氏的院子啊。那李氏？」
「對哦！」被我的話一驚，十四爺重新直起了上身，「我倒是把她給忘了。」
十四爺在我的注目下，立刻披了掛在床頭的外衣，赤著腳朝門口走了兩步，隔著緊閉的房門朝外問道︰「李庶福晉人呢？」
只听外面傳來的男聲帶著唯唯諾諾的意思回答道︰「回十四爺的話，剛打探來的消息，說是院子還在搶救之中，暫時未看到李庶福晉。」
「趕緊找李庶福，有三場兩短，仔細你們的皮。」這時，我也焦急地披了外衣，靠近窗口，怒氣沖沖地說。
我的話音剛落，只見十四爺轉過身朝我微笑。
「看什麼看？」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看我的福晉啊。」十四爺好整以暇地慢慢踱步過來，「我的福晉是很存善念的。」
「本來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我嘆了口氣講，「要不是被四哥賜婚，哪里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我心里真悲哀，李氏如果由于此事被害，那麼她的結局未免太淒涼了些。
果不然，只听遠處又隱約傳來一陣搶呼欲絕︰「小姐……小姐……」
我和十四爺相對一視，頗有默契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拖了雙鞋，接著十四爺一個大手推開了門。兩人慌不迭地朝著李氏的院子跑去。
老遠就瞅到一股粗黑的濃煙自李氏的院子沖天而起，再走幾步，就有一股不明所以的刺激性氣味直撲口鼻。
此時此刻的院門外，早已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湊熱鬧的，擔心的，都自覺守在院門兩側，中間留出一條寬寬的通道讓救火的小廝提著水桶緊鑼密鼓地忙進忙出。
唉，照這個速度，猴年馬月才能將火撲滅啊？我感慨著跟在十四爺身後，不覺地用手擋住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不過還好，這個院落地處偏僻，前後左右也只是一片空地，只怕時間長，燒光了也就作罷了。
只是里面的李氏呢？我不禁抓緊了挽住十四爺胳膊的手。
十四爺仿佛被我的情緒感染，只揪了一個小廝的領子問︰「李庶福晉人呢？」
小廝抬眼一瞧居然是十四爺，趕緊甩了空桶，跪下顫抖著說話︰「回十四爺的話，李庶福晉人尚未找到。」
「你們怎麼做事的？人都沒找到？」十四爺即刻大步上前，一腳踢了下去。
我剛想上前阻擋，只听又有人喊道︰「福晉找到了，福晉找到了。」
話音剛落，只見院落里急沖沖地跑出一人，他彎曲的後背上駕著一抹粉紫色的裝束，明明白白的顯示了李氏的裝束。
只見李氏頭發散亂的低頭埋在小廝的後背，看不清楚臉。兩只曾經白皙卻現在被煙燻火烤得發黑泛紅，甚至于月兌皮流血的手臂無力地垂在兩側。坦然晃蕩在離地不過小半米的雙腳上，僅一只鞋勉強掛著，另一只腳上的白襪已被火烤出幾個黑洞。
「看來傷得不清。」我搖了搖十四爺的胳膊，忍不住往他身後躲。要知道對于車禍，火災後的生還者的模樣，實在讓我無法鼓起勇氣去觀摩。
「小姐。」撲通一聲，一個身著翠綠色的丫鬟癱軟在地。從她似曾相識的嗓音來听，就是那天我在花園里偷听到對話的那一個。
「趕緊喚太醫。」十四爺蹙著眉，用另一只手緊緊握住了我纏繞他胳膊的有點顫抖的手。
「妾身早就喚了。」完顏氏溫柔但顯焦急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姐姐。」我趕緊朝著來人微微俯身。
完顏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擔心地朝著依然濃煙密布的院落和一旁被人背在肩上奄奄一息的李氏瞥了一眼︰「趕緊把李庶福晉送到客房去。多派幾個人守在門口，太醫一到即刻診治。」
「是，福晉。」早就在現場指揮救火的管事抹了抹滿臉的灰黑，朝著完顏氏弓腰。
「嫡福晉，你可千萬要救我家主子啊。」李氏的丫鬟撲倒在完顏氏的綾羅綢緞下。
完顏氏滿臉倦意地朝著十四爺投去求助的眼光，十四爺冷峻地出聲道︰「放心，我們會盡力診治李庶福晉。」說著手一揮打發了小廝上前架了哭倒不能自己的丫鬟。
「走吧。」十四爺摟了摟我的肩，撥開人群朝外面走去。
我回頭擔心地朝著完顏氏望去，只見她會意地朝我點點頭，並努力擠出個微笑。我不禁贊嘆︰完顏氏實在是個稱職的女主人，善良，沉穩，大氣，端莊。
我在十四爺的簇擁下往院外的小道走去，快拐進彎道的時候，只見一個女子俯在牆角小聲抽泣。
「張氏。」我嘴里不自覺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十四爺在我小聲地提醒下，皺了眉頭朝著那處望去。
許是我們的腳步聲驚動了張氏，只見她驚恐地轉過頭來，滿臉淚痕。
「求十四爺和茜凝姐姐救救李氏。」她撲在地上，猛猛磕頭。
我知道她是和李氏在同一條船上的，這幾日十四府里的變故，恐怕她不想參與也不行了。
「你放心，爺一定會妥善勉勵醫治。」十四爺側目瞅了我一眼，淡淡地朝來人應承。
「多謝十四爺開恩。」張氏的頭依然埋在身下，「另外求十四爺……」話未說出口，只覺得張氏的眼楮睜得透亮，其中折射出恐懼無助的光芒讓人不忍直視。
我知道張氏的心里十分明白，這場大火絕非偶然，作為和李氏在府里走得最近的她，恐怕也是會被人惦記上。
十四爺剛想開口，只听又有人疾步跑來稟報︰「回十四爺的話，管事有重要話要小的回復給爺听。」
「說。」十四爺提袍向前一步。
「牢里傳來消息，說是李氏的嬤嬤昨夜畏罪自盡了。」小廝一拱手，貓著腰回話。
「知道了，你下去吧。」十四爺面無表情地擺擺手，轉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張氏。
再一秒後，張氏才反應過來，更是哇得一下哀嚎︰「求十四爺保得妾身性命。妾身是無辜的。」
十四爺不語，只冷冷地朝著她俯視。
見十四爺全無反應，張氏又跪腿蹭地朝我移來︰「求姐姐替妹妹說話，妹妹從來不曾有過想害姐姐的心啊。」
我肅了臉，扭頭朝向十四爺。雖然我對張氏從來沒有什麼好感，但如果真是會因此受牽連而被滅口，恐怕這也是太于心不忍的事了。
許是我凝視十四爺的心有戚戚的眼神讓他有了默契的回應。十四爺緩緩地講道︰「這樣吧，我先派人送你去別院。會加派人手安排在你周圍。」
十四爺說完，看都沒看底下跪著的那一人，抬腳拉扯了我疾步走開。
到了屋子，我徑直走向圓桌，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水。捧了其中一杯，緩步到十四爺身邊。
十四爺順勢接了茶杯，抿了一口，拍了拍身邊的空座講道︰「過來坐。」
我點點頭，倚在他身邊坐定，問道︰「十四爺這樣的安排，是否安全妥當？」
十四爺微笑著搖搖頭︰「難說。」
「那李氏，張氏就白白被……」
「哼。」十四爺冷呵一聲，「如此神通廣大，恐怕是宮里的某位主子了。」
我順著他的話，腦子里瞬間浮現出一抹搖曳多姿的倩影。
「這宮里的主子正得著四哥的寵，再有天大的事情，恐怕四哥都會忍下來。」十四爺頓了頓，「他現在的目標只怕是盯著八哥和我，哪有那麼多的空閑心思去管這檔子閑事？」
「你不是說，因為我的關系，四哥會……」我不甘心地問。
「雖說是如此，但是四哥定會記在心里，以他錙銖必較的性格，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十四爺拍了拍我的腿，安慰說。
我郁悶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外，朝外遠眺。只見院中的一株新移植的桃花樹雖說在春風的吹拂沐浴下本該郁郁蔥蔥，整裝待發，但今日一看依舊蕭條不已，惹人憐惜。
十四爺緩緩地靠了上來︰「現時現今，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河。只保住自己，其它的恐怕也無暇顧及。」
我轉頭凝視他的臉，只覺得一絲絲的疲憊充斥著他的雙眸。以前那個清朗俊秀的年輕的十四爺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冷峻沉穩，滿目深謀遠慮？
「茜凝，明日我們一起進宮探望額娘。」十四爺將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好。」我一口應承了下來。我知道十四爺雖然嘴上沒說，但其實是想去宮里探探究竟。
「再帶上玲瓏。」十四爺說話間也將目光投向了窗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