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事情已過去那麼久，我再度與德妃見面的時候，德妃會一改之前冷漠的態度，卻沒想到，她僅僅是用疏離得不能再疏離的口吻淡淡地回答說︰「起來吧。」接著就是「本宮累了，你跪安吧。」
雖然德妃身旁的欣研一臉尷尬，但我仍若無其事地照著行完禮，獨自走出了永和宮銹跡斑駁的大門。
對于德妃這種毫不掩飾的態度，我是意料之中的，而且我還預計她的這種郁郁寡歡的處世態度會一直持續到九月，原因麼，就是我知道她會在九月撒手人世。
不過我一直很好奇的是，她為什麼一直對于四爺的繼位耿耿于懷到這種程度，直到今天她還沿用康熙在世時候的稱謂︰本宮。這般的執著，這般的執拗，讓我記憶中曾經溫婉賢淑的德妃形象蕩然無存。
其實，在沒有十四爺陪伴的情況下，我冒冒然去永和宮自討沒趣也是正常的。誰叫我當初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也有過那麼一段並不合適的情？現在的我只能無奈地挑挑眉毛，自嘲幾句，跑到宮門外的花園里孤芳自賞去。
「茜凝，今日你也來了？」身後一個熟悉又溫馨的聲音響起。
一抹好心情將剛才的憋悶一掃而空，我轉過身朝著來人宛然一笑︰「怡親王吉祥。」
「你也來嘲我。」十三爺搖了搖頭，嘿嘿一樂，「連你都這麼叫我，恐怕有人更不滿意了。」
我沉下心，略微想了想︰「莫非十三爺指的是……」
十三爺將手扣了扣石頭桌面，點點頭道︰「你想的，應該是我所說的。」
「十三爺是否感覺到了威脅？」我朝他挪了兩步，用袖子輕撫了兩個石凳。
「哪里是我感覺到了威脅？」十三爺掀了袍子，灑月兌地坐了下來，「明明就是我不夠格，和人家平起平坐。」
我不語，只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塵，轉而認真看他。
十三爺見我一本正經的表情，撲哧一笑︰「你這又是做甚？難不成我臉上長花了？」
「我只是想記清大清重臣怡親王的這張臉，免得我日後突然亡故，沒來得及細想你我之間的友誼。」
「你若亡故，估計還真不容易。」十三爺歪頭打量我。
「嗯？」
十三爺模了一把泛青的下巴「你要是亡故了，估計會有一大幫人替你陪葬！」
「只怕對手凌駕我之上，就算把我給凌遲處死，也不痛不癢，不輕不重。」我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回答。
「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十三爺嘆了口氣感概道。
「我走了。」既然我已經打听到了心中所想，便起身告辭。
「你去哪里？」十三爺抬起頭，大聲問。
「我還能去哪里？」我覺得好笑，「從永和宮出來，自然要回永和宮等十四爺。」
「恐怕他暫時回不了永和宮。」十三爺也站了起來，拱手在背後，走了兩步講。
「怎麼了？」我心里一慌，十四爺不是說好下朝後去永和宮探探風聲嗎？難道突然有了什麼變故？
「你別擔心。」十三爺搖搖手，「只是今日朝堂上，四哥和八哥有些政務上的爭執，四哥說散朝後再議。這不，把十四弟也扯了進去。」
「你怎麼不去？」我疑惑地問。
「我奉四哥的旨意有其它要事要辦。」十三爺眯了眼，朝我微笑。
「那你去好了，我不打攪你了。」我趕緊朝他行禮。
「一起走吧。」十三爺往前踱了兩步，而後回過頭來看我，眼神閃爍。
十三爺的表情什麼時候這麼令人費解了？我在心里打了個問號。既然有要事要辦，怎麼就站在這里和我磨嘰個半天？
正想著，只見十三爺朝著側道手一指︰「朝這條路走吧。」
我疑惑地回望他︰「這條路可繞了一大圈回永和宮啊。」
「新開了條道。」十三爺的眼神低了下去，聲音幾乎不可聞。
雖然我滿肚子狐疑，但想想十三爺終究是我的好友，總不會害我，便順從地跟了上去。
這條道果然是新開的，十三爺確實沒有騙我。憑我以前在康熙身邊當值的經驗來說，這條略顯狹窄但足夠隱蔽的小道果然是不曾有過印象的。看來這紫禁城，自打四爺登基後，有了越來越多的東西悄悄改變著。
小道十分的幽靜，兩旁種滿了垂柳青竹，視線幾度被遮，彎彎曲曲的見不到盡頭，更不知道確切通往何方。
走著走著，我扯了扯埋頭向前的十三爺袖子︰「這條道怎麼還走不完啊？到底通往哪座宮門口？」
「噓。」十三爺突然停了腳步，轉過頭來，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我立馬順從，憋了氣，側頭探听四周。
「你到底跟著朕干嗎？」前方居然傳來四爺冷酷照常的嗓音。
「臣妾只是想隨著皇上一塊兒散散步。」年氏嬌滴滴的聲音也清晰地順著風飄進我耳朵。
「你先回宮去，朕有事要辦。」四爺冷冷地回答。
四周沉默了幾秒，又听年氏懇求意味地講︰「皇上剛下朝，該處理的朝政已經處理，不能處理的也都交由我哥哥去辦了。」
「你什麼意思？」四爺的聲音有點嚴厲，我想他應該是有些忌諱某些人的勢力了。
「臣妾的意思是，請皇上保重龍體，多多休息。不如趁今天日頭足，臣妾陪皇上一起在花園里走走。」年氏柔弱甜美的聲音緩緩作答。
「听話，你先回去。」果然四爺一改冰冷的聲音變得有些寵溺。
「臣妾喜歡陪在皇上嘛。」年氏嬌羞萬分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來，膩得我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十三爺。只見十三爺的臉色尷尬不已，仿佛不好意思听人牆角一樣。
「乖，先回去。」四爺又講，「去試試朕特意命人打造的金雀步搖，這整個紫禁城除了皇後，就只有愛妃你有了。」
「真的？」年氏的聲音變得雀躍，我能想象此時此刻她的臉上一定洋溢著傾國傾城般驕傲的笑容。
「騙你做甚？」四爺提高了聲音，「趕緊回去，梳妝打扮起來，朕用完午膳就過來。」
「臣妾尊旨。」年氏終于讓了步，她嫵媚可人的聲音漸漸飄遠。
听著四爺和年氏現場版的恩愛秀，我挑了眉毛輕瞥十三爺緩緩地問道︰「十三爺，恐怕你今天就是想讓我特意來這里听人牆角的吧？「
「這……」十三爺瞬間紅了臉，「我哪里想到有這麼一出？」
「既然如此，就麻煩十三爺送我回永和宮找十四爺去。」我瞪了十三爺一眼，心想自己還真搞不清方向了。怎麼幾年沒來，花園里的庭院布置怎麼就變化這麼多？
「這……」十三爺再度語塞。我疑惑地望著他躊躇不已的表情，突然腦海里一個閃光︰莫非十三爺有要事要辦就是……
「慢著。」果不其然，四爺清冷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我順著來人的方向扭過頭，只見四爺一身明黃的五爪金龍朝服在身，刺得我眼楮生疼。
「原來，十三爺另有打算。」我冷笑一聲，將背對著十三爺。
「你看，我就說這差事領不得吧。」十三爺一見四爺出現在面前，明顯松了口氣。
「真是難為十三弟了。」四爺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我瞬間明白了，十三爺哪里是帶我抄條小路去永和宮，明明就是想在這里等四爺與我踫面。
「也真是難為十三爺處心積慮了。」我再度補了一槍
「你別怪他。」四爺忍著笑，朝我走了一步，並丟了個眼色過去。
十三爺默契地一低頭，含糊道︰「我去那里走走，順便更衣。」
「呸。」在十三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以最小的音量朝他啐去。這個十三爺居然在這個時候為虎作倀，蓄意算計我，看我以後還會給他好臉色看。
我目送了十三爺逃似的身影，心里只覺得好笑。突然又想起，身旁站了個喜怒無常的定時炸彈，危險不可預知，便趕緊收斂了笑容，試探著朝四爺望去。
四爺仿佛也在為十三爺慌不迭的樣子忍俊不禁，眼楮里也充滿著友善和輕松。只不過在我觀察他的當下，他即刻微微肅了肅臉，盯著我的眼楮問道︰「最近過得好嗎？」
「我過得好不好，皇上不是胸有成竹，了如指掌嗎？」我睥睨著對方。
「好和壞，都是別人說的。」四爺仿佛看穿了我的用意，只仰頭回答，「我只想听你親口說。」
「托皇上的福，更托我家十四爺的福，我日子過得安康悠閑。」我一語雙關地回答。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四爺朝我緩緩走了一步，認真無比地觀察著我的臉上每一個角落。
能好麼？我心里想︰昨天才從昏迷中醒來，太醫還叮囑我臥床休息。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見不到今天的日出了。這一切還真拜某人所賜！
「知道你最近……」四爺輕輕說了一半，又把話縮了回去，表情帶點歉意。
我朝他若無其事的一笑︰「我最近是差點命喪黃泉了。今日見到皇上您還真是萬分幸運。」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受委屈的。」四爺捏了捏拳頭，仿佛在向我發誓，但更多的我是覺得他是在自言自語，講給自己听的。
「這個時候，我該說什麼？」我歪著嘴角問︰「謝皇上恩典？還是謝皇上不殺之恩？」
「你怎麼這樣來說我？」四爺蹙了眉頭，十分不悅，「你就這麼想我的？」
「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那樣。」四爺攤開手，語速加快，顯得十分憋屈。
我知道他確實是不願意見到我死的，換句話說，讓我死，也沒那麼容易。可是剛才他對年氏的體貼溫存又是表達了什麼呢？我想，對敵人的呵護並不能意味為著想為我討回公道吧？
「他們越來越不像話了。」四爺沉沉地說了一句，「你且忍一忍，不是我不願意為你出氣，而是時機未到。」
還是一顆標準的帝王心，我在心里情不自禁的默念，多少年了，四爺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凡事權衡利弊，審時度勢的四爺。
倘若有一天，當我和年氏同時落水，四爺會先救哪一個呢？而我一定不是會被四爺先救的那一個。
突然又轉而一想︰自己是不是又在犯渾了，瞎想些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和當今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年貴妃並肩而提？我雖說是當今皇後的妹妹，但只不過是庶出，又是眼中釘肉中刺的十四爺的側福晉，而且哪里有個一手遮天，功高蓋世的大將軍哥哥呢？
「早上听聞你要隨十四弟進宮，我故意駁了八弟和十四弟在朝堂上談論的事情，讓他們在書房里等我。」四爺見我不語，繼續講道，「這樣，我才的空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