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又一場大雪
下雪了，雪下起來，發泄似的，棉團似的雪漫天氣舞，很快，場子里，田野里，白茫茫的一遍。
一晚上的雪，地上積雪一尺多厚，街道上行人明顯減少了，車輛更減少了，整個太湖鎮街道冷冷清清的。鋪店老板正在打掃著店前的積雪，也有些吃飽了撐著的人，懷疑鋼筋水泥的承受力，爬到房頂上，做著無用功，把積雪一鏟一鏟的拋到地下，當然，對于瓦檀平房的居民來說，這一工作是很有必要的，每逢大雪，就有不少壓塌房屋的事件。
雪天，是孩子們盼望的時刻，這個時候，整個大地就是孩子們的樂園，無論怎樣貧困，穿著怎樣單薄，大雪降臨，孩子們比過春節都要高興。那些仍然穿著單鞋，甚至于赤著腳丫的孩子，他們的抗寒能力特別強，他們可以在雪地里赤著腳走一整天，還要邊跳邊唱著「幸福的花兒」。這在五六十年代，只要經歷過的人，都有這種體會，也都過這種抗寒的能力。你看，就有這麼一群調皮的孩子，穿著又破又薄的衣服，在尺余厚的雪地里走著，他們咧著嘴對著大人們笑，他們是在向大人們炫耀，誰的雪人撲得好？我們這些小精靈怎麼樣？我們棒嗎？這些孩子們，就像得凱旋歸來的英雄。還有幾個孩子蹲在雪中認真的堆著雪人，他們繞著雪人左右看著，修補著小妙手的不足。
趙爽與莫懷德坐在吉普車里，往阮家林村駛去，遇著這麼一群孩子，他們停下了車，他們很想與孩子們聊一聊，而這些小精靈沒有空暇，他們要忙著完成自己的作業，只有公路兩邊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他們要與我們年輕的鎮委書記與鎮長問問寒，道道暖，而我們的年輕人，听不懂他們的語言。趙爽看著這一群純樸可愛的孩子，環視著一望無際的積雪，一種對對孩提時無憂無慮的生活的留戀之情由然而生，他們不由慨嘆光陰流逝之快，又有些神傷黯然了。
趙爽與莫懷德鑽進吉普車里，他們來到阮家林村委會，阮家林村領導正在開會，他們架起了柴禾，圍坐在一個火塘邊。大家見到鎮委書記與鎮來了，一齊站起讓座。趙爽與莫懷德抖抖身上的積雪，與大家圍坐在一起。
「開什麼會議呀！」莫懷德笑著問大家。
「商量著把幾塊救濟款發到群眾的手里。」阮升平答。
「錢須不多，要體現政府的溫暖，要發到困難戶的手中。」莫懷德說。
「那是當然。」歐陽燕答，她添了柴禾，向書記、鎮長匯報了近期的工作。
「有困難嗎？」趙爽問。
「困難當然有。」歐陽燕說，「趙書記與莫鎮長對我們阮家林村關心夠多的了，我再也不好麻煩你們，不好向政府伸手了。」
「謝謝大家的理解與支持！」莫懷德說，他表揚道，「一些人，把我們國家比喻成一個暴富的家庭生了一群不屑的孩子，事實證明，這個比喻是非常不恰當的！你們這個班子，是一個團結的班子，是一個有創造性的班子，又是一個肯為人民辦事的班子。」莫懷德站了起來，對大家說，「我們還是到下面轉一轉吧！」
出了村委會，大家邊走邊談，來到阮良國房前。阮良國夫人正在清除豬圈頂上的積雪，見了領導一行到來，女人下了梯子，拍了拍身的雪，請眾位領導到家里烤烤火。
趙爽見到這女人，心里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眼前這女人，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腳穿一雙解放鞋，一雙打滿補丁的襪子。她頭發很亂，兩手凍得通紅。女人搓著兩手，尷尬的對趙爽笑著。
趙爽看著這位樸素、善良的女人，他思緒萬千，一股歉意在他心里回蕩。趙爽站著，不覺黯然無聲。
「進去坐坐吧！」莫懷德對趙爽說。
幾人進了屋，圍坐在火爐旁，誰都沒說多少話。
這是一間土築的茅房，房屋低矮，阮家林村大多是這樣的房子。不過，屋子收拾得很干淨，窗外山里的積雪，把屋子照得明亮。
烤了一會火，莫懷德掏出了五千元錢，這是他們特意準備的。莫懷德遞給女人，女人推辭著對趙爽說︰「趙書記，我還欠你四千元錢呢。良國生前說，無論如何，也得把四千元錢還你，別讓你為我們擔擔。」
趙爽听了，不由為之一震，他鼻子發酸，激動的淚水含在眼里。趙爽站起，踱到窗戶邊，他偷偷的擦了擦眼。趙爽看著後山上的積雪，雪還在下著，朵朵雪花飄落在地上，悄然無聲。看著這飄舞的雪花，就使人聯想到春天的陽光，和煦的春風，更聯想到一個慈母的溫柔的手。
女人還在推托，莫懷德把錢放在了桌子上。女人拿起錢，數了四千，走到趙爽的前面，遞給趙爽，說︰「趙書記既然這樣關心我，這四千元，算我還給你。」
趙爽接了錢，不知道怎麼說，他握著女人一雙干癟的手，聲音沙啞道︰「阮大哥把生命都給了我，這只是四千元，即使四萬，四十萬，四百萬，也難以買到這份厚情。大嫂，你就收下吧！你收下，我們的心里會好過一些。」
「收下吧！」歐陽燕勸道。
「收下吧，大嫂！」阮升平也勸道。
女人還是沒收錢，把錢放進了趙爽的口袋︰「趙書記，人死帳不賴，你收了吧！」
趙爽再也不好推卻，他知道這個執著的女人，一定不會欠四千無的帳的。
女人進了另一個房間里，一會兒走了出來，她手提一個塑料袋，內面裝的是干筍子片，她對趙爽說︰「趙書記、莫鎮長，我沒什麼送給你們的，一點心意，不要笑話！」
莫懷德接過袋子，笑道︰「好呀，謝謝大嫂！」
在阮家林停留一個多小時，趙爽與莫懷德別了阮升平與歐陽燕，他們來到了雲山村，直接進了羊倌家。羊倌見了趙爽與莫懷德，他一改原來害怕木訥的樣子，他話也多了，臉上掛著笑容。
趙爽環視了一下這間房屋，屋里收拾得還算可以，房頂已經換了，沒有漏雨的地方。這兩個月，這個家庭改變了不少，無論是人還是居住環境。
火爐里架滿木材，柴火升得很高，火焰把孫羊倌的妻子與兒子的臉烤得有了些紅暈，兩個重病號的氣色比原來也好多了。
女人見了趙爽與莫懷德，問他的男人。羊倌說，這就是兩月前救了他們的鎮委書記與鎮長。女人便要站起，莫懷德忙叫他不要動。趙爽問兩人是不是在吃藥治療，孫羊倌點了點。
兩人給了孫羊倌五百元錢，便離開孫羊倌的家。
看了這一家，兩人是欣慰的，這個貧困的家庭在他們的幫助下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看了幾家後，大家在孫然老人的屋前默站了一會，趙爽說︰「要了解清楚群眾的家庭情況，要讓他們能吃飽，能穿暖，要切實保護群眾生命財產安全，要對困難戶給予一定的救濟。」趙爽特別強調，「孫羊倌家里的醫療費要保證，幾戶的溫飽問題得解決。」
幾人正談著，大門吱呀的開了，孫從武見外面的人，一時手足無措，看他的樣子，他進退兩難。孫從武正在猶豫之中，孫安華對他大喝一道︰「孫從武，站著干什麼？你跟我出來！」
孫從武夾著尾巴走了出來，他不敢抬頭看大家。
孫安華教育道︰「從武呀，我早就對你說過，不要到那種鬼地方，你就不听。到了那里，你有一千就要輸一萬。好呀，現在好了，嘗到甜頭了吧？你餓死了，別讓你兩個孩子跟著餓死！」
孫從武以為村鎮兩級領導來找他的麻煩，听說他們是來走訪的，膽子大了起來，他揚起眉頭，瞪著大眼︰「我餓不餓死不關你們的事，別假惺惺的了！」孫從武看了趙爽一眼，見趙爽黑著臉，不敢再發揮下去，為防萬一，他還是以逃開為妙。
孫從武往外走去，一個單薄的身影在雪地中搖曳，莫懷德看了正往路上走的孫從武，嘆惜道︰「現在的人，哪有什麼道德底線！看他家庭的樣子，真是又可憐他，又可恨他。」
趙爽與莫懷德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霍北風與趙容容，兩人下了車。
趙容容著一身紅色的服裝，在這白茫茫的雪地里，如一團火焰。
莫懷德對趙容容道︰「趙容容，那天一頓酒，把我喝了大病一場。」
趙容容又是格格的笑著。
趙爽問霍北風道︰「霍站長，听說你調到縣林業局，是不是真的？」
「感謝趙書記與莫鎮委的關心，是太湖這塊風水寶地培養了北風。」趙容容接過話說。
「這麼說，是真的了？」莫懷德問道。
趙容容說︰「到了林業局，並不一定是件好事。人的天性不可恭維，社會環境也影響著我們。」趙容容含糊其詞，她接著說，「換一個環境闖一闖吧！」
趙容容一改常態，變得矜持而穩重。趙容容兩手斜插在紅色的棉衣的口袋里，一雙又黑又大的眼楮望著街道上茫茫一遍的積雪。
趙爽與莫懷德回請趙容容夫婦一頓飯，霍北風與趙容容說，中午有個約會，便告辭離開了。
趙爽剛進政府院門，看到楊菊子正與一個男人在門旁談話。這男人頭戴一頂鴨絨帽，上著一件羽絨服，腳下是一雙笨重的黑皮鞋。趙爽看了好一會，才認出此人是郭笑天。
一頂帽子遮住郭笑天的光頭，一副眼鏡擋住了他眯成了一條逢的眼楮，在這紛紛的大雪下，郭笑天把自己包裝得嚴嚴實實。
郭笑天見兩位領導，握了手，分了煙。郭笑天滿臉堆著笑容，看他的樣子，好像對太湖鎮領導一點意見都沒有。
郭笑天今天是來找政府協商金礦事宜的，金礦炸了，十幾台機械還停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鎮政府沒發話，江詩文不肯放行。
郭笑天很禮貌的分了煙，對趙爽與莫懷德叫苦道︰「趙書記、莫鎮長，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挖掘機的車主們這幾天蹲在我家里，我真是把他們沒辦法。」
趙爽手拿著郭笑天給他的一支煙，他沒點著，把一根煙楺著了一團。趙爽看了看郭笑天那皮笑肉不笑的臉，冷冷的說︰「金礦的事情還沒處理，我們要開會討論。」
「趙書記，我與你並沒有殺父之仇，沒有奪妻之恨，你為什麼非不可要罷我于死地而後快呢？」郭笑天臉色如夏天的天氣，遽然滿布殺氣，他的目光透過鏡眶盯著趙爽，憤然道，「趙書記，與人方便，與已方便，別太狂妄了！」
「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我還想讓那些滑稽演員再組織更多次的鬧劇，我與莫鎮長隨時恭候！」趙爽說了，便向宿舍離去。
郭笑天呆然站著，他氣得咬得牙齒「格格」作聲。莫懷德勸郭笑天道︰「郭老板，慢慢來，慢慢來吧！都是為了工作，別人這件事傷了個人感情。這事，由我做趙書記的工作，趙書記也是一時之氣，要諒解他」
「混蛋！」郭笑天突然大罵一聲，他摘了帽子，摔在雪地上，一個大光頭在雪地上像插著的一個氣皮球。楊菊子見郭笑天發怒，嚇得倒退幾步，他看了看莫懷德，便逃去。
楊菊子進了趙爽的宿舍，見趙爽一聲不吭的坐在沙發上抽煙，不敢做聲，便往臥室走去。
趙爽對楊菊子說︰「你怎麼認識郭笑天的？」
「早就與他相識。他是你們金礦的大股東。」楊菊子說。
「少與他們交往。」趙爽問，「昨天在哪里吃的？」
「在你們食堂里。」楊菊子說，「大家對我真好。」
「你本就一個討人愛的人。」趙爽站了起來，對她說，「什麼時候送你到白沙洲去？」
「你嫌我在這里住多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是什麼意思？」
「這大的雪，你不回家，你父母會擔心的。」
「這一點，趙書記大可不必擔心了。」楊菊子生氣道，她猶豫了一會，接著說，「好吧，我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趙爽搖了搖頭，便出了宿舍，去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