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命懸一線,說得便是那日杜初逃出安家的地下之城。
「有眼無珠,十二窪;峰回路轉,九里路;死里逃生,七道彎;緣盡情滅,往生樂。」杜初一笑,「看來她對我確有幾分情意。」
小寶兒問道︰「剛才那小姐真是鐘家莊的三月姑娘?」
「三月的背景我自然熟知。」杜初道,「她不肯與我相認總有她的原因。」
陳弘已知他誤會,並不解釋。
「想不到她與先生是熟人。」轉念一想,又恍然道,「先生當年與她父親安容交情深厚,對嗎?」。
陳弘答了聲「是」。
「如果沒猜錯,那話實則是剛才那位姑娘讓先生轉達的?」
「是。」
如果他問「剛才那位姑娘是鐘三月」,陳弘自然要答「不是」。可惜他沒問,陳弘自然也不會答。
安樂與他姐姐鐘三月雖同父不同母,但背影極像,難怪杜初會錯認。
只是人生本就奇妙,一步錯,便步步錯。
「既然先生不能取吾心口處的銀針,便後悔有期。」陳弘的規矩,暗器已出,或贈或售,生死由天,他陳弘不再過問。這怪脾氣為他招了不少殺身之禍,當年他的妻兒便死在他仇家手里。只是這麼多年過去,這人秉性絲毫不改。
小寶兒明顯很失望,「公子?」
「先生不是說了生死由天嗎,那就順其自然吧。」他看了一眼小寶兒,「你別哭喪著一張臉,本公子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小寶兒問道︰「我們還坐馬車出去?」
「還坐什麼馬車,」杜初嘆道,「如此好的機會,這安老夫能放過吾?今日,本公子坐著進來,怕要橫著出去。」
小寶兒哭喪著臉,「公子明明知道如此下場,還要小寶兒陪你……」
「小寶兒不是說喜歡公子嗎,」杜初道,「那也得生死相隨,本公子很怕寂寞,黃泉路上總得有個伴兒。」
小寶兒︰「公子愛說笑話!」
「是不是笑話走幾步便知。」說完舉步走出陳弘的暗器鋪,口中念念有詞,「萬事莫強求,萬事莫強求……」
陳弘看著那青衣公子閑庭信步,華服小廝趔趄跟在其後,听著那句「萬事莫強求」終是一笑,想這南國太子頗有幾分趣味,明明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卻又極其克制,明知這地下之城對他已是刀山火海,卻又信步坦然。膽大、聰明,萬事求一個結果,哪怕那個結果早已心知肚明,且危險重重,也要親眼得見,親耳得听。
陳弘對坊間那些傳言倒生了幾分懷疑,這南國太子雖有幾分乖戾任性,但也不完全是個紈褲子弟。
那邊刀劍之聲已然響起,青光石臂之上,倒映著劍影刀光,來來回回,喑啞低沉。兵器鋪里的人個個儼然不動,過往之人更是充耳不聞,眼前的殺伐場景似透明一般,連空氣都充斥著莫名的詭異。
陳弘知道,生死殺伐在這地下之城早已司空見慣,那些人並非完全無情冷漠,只是更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杜初的軟劍鋒芒畢露,攻,則得寸進尺,守,則分毫必爭。步步為營,卻又手下留情。那柄軟劍被他使得頗有幾分謫仙之味,堪堪風姿絕世。
令陳弘沒想到的是,那個看似膽小的小廝卻是個深藏不漏之人,見他散了衣衫,身上的腰帶在他手里宛然一把上上寶劍,時而凌厲,時而柔軟,卻步步緊逼,殺伐無形。
陳弘遂轉身取下石壁上的一柄暗器,抬了袖頭認真擦拭起來,口中有語,「你的女兒沒看錯人!」
安家長子安容以刀術見長,安家嫡孫女安樂雖不諳刀劍之術,也有一個長處,且記憶力驚人。不僅過目不忘,但憑耳力也能把路線記個八九不離十。那日,她阿爺一時示好,帶她去了安家掌管的地下之城,她一路雖蒙了雙眼,也憑借耳力把進去的路線記了個八八九九。安家本就是一個勾心斗角的大宅門,外斗狠辣,內斗凶猛,她雖認祖歸宗,也算得寄人籬下,自然是處處小心翼翼,阿爺雖一時對她流露親情,也保不準為了權勢利益陷她于水火之中。即便是阿爺顧念親情,她那幾個姑母、姑父也不會心慈手軟。自她進了安家的大門,這般例子也能數上好幾件。她可不敢掉以輕心,進得去,就要保證自己出得來。只是沒想到,能無意救得那人一命。他是堂堂南國太子,將來左右南國的王,而她,只是安家微不足道的嫡孫女,生于浮生,死于浮生,那人的命自然比她尊貴,一番計較,她想,也好,這便能還了萬蛇崖那人屢次救她的情意。
從此,兩不相欠。即便將來她與他非得對立,她大概也能做到坦然。無情無意,自然緣盡情滅。
話說那日杜初並不戀戰,飛身而起,越過眾人,直奔出路,口內喃喃自語,「有眼無珠,十二窪;峰回路轉,九里路;死里逃生,七道彎;緣盡情滅,往生樂。」這與他記得的入地下之城的路似有不同,七道彎路確有,折路九里也不錯,十二道窪路也是關鍵,「有眼無珠」指的是走十二道窪路非得閉了雙眼,否則你滿眼都是路,根本就找不到出處,這障眼法術乃高人所設,反而是眼不見為淨,憑著直覺方能走出。
後面追兵將至,茫茫霧氣之中已不見了杜初的身影,小寶兒渾渾噩噩地想隨便邁了步子,听杜初低吼了一聲,「小寶兒閉眼,用耳跟了我。」
小寶兒忙閉了雙眼,頓時,眼里雜亂的路象,耳邊的嘈雜的聲音盡除,果真清明一片,跟了杜初的步子向前。
又听杜初低吼了聲,「睜眼——」
小寶兒忙睜開了眼,眼前路途已經清明,跟了杜初折進了彎道,想不到前路擋了許多死士,又是一番酣戰。
杜初與小寶兒背了身,一人護前一人護後,行進得萬分艱難,杜初想這些人也是听命行事,所以手下多少留了余地,身後的小寶兒已然殺紅了眼,急道︰「公子你別手下留情啊,這安老夫居心不良,養了如此多的死士。」這小寶兒平日口無遮攔慣了,如今在氣頭上,更是滔滔不絕,「今日攔殺太子,明日就敢殺王,十惡不赦,十惡不赦……」
杜初微驚,他知這安老夫有些野心,本想也就是貪戀權貴罷了,想不到還暗養如此多的死士,個個武藝不凡。安老夫那老頭他打過幾次交道,不是個沉得住氣的,如今,不僅佔據地下之城得天下兵器,還暗養死士,恐怕事情沒有表面看起來這般簡單。自己若出得去定要提醒父王,怕只怕自己今日凶多吉少。若死了,父王、母後定要傷心,弟弟、妹妹恐要哭得死去活來,三月會傷心嗎?大概也會。他突然想到了安家的安樂,不由地撫了撫胸口,恨恨地想到,如今死了,也是被他害死的,不為了心口的銀針就不會到地下之城找陳弘,不找陳弘就不會有今日之事,想到此處,他暗暗發誓,即便是做鬼也要找到那小子,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九里路途,二人雖武藝卓絕,但對方人數眾多,也漸漸筋疲力盡。
「死里逃生,七道彎……死里逃生,七道彎……」杜初突然拽了小寶兒飛身轉進了一處彎道,死士突地都不見了蹤影,杜初笑道,「十二窪路用障眼之法防守,九里路途,用死士防守,就不知這七道彎如何守,邊說邊折進另一個彎道。
「蛇啊……」小寶兒突地大叫,急急往杜初身後躲。只見路途上鋪滿了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蛇,很是嚇人。
杜初倒是一笑,明顯松了口氣。
「公子還笑得出來。」小寶兒苦著臉問道,「如今怎麼過去?」
「笑得出來是吾剛還在想,要是那安老夫用暗器,吾與小寶兒恐怕真得死在此處,想不到卻是區區幾條蛇。」
「什麼區區幾條蛇?」小寶兒顫道,「一條,兩條,三條……反正數也數不清,至少好幾千條!」
杜初從懷里模出一拇指大小的珠子,往地下摔去,眨眼之間,那些蛇全都變成了紅色的玫瑰花瓣,鋪了一路的錦繡紅艷,看得小寶兒目瞪口呆,「公子隨身帶著化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