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所料,杜初為取出體內的銀針,找到制作獨門銀針的暗器名家陳弘,並非安家所猜測那般,什麼南王陰謀論。
當日,杜初找到陳弘,想讓他取出體內銀針,陳弘卻立有一個規矩,他制作的暗器,其主已非他本人,一切後果他都不會再插手。說白了,就是你們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與他陳弘無關。也難怪這陳弘江湖友人多,江湖仇人也多,他的愛妻便是死在他江湖仇人手里。
話說這杜初被我的暗器所傷,一年來也頗受了些折騰。這銀針雖一時半會兒要不了他性命,可半月痛上一次,也能讓他時時刻刻想扒了我的皮。銀針也不是普通的銀針,入了人體便吸人精血,日日生長,猶如活物。見了光亮就要往人體里鑽,開刀取針斷能要了他性命,所以天下行醫者都束手無策,何況太醫院那群庸醫。他先要找的人是我,只是不想我被北侯公子囚了幾日,便被送回安家。接著又被安家囚了些時日,後來安家雖承認我是安家後人,但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之人,安家一眾人等對我的存在基本算得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對外也是裝聾作啞,只字不提。非得把我的名兒放到人前討論上一番的時候,安家一眾人等又有十足的默契,甚至包括我那沒被承認的姐姐,非得把我說成男兒之身。哎,杜初為了尋我,費勁周折,最後也是一無所獲。關鍵人等都知曉安樂乃一女子,可這知曉的關鍵人等自然不包括杜初,他先往安府送拜帖,可惜我那阿爺對他恨之入骨,說起這恨之入骨的原因又是一段秘辛,不過早就鬧得人盡皆知,此乃後話。
說那杜初送拜帖入安府要見我一見,那拜帖卻如數毀在我阿爺的刀劍之下,所以我連他送的拜帖是方是圓是長是扁也未知曉,他自然見不了我。然後他明見不成便想活捉,派了重兵在安府周圍大張旗鼓地對我圍追堵截,可惜卻搞錯了對象,捉去的要不是我的表哥表弟,就是些年輕的護院,害得安家稍有些姿色的男丁人人自危。曉得的,知他在找安家的安樂,不曉得的,還以為那廝荒婬得不分男女。他也實在是冤枉!我倒是糊里糊涂地時常從安家正門進進出出,偶爾也會踫見南王家的侍衛在安府門前捉拿男丁,有時性起,還會上前阻上一阻,可那些侍衛都說「女子家一邊去」,真真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吧,我想,就由著他們折騰。反正那廝就算找到我,我也取不出他心口的銀針,我持有的那只暗器已壞,另一只暗器在我師父秋水妖姬手里,可那只暗器取不出我這只暗器發出的銀針,只是那廝不知。他捉我不成,便找了我師父秋水妖姬,威逼利誘我那師父給他取銀針,取得了取不了且不說,我那師父又是一個怪脾氣的,扁扁最不愛吃「威逼利誘」這一套,所以他們二人一來二去,交鋒無數次,傳來傳去就演變成了南國太子杜初風流不假,看中青樓一煙花女子,日日溫香暖玉。不知他以往風流如何,在此事上卻實乃冤枉,此事不提。折騰來折騰去,這一年也就這麼過去,我那師父秋水妖姬常說︰「讓天下第一美男子惦記上一年,你這丫頭也真有些我秋水妖姬的本事,要不考慮來秋水苑混,師父我照著你。」
「還是算了,我阿爺會拔了我的皮!」
「那南國太子也惦記著拔你皮呢。」
「我豈不知,所以師父你別再折騰他了,實話告訴他不成?」
「實話?」
「就是我這半暗器取不出你那半暗器射出的銀針,相同的道理,你那半暗器也取不出我這半暗器射出的銀針。」
「那廝豈不更想拔你的皮?」
「拔吧拔吧,反正他一時半會兒也找不著我。」
我師父嬌俏一笑,「你說這廝看著也是聰明的,怎就在你是男是女上犯糊涂?」
我想了想,總結,「人有所長,必有所短。」
「真告訴他?」
「告訴他吧。」
秋水妖姬又懊惱了,「他尋不得你已是失望,得知真相豈不絕望?」
我想了一想,便出了一主意,「要不師父讓他去找暗器名家陳弘?這般既可以生出他的希望又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心上人。」
師父雙手一拍,連連夸我聰明。
想不到那廝果真找著了陳弘,還混進安家的地下之城。但安家的地下之城向來是進去容易出去難,何況我阿爺恨他入骨,早有殺他而後快之心。他雖貴為南國太子,但異神界自來就是江湖、朝堂半邊天,各有各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能固守規矩,才各自相安。他若被我阿爺傷了算白傷,他若被我阿爺殺了,南王除非蠻不講理,要不然也只能退一步求得朝堂、江湖太平。總之,混了江湖,吃虧了總是他。
說起我阿爺恨那南國太子杜初入骨的原因,就得說到五年前永夜鎮之亂。
天下除天界、人界、魔域界、異神界四界之外,還有八荒,三洲、靈泉、永夜鎮、聚妖窟、西桃源居、枯骨、浣沙溪、萬蛇崖。居八荒之尾的萬蛇崖我是親眼見識過其詭異厲害的,想必排八荒之三的永夜鎮有過之而無不及。四界正統歷來瞧不上八荒,所以八荒又被其稱為蠻族,便有八荒八蠻之說。有些自詡滿月復經綸者只認可八荒中的四荒,所以許多傳記里又有四荒八蠻之說,四荒分別指三洲、靈泉、永夜鎮、西桃源居,八蠻則指四界之外的三洲、靈泉、永夜鎮、聚妖窟、西桃源居、枯骨、浣沙溪、萬蛇崖之處的普天生靈。
說起永夜鎮就想起在人界時老管家講的故事︰在那個被詛咒的鎮子里頭,無盡無休的黑夜,街頭巷子籠著的燈籠,點點翠翠的瑩瑩之火,均懸空而掛,因為每一盞燈籠都雇了一個孤魂野鬼舉著,那鬼自然是瞧不著,那燈籠看起來就像懸在空中,無根無由,莫名詭異。
永夜鎮黯淡、詭秘,處異神界四國之外,又因資源豐富、人流密集而空前富饒。據說此處是個妖魔鬼怪,仙神飄渺,人影憧憧的混居之地。
此地向來被江湖人士稱為福地,人杰地靈,仙神不管,逍遙自在。可從來都是福禍相依,永夜鎮雖由異神界六大家族之一的走馬閣掌管,卻也是爭端不斷。
五年前,奇兵險器的江湖安家舉兵永夜鎮,逼權傾八荒天下的走馬閣交權,一場爭奪永夜鎮的戰爭一觸即發,震驚異神界四國朝野。江湖亂,朝堂必亂,異神界東、西、南、北四國聯手,派重兵前往永夜鎮治亂。當年我阿爺侵吞永夜鎮之心非一朝一夕,做了萬全準備,永夜鎮早被圍得滴水不漏,治亂的大軍根本進不去,眼睜睜看著永夜鎮內一片混亂。
走馬閣在永夜鎮根基頗深,雖安家有備而來,也非輕易能逼其就範。兩軍對壘,勝負不論,必是一場生靈涂炭,壞就壞在里面的生靈出不來,外面的治亂之軍進不去。
後面的故事就頗有些耐人尋味,我阿爺每次提及都是眉毛抖了胡子抖,恨不得把南國太子杜初生吞活剝了了事。
話說杜初當年才十五年紀,仗勢自己的好樣貌,心生一計,親自上陣,壞了我阿爺謀劃多年的好事。
故事是這樣,正當奇兵險器的江湖安家與權傾八荒天下的走馬閣談判不成兵戎相見的第一日,尸橫遍野的永夜鎮卻敲鑼打鼓地舉行起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煙花女子們也有說辭,都是為了混一口飯,權勢爭斗,為的是子子孫孫榮華富貴,我們這些煙花女子志向不高,只求今日酒足飯飽,你們打你們的,我們辦我們的,各不相干。
我阿爺被噎得無話可說。真可謂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只要不擋對方的路,自然是各做各事,互不相干。花魁大賽依照往年,自然邀請了各處的煙花女子,那請帖早已發往四界八荒,永夜鎮的外面聚集了許多嬌客,香車軟轎晃得人花了眼。
我阿爺是江湖中人,最重江湖規矩,不得不放那些女子進永夜鎮。雖層層嚴查,也讓南國太子杜初混了進去。那廝換成女兒裝扮竟比女人還貌美,偏偏鎮定自若,阿爺哪疑有他。這是事後我幾個姑母總拿出來抱怨的話。
永夜鎮內交戰第六日,安家與走馬閣斗得兩敗俱傷,花魁大賽也如火如荼地到了尾聲。阿爺與走馬閣閣主分別收到請帖,俱前往捧場那年四界八荒的花魁決賽。據說那女子唇紅齒白,一雙丹鳳眼顧盼神飛,花紅胭脂之下一張美人臉有幾分稜角分明。果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與往年不同,今年花魁之首的女子精通的不止琴棋書畫,一柄劍也舞得出神入化,看得我阿爺驚心不已。
故事的過程怎地曲折驚險不得而知,只是最後我阿爺不敵,被杜初那廝脅迫在劍下,逼其退兵,並簽下永不再犯永夜鎮的契書。那廝不費一兵一卒便化解了永夜鎮之亂,使走馬閣對他馬首是瞻。
我阿爺本名安小夫,那廝得了勝,還賜名我阿爺為安老夫。話是這樣說的,「安小夫貪心不足,權欲燻心,不顧天下黎明蒼生,小夫老矣,不如改名安老夫,乃實至名歸。」
敗兵之將自然無話可說,阿爺硬生生接了南國太子杜初的諭令,接了那個讓他頗有侮辱之感的稱謂。
從此,阿爺從安小夫變成安老夫,南國太子杜初傾國傾城也享譽四界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