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夢 第九章

作者 ︰

李婷妤小姐十六歲誕辰這天,李居恆希望為妹妹籌備隆重的慶生會,讓李婷妤拒絕了。她希望如常一樣,一家人在一起用頓豐饒的晚膳即可。

李婷妤籍才情已名滿陽京。這個姑娘自胎中帶出一種疾病,醫藥不離地活了十六載,到適齡成婚的她面容卻依舊青澀稚女敕,蒼白的瓜子臉,兩汪大眼楮,整個人像是新修潤成的雕像。她不是美得無可不可的女子,只是結合某種特質令人賞心悅目。除了慕夫人,安常大人也只有和這個少女能呆上個把時辰。

安常大人來李家府邸,稱不上拜訪,因為他不遞折子,也沒見主人李鴻笙。他單單去會李婷妤。這在陽京鬧了一陣風波,兩個人的我行我素讓李鴻笙苦惱不已。安常大人是個注重禮節的人,卻任性來敗壞李家小姐名譽,令人匪夷所思,縱然他們會面總有第三人在場。

「這天進入肅秋之後,湖水就有些凜冽之色了,氣息有些像刀刃,比堅冰更要可怕些。」李婷妤隱隱約約嘆著氣,可是始終展顏笑開。安常大人順意去看湖面,神色呆恍。

「你倒很有感觸。早些年,我因受那堅冰之苦,猶似死過數次,不能臆想。」安常大人抵住額頭冷幽地說。李居恆輕扯他的衣袖,讓他喝些茶。李居恆從未听安常大人講過自身的某些事情,今日忽然從他口中冒出來,有些驚異。

李婷妤好似與安常大人同個性情,有點自我沉陷的喜好,她並不顧忌安常大人的心緒。

「您那時候怎麼啦?類似于刨冰嗎?」。

「不,不是。比那還要酷烈。婷妤小姐,」他突然換了種神色,「你兄長和你說了沒有,要請你做明年春試的判官。」

李居恆笑著,望向妹妹。

「我嗎?不行、不行,太輕率了,有議論……況且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對誰都不公平。」

「我說行就行。」安常大人安撫她,看她氣息浮躁,雙頰生紅,只好笑笑,「你再想想。」

李婷妤默然搖頭,只說︰「您太瞧得起我了,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出去便讓人瞧不起,也只有大人您這樣寬厚獨特的人願意憐憫我時來瞧我,听我說不合時宜的話。」

「我不是憐憫你。」安常大人頓了頓,又不講話了。他看著李婷妤嬌弱的模樣感到恍惚與痛心。「我時常想自己不是個善良的人,盡量對每個人苛責些,甚至于像你兄長這樣淳厚忠樸的人我都欲罵即罵,將氣出在他身上。他是沒有半句怨言的,所以我越發沒譜。」

「大人。」李居恆臉紅起來,他有些激動,不能講話。

安常大人與李婷妤吐的話在別人心中幾乎無法想象。這是軟弱無助自卑自賤的人該有的心緒,而他是個狂傲聰明的人。李婷妤不了解他居官姿態,能夠親近明白他。而李居恆愈加迷惑,他不明白安常大人的困苦。

李居恆在送安常大人回去時,途經鬧市,隨意說陽京比之前些年繁興多了。安常大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環顧四周。他鮮少像現在這樣騎馬,並且低調地便服出行,以致無人在意他。他的眼色看上去對陽京並不喜歡,那種慵倦神色又回到臉上來。

「前幾日,」安常大人盯著東角門攤鋪上的一片絲綢巾帕看了看,又回過頭來繼續說,「前幾日周世律遞上折子來,要求肅清府街營行攤位。這件事你們幾個商量過嗎?」。

「嗯。」李居恆有些吃驚,他沒有把這事兒當真,認為周世律心血來潮隨口一提罷了,不料想他真上呈了。安常大人見他臉上迷惘,說︰「世律比你遲了一年有余,他有膽有為,眼中能看明白些事。你卻在干什麼呢?」

李居恆羞愧地低下頭,強烈覺得有愧于安常大人,正要說什麼,卻見他翻身下馬,朝那個絲綢攤位走去了。兩名侍從揣著短劍和奇善隔著幾步跟在後頭。李居恆也連忙下馬過去。

安常大人揀了十方顏色各異的手絹,臉上露出喜色。他這一笑,攤主就愣怔著不知收銀兩了。

「這位小爺,小的這還有許多上乘貨色,您可再揀些。」攤主蹲下去翻里頭的私藏,搗鼓一會兒果然拿出質地更好的綢料來。

「您這些我全要了,您算個價。」安常大人說,攤主歡喜得滿臉通紅,按公道價格給了對方。

安常大人自下馬後就不再騎上去,一路走回安常府,情緒十分好。

真兒是第一個看出安常大人近日有古怪的,單從他料理那許多蘭花與今日買回一大摞絲帕回來就夠遭人疑慮了。他近日心緒尚佳,時常外出,又只帶奇善一個。按慕夫人所理解來說,她認為安常大人還與扶音郡主來往,這次是真的迷惑進去了。

九月初八這日,有人來安常府下聘。晏田王府季良世子欲聘娶真兒。這令陽京府大驚,包括安常大人與真兒本人。

「怎麼,看上一個丫頭了?」

「討巧之意也太過明顯了,真嫌污。」

各種議論聲不絕入耳。晏田王幾乎甩袖回晏田,季良世子與其父掙扎這門婚事,挨了不少打。他只願要安常府的真兒。

來提親時,季良世子戴著玉冠,穿上錦服,顯得端莊沉穩,很是謙恭,一踏進廳堂臉就紅起來。

晏田王不願來見這位安常大人。

「父親,無論怎樣,您好好說,求您了。」季良世子如是說,安常大人就出來了。

他一听季良世子的意願,「啊」了一句,仲怔地說「不、不能夠」,然而他很快搖頭重說︰「季良世子要娶真兒嗎?是這樣……冒昧得很,季良世子中意真兒……」

「大人,您同意嗎?」。季良世子屏息而問,冒出層層冷汗。

安常大人看著晏田王,覺得對方很突兀。晏田王不自在地咳了幾聲,「安常大人,季良很是愛慕貴府上真兒姑娘,幾番阻撓不下,唯有涎下臉來求芳。您覺著呢?」

「只怕依真兒的身份辱沒了世子。」安常大人頓了頓,「如若王爺不嫌這姑娘粗鄙,那季良世子可自去向真兒明情。」

季良世子被領到里面,在安常大人書房見著真兒。她俯身整理箱里的書,身上罩件灰色的圍裙。她只見過季良世子兩面,並無講過半句話。

這一次,季良世子與她在書房里講了一個時辰的話,成就了彼此的圓滿。開始時真兒同安常大人是一個反應,揚聲拒絕了。然而想到自己和安常大人並不相互依歸,若一意守得終身,于彼于此都是欠缺。

「我若應了你,就須離得大人身邊,這我從未想過。您是個明理之人,定能明白我。如若大人……遂我于你,我也未必能盡心盡意待你。大人仍是真兒的恩人,我不能舍棄。世子的美意在奴婢身上即是濫了。」真兒流下眼淚,轉身離去,讓季良世子拉住。

「真兒姑娘,你所說的季良早已料到。季良並無多大欲求,只願與你結姻,和平相守。安常大人允我來與姑娘交談,是讓你做主意。你如果同意,是季良的大幸!安常大人于你有恩,便也是季良的恩人。往後,我與你共同孝敬大人又何嘗不可!」

真兒听季良世子一番話猶如咯出血講出來,感動得不能自主,淚流滿面。她轉身去低下臉,說︰「真兒福薄……」季良忘情地擁住她,「你就應允了季良,我實在不能再等了……」

面對廳堂豐厚的聘禮,安常大人忽然就呆迷住了。方才晏田王父子離開時他並不覺得不悅,現在想來,卻是莫名痛心。他本來就是不能綁住真兒,若只因自己不舍而去貽誤她的一生,是不公平的。他有過那麼多比此更大的無奈,照樣不能選擇,任天由命,已懂得怎樣調適。而這是一次較大的喜悅。另外,他後怕的是如果這次沒有季良,他會怎樣忽略一個好姑娘的的真身啊。

安常大人去與慕夫人商量真兒的事。他主張真兒以他的妹妹名義自安常府出嫁。慕夫人同意了,說嫁妝中的細節由她來盡些心意,她說依俗繡兩床龍鳳被,四個鴛鴦枕。

安常大人突然站起來,「依俗?哪個俗?」

慕夫人一驚,刷白了臉,只說︰「那至少要做周全的。」她輕輕拉他坐下來,「你來商量,我自是高興昏了頭。近來你鮮少來這邊,怎麼事務繁忙嗎?」。

安常大人軟軟地應了句「沒有」,少頃,「想日日來,也不能抽出閑暇。」

慕夫人沉默地給他遞茶,溫柔地去捋平他的衣裳,嘆了口氣,「你該有自個兒的生活,日後娶了妻室,更是我這院外的人了。我並不是怨你什麼,只是見不找你心上就慌悶。」

「姨娘,你到底為我憂慮什麼呢?難道我還要出外鬧事嗎?即使有了禍事,也是該的,這樣活著終于是件好事。」

「傻孩子,你聰慧,自知分寸,我又有何憂慮呢?只怕你厭倦了……」慕夫人緘口不語,忽然叫道,「春兒,將琴拿來。」

蘇信春抱琴走到慕夫人身前,安常大人疑惑道︰「姨娘這個時候要奏樂嗎?」。

「不,你來。我想听听,你許久沒動了。」

安常大人看看慕夫人,應允了,去洗了手,跪到琴台前。

安常大人精熟音律,這一曲托得清明雅致,婷婷芳芳,令人心神怡然。

他的心緒從未這樣明朗過。慕夫人暗暗吃驚卻也異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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