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春練舞時幾次差點從平台上跌下來,這使愛慕她許久的明宛院管事趙祥豐很憂心。他連夜給平台加了圍欄,舞師十分贊許。
慕夫人也是個愛琴之人。她親自授琴藝給蘇信春,同時經常說︰「至聖夫子主張禮樂。明白嗎,要能成樂,這個人必須里外合禮,什麼是禮呢,于內為善德,于外為危行,這是禮。」
「信春丫頭,你在就寢前都想什麼呢?從此以後你要學會想曲音,心上清晰地記住一段一段曲調來,你就會通體清明的。」
蘇信春覺得慕夫人實在了不得,難怪安常大人被贊頌為重禮教之人。
安常大人通常會很輕松地便服前來,有時坐一個時辰,有時一個下午。實在不能相信安常大人和姨娘會有什麼樣的樂趣消遣。
「問你一件事,要嗎?」。慕夫人笑起來,安常大人從自己位上爬起來,走到她身旁,「您說。」
「扶音郡主的事,你想清楚了?」
安常大人頓時僵了臉,他躲避似的看了看房間四周。慕夫人去捋他肩前的發,細聲說︰「郡主怎麼樣?」
「是個明事理的人。姨娘覺得呢?」他有些垂頭喪氣地問。
「你看人不會錯的。」
是否真的不會錯,慕夫人向年少的蘇信春表示了擔心。
「許多年前的緣由使得這件事令人擔憂。大人現在處于驚喜之中,未必不會因受女子的迷惑而喪失了原則。假若郡主真心實意對待大人,可以使得。只怕這女子性情不端,貽誤大人——這事萬萬不能發生。」
「听說扶音郡主德貌雙馨。」蘇信春真誠道。
慕夫人仍舊不能舒眉,「大人和她有過幾場密約了——都是對方送信過來的。首封信函從後門呈進來,我截住了。語言得體,還是過于大膽。」
「夫人您不必這樣憂慮,大人是聰慧的人,不能夠的。」
「他年僅二十一,這種事上甚是年少。」
蘇信春不明白慕夫人的憂慮,她只覺得這件事對安常府有益。若安常大人與扶音郡主結姻,那安常大人與皇上就是連襟,而岳丈是戰將軍,這已經是至上榮耀了。為什麼說扶音郡主會傷害安常大人呢?有誰能夠愛上這個人後再去背叛他呢?依形勢看,是安常大人願不願意和郡主在一起,願不願意收性迎娶郡主入府。主動權不是在安常大人手上嗎?
蘇信春同天下所有人一樣去理解安常大人,她實在想這是神。而事實安常大人僅僅是有血有肉的人。
安常大人與陳扶音郡主秘密交往。安常大人對待郡主不會有冷淡的神色,卻也謹慎小心。他猶似不願觸犯郡主,慢慢地接受她。扶音郡主美麗大體,氣質溫和,令人喜愛。她在安常大人面前偶爾顯露少女的俏皮,如許多情人那樣。
他們維持這種關系三個月後,扶音郡主主動提出要委身于他。她這樣暗示的時候紅著臉,眼神卻很大膽,一雙手絞在一起。安常大人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突然反感起來。他覺得自己受了這個女人的欺騙,或許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將她想成端莊高雅的女子。安常大人斷然地拒絕了他的情人,先離開了。
這件事上他像是逃跑。待他安寧下來重新想起扶音郡主的臉,問了自己一句︰究竟為什麼會和她糾纏在一起。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份?那麼他喜愛這個女子嗎?
安常大人並沒有像慕夫人想的那樣失去理智地迷戀扶音郡主。
有一次慕夫人試探安常大人,他表現了不耐煩。
「您何必總想到她呢?我並不是想與這個女子怎樣怎樣。」慕夫人就明白了安常大人的反感,今後不再提及。
蘇信春對慕夫人充滿敬意,故而虔心在其身邊伺候,同時學許多東西。
「女子溫和的性情可以從育養植物中修繕。正如少女成為母親之後品性謙恭起來,對待自己的夫君或主人都須有這種溫和。好的性情是女子的福氣。」
蘇信春記得母親也曾這麼講過,這仿佛有宿命的性質,蘇信春便很信服。
陽京的五月還是很很清爽的天氣,春日的氣息會在這段時日留戀不返。安常府購進一些蘭花,各色品種都有,安常大人開始親手擺弄它們。慕夫人奇異于他的行為,然而也不加聞問,只當他有意消遣,這是好事。
蘇信春自從修舞以來,身姿就愈加曼妙起來。在正值發育時期,她有那麼高的形體修塑師,是令人嫉羨的。慕夫人見她姿容越發美妙,生性又聰慧伶俐,非常喜歡她,總想見著她,使她更加完美。
端午過後的一天,慕夫人將自己繡好的手帕交到蘇信春手上,叮囑她︰「你去一趟大人那邊院里,把這個交給大人。記住,親手交給他。」
「是。」蘇信春謹慎應下,將手帕藏在懷里,出了明宛院朝東邊來。
她走進東庭院時,看到一個二十歲模樣的姑娘拎著小水罐走在一叢花草中。
「姐姐。」蘇信春叫了句,侍女轉過身來。蘇信春福了福,侍女便和善一笑,「有事嗎?」。
「慕夫人命我將東西送給安常大人,大人在嗎?」。
「剛去了前廳,這就回來的。你去茶廳等著,大人回來我就告訴姑娘一聲。」
蘇信春謝過走至茶廳口,便听到院門有動靜,轉身去看,真是安常大人進來了,身後只有奇善抱著一沓書,後者向書房去了。安常大人進了正屋內,真兒迎過去。澆花女站在門口對真兒說了句,然後來叫蘇信春進去。
「大人。」蘇信春站在門口福,進入屋內,看見了真兒。她站在雕花紅木桌旁斟茶,回過頭來朝蘇信春頷首。
安常大人半靠在東側窗邊的軟榻上,一貫慵倦,頭側向窗外,那里正映進一叢綠竹。榻前還站著一個人,蘇信春沒見過她。這個少女身段縴瘦高挑,梳著梨花髻,著一身牡丹繡,端著一盤東西,一動不動地看著安常大人。
「大人,春姑娘來了。」真兒說,安常大人轉過臉來,沒看見蘇信春,他似乎倏然發現榻前的人,皺起眉頭。少女微微一笑,眉角便飛舞出炫麗的美來。
安常大人朝她抬頭,少女坐到他身側去。
「你不是不喜歡這兒的嗎。不該來。」
少女紅著臉,像是生氣了,「大人不願我來的,是吧?」她微微翹起唇,像是一種施舍的姿態笑起來,皺鼻子。
「是。」安常大人淡漠地說,松開她的手。少女的臉瞬間垮下來,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外面站著的真兒和蘇信春,面容再度恢復美麗。
「那以後再也不來討嫌了。」她盯住安常大人的臉。
安常大人不理會她,「誰來了,真兒?」
「明宛院的春姑娘。慕夫人讓送東西來的。」
「嗯。」他猶似沒听到,然後補了一句,「放下吧。」
蘇信春想說話,卻看到安常大人撫著那少女的發髻,吻著她出來的鎖骨。
蘇信春漲紅了臉,讓真兒扯了幾下,才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門。
「姑娘,若可以,將東西交給我,晚些由我轉交給大人,怎樣?」這兒將蘇信春帶到偏廳來,蘇信春想了想,搖頭。她四顧打量,臉上的紅潮退不下來,手也開始發抖。
真兒遞茶給她,「那好,等大人出來,我去說一聲。你先喝茶。」
「謝謝真姑娘。」
真兒離開之後,蘇信春坐著等候,百無聊賴里尤其困頓,她在院里走了走,不敢多動,又回來,在沿廊坐下,守著那只同樣發困的貓兒。那貓不怕生,靠近來。蘇信春喜愛地抱入懷里,逗趣了幾下,靠到長柱上睡過去。
安常大人出門時正看見蘇信春的模樣,他仔細地盯著那一人一貓,臉上的氣色突然慘淡下來。
「那是什麼東西?在做什麼?」
真兒立即跑過去叫醒蘇信春。懷里的貓疾躥出來,一躍拐入廳門不見了。蘇信春見到眼前的人立即跪坐起來。
安常大人嫌惡地看了一眼蘇信春,說︰「把那只東西弄死。」就走了。
蘇信春魂魄離身,以為要弄死她。直至真兒將她扶起來,才有所明白過來。
她回明宛院來,剛踏進院門就痛哭。她實在是恐懼至極,加之身心疲乏,沒有將慕夫人交代的事辦好,整個人猶如從地獄回來。
慕夫人並不說什麼,讓蘇信春回去好好休息。
只有執事趙祥豐端參茶來軟語安慰蘇信春,使她略感平靜。趙祥豐真誠地說︰「呆在這兒是不會吃虧的,何況夫人那樣喜歡你。在這兒若有人欺負你,我第一個不饒他!」
蘇信春有氣無力地謝了謝,想起安常大人的模樣,真希望永遠不要見到這個人。這個人確是沒有招人喜歡的地方,除了那驚人的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