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門鈴又響起,婭姐趕著出去開門,卻是鴻澤一家三口到了。別人還可,這鴻澤一見無悔就傻了半天,含著淚道︰「娘,她是…」秋香卻上前道︰「少爺,你可還記得我嗎?」。鴻澤激動地道:「秋香姐姐,博遠!爹,今天可是大喜之日啊!」
鴻夫人指著鴻澤對無悔道︰「去見過你舅舅!那是你舅母!」無悔立時站起來拜見。鴻夫人又指著志新道︰「他是志新,該算作你……」無悔道︰「外祖母,我二十二。」鴻夫人道︰「那就是你弟弟了,他啊今年二十,也在讀大學,南京的叫什麼學校呢?」志新道:「女乃女乃,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是黃埔軍校!」鴻夫人笑道︰「上海這麼多學校不讀,非要讀什麼軍校,舞刀弄棒的有什麼好?還不快見過你姐姐!」志新卻笑道︰「女乃女乃,我幾時多了個神仙般的姐姐?你把她藏哪兒多了,這麼多年也不叫她出來跟我玩,早要知道有這麼個美麗的姐姐,那我可不就在上海讀書嗎?」。
無悔忍不住笑了出來,鴻澤道︰「當著姐姐不許胡說八道。姐姐剛來上海,你這幾天就帶著姐姐四處去轉轉。」無悔對著秋香道︰「大姨,志新跟湛澄算來是同門師兄弟呢?」志新奇道︰「姐姐,這湛澄是誰?可也讀的是黃埔軍校嗎?」。秋香和博遠皆道︰「當年只是讓他去讀師範學校,誰知到他中途自己跑去讀了個什麼學校,這一出去六年都沒跟家里有任何聯絡。」無悔卻笑道︰「天下的事情可就這麼湊巧,我一回國接觸的第一個人便是湛澄,後來去了蕭家便見到了大姨,現下到了外祖母這里,志新又讀的是黃埔軍校。」志新也道︰「當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姐姐這蕭湛澄算得我的學長了,他可也是在南京分校讀的嗎?」。無悔道︰「這我倒沒有問他,過幾天他來了,你自己問他吧。」
一家老小上下其樂融融,的高高興興的吃了頓團圓飯。余下的日子,秋香和文博繼續在府里做客,志新帶著無悔滿上海的轉悠,姐弟兩相處甚歡,人多謂一女乃同胞的姐弟也多有不及。無悔便把父母想回國探親的想法透露給志新,兩人一起磨著鴻老爺鴻夫人,鴻澤夫婦和秋香夫婦也幫著一起說話,兩老也就默許了,無悔歡天喜地的把情況告之巴黎。
且說明溪那日從杏子口中,得知無悔一個人自東京跑去哈爾濱,心急如焚,匆匆便追了出去。可是最後一班飛北平的班機已經起飛,下一班必須等到十天以後,明溪又哪兒等得了。只能乘船經上海去的哈爾濱,無悔到哈爾濱的時候,他還在海上,所以自然沒有探听到明溪的消息。
他匆匆趕去哈爾濱的時候,卻發現一頭霧水無從尋找,只能在去領事館找石井四郎。領事館的值班人員奇道︰「真是怪了,剛才也有個姑娘來尋石井少佐。他去黑龍江牡丹江視察了,歸期未定!」
這一句在明溪簡直就是天籟之音,他一下子跳躍起來狂喜道︰「那姑娘是不是二十左右?棕色披肩長發,長得極為清麗?」這工作人員笑道︰「你還別說,那姑娘倒真是膚光勝雪,眉目如畫,實乃我生平沒有見過的絕色麗人,穿著打扮也十分新潮。就在你來之前差不多一個小時左右。」
明溪來不及道謝,拔腿就往外跑。可是外面又哪里有無悔的一點影子?他大街小巷的亂竄,在十字路口,在每個電車站牌前東張西望,也顧不得擦去汗珠,只怕一抬手的遮住了視線,讓無悔從眼前溜走。他想著無悔此時肯定也同他一樣的焦慮,不,肯定比他更焦急,好歹他還是個男兒身,無悔是那樣一個好心腸的笨丫頭,她能把服裝店的鏡子當成門,然後自己給鏡子中的自己讓路,她更能輕易相信路人花言巧語的胡編亂造,然後流著眼淚傾囊相助,那次要不是自己趕過去,她馬上就要把腕上的手表扣下來送給他了,去了趟東京被姑媽三言兩語就打發到哈爾濱來了,她在這里舉目無親的可如何是好呢?萬一要是遇著個歹人,簡直就不堪設想,明溪想到這里,把自己嚇得一身冷汗,還站在這里怎麼是好?他叫了輛人力車道︰「我要找一個人,你帶著我四處轉悠,價錢隨便你開口。」
那車夫頓時心花怒放,今天到現在都沒有開張,沒想到第一個顧客就如此豪爽,他大著膽子,咬咬牙開口道︰「那我要二十個大洋!」明溪一邊已經坐上了車,心事重重的道︰「好!你要是幫我找著了人,再給你十個大洋做酬勞!」車夫一直狂喜,心想︰我滴媽啦,怪道人講不要急不要慌,一天肯定能遇到三個孬婆娘。今天可不出門就遇個傻帽嗎?自己一個月也掙不到二十個大洋啊!說不定還另外有十個大洋的賞錢!今冬就可以給娘做個皮襖,省得她一到冬天就咳嗽不止,還能給兒子買個他一直想要的玩具槍,還能給媳婦買塊花布做衣裳,說不定還能給自己打壺上好的關東陳釀。
明溪趕緊上了人力車,一連催促道︰「先生你走是不走?」車夫趕緊道︰「走,走,走!請問您要的人是個什麼人呢?平時都喜歡去哪些地方呢?」明溪道︰「是一個特別美麗的姑娘。」車夫樂出了聲︰「咱哈爾濱到處都是美麗的姑娘,這可讓我拉您上哪兒去呢?」
明溪想了想道︰「哦,是嗎?等我找到了無悔,一定帶著她一起好好欣賞這里的美景。但是你放心,你只要見過無悔,便覺得再美麗的姑娘都是塵土,再多的美人到她面前都灰暗無光,她與生俱來的典雅高潔誰能媲美不了。」
車夫呆了一呆道︰「先生,你是哪兒人啊?天底下真有這樣的姑娘嗎?你莫不是在夢里還沒醒吧?我听你講話不像是本地人啊?」
明溪笑道︰「是嗎?我的中國話還是無悔教的呢!她是我的未婚妻!」
車夫道︰「你是來找媳婦的啊!好來,那咱們往那邊走!那邊有個好多商店,我媳婦沒事就喜歡往那逛蕩,沒錢也喜歡去天天去看。婆娘們哪都一個德行!」
可是走了沒多久,車夫就有些後悔接了這個活了。實在是明溪太能折騰,時而讓他快跑追前面的電車,這兩條腿的人如何能追上有軌電車呢?可是當他才要說跑不動的時候,明溪就掏出一個大洋給他,他猶豫的當口明溪又扔出一個大洋,看在大洋的份上,他只能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不要命的狂奔。時而又讓他狂奔之後,突然站立,他苦著臉說︰「先生就是個牲口,經不住這麼折騰吧?」明溪卻又扔出一個大洋給他。更要命的是,還非要讓他扯著嗓子叫︰「無悔!」關鍵就是讓他大嚷大叫,哎呦,遭的那個罪啊!打小他就沒有在那麼多人面前叫喚,好多人都跟看猩猩一般的看他。
明溪听到他怪異的發音一陣好笑,糾正他道︰「你發的音不對,你要像我這樣,你看著我的唇形……幸好無悔不在,不然她一定會狠狠糾正你的,她最受不了發音不標準,口齒不清的人了。」車夫突然就憤怒了︰「先生我不拉你了!」
明溪不解的道︰「為什麼?」車夫無限委屈的道︰「你這不是埋汰人嗎?」。這回輪到明溪模不著頭腦了,笨拙的重復道︰「這埋汰是是什麼意思?」車夫這才找到一點自信,心道︰有錢了不起啊?總算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吧?于是便存心戲耍起了明溪道︰「埋汰就是特別想念特別尊敬的意思,在我們東北都是對心里面最重要的人才用這個詞的。」明溪狐疑的看著車夫,想了一會搖頭道︰「不對!你剛才的表情分明不是這樣的。」車夫強忍著好笑,十分誠懇的道︰「我那是為了你埋汰的姑娘著急呢!這兵荒馬亂的,這麼好看的姑娘,一個人在街上可不太危險了嗎?」。
一句話正中明溪的痛處,他皺著眉頭道︰「正是呢!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快跑,快跑!」一邊自己大聲叫著「無悔,無悔!」車夫感覺自己贏了一回,志得意滿的哼著小曲殿跑了起來,心里喜道︰有錢怎麼樣,還不是個傻帽,被自己耍?明溪毫無察覺,拽拽他的衣服道︰「先生,你幫我一起喊,我們聲音大一點,無悔就算離我們遠一點也能听見!」
突然一個湖藍色的身影一閃,明溪就感覺呼吸停止,立時放聲大叫︰「無悔,無悔,等等我啊!」一面拽著車夫道︰「你快點跑,無悔就在前面!」可是偏偏他的鞋子掉了,車夫停下把鞋子穿上。明溪卻憤怒道︰「你怎麼一點都沒有職業道德,我給你那麼多錢,無悔就在前面,你怎麼不幫我去追?」車夫听著他的口氣,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橫什麼啊?老子今天不拉你了,我看你啊壓根就是個神經病!」明溪急著追無悔,從車上跳了下來,車夫卻攔著他道︰「哎,你還沒有給錢呢?」明溪實在是忍無可忍︰「我剛才明明看到無悔了,都怪你耽誤,我就能找到她了,你還好意思跟我要錢!我警告你,要是我找不到無悔,我跟你拼命!」便匆匆欲去。
車夫譏諷道︰「你這個人怎麼講話不算話啊?明明答應給我二十個大洋的,沒錢還充什麼闊氣大少爺啊?還一路這麼折騰我?大兄弟,不是我們東北人吧?我們這嘎達天高地遠,咋也養不出你這麼扭捏的人!下次沒錢早說,哥哥免費拉你,別這麼沒錢還充大輩!」可是手卻死死拉住明溪,明溪為了月兌身,從口袋里面掏出足有二三十個銀元給他,趕緊月兌身去找無悔。
明溪堅信剛才看到的一定是無悔,可是他跑過去,除了那條空曠的小路哪里有半個人影?明溪發瘋的叫著︰「無悔,無悔!」聲音淒絕哀婉。
車夫拿到這麼多銀元,起先是那種沾了便宜之後的得意洋洋,心里跟熨斗燙過一樣的平整,可是一連听到明溪這樣淒苦的叫喚,心中便起伏起來,終于還是悄悄的來到明溪身邊,待得明溪停下呼喊之後,他才走到明溪身邊道︰「大兄弟,我也是打你這時候過來的。你現在把女人看得太重了,我告訴你,這女人不過是層窗戶紙,沒了一層再糊上一層就是了,真沒必要這麼費心巴力的。就譬如眼下吧,你的無悔還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快活呢?我告訴你啊,女人水性楊花的多!」說到這里他突然噤若寒蟬了,他看到明溪的眼神像要殺人一般,明溪沙啞著嗓子,指著他清晰的道︰「趁我動手之前,你最好自己消失掉!你怎麼說我都行,可是你要是再敢說的無悔一句,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
車夫沉默了好一會誠懇的道︰「大兄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我剛才實在是沒有看到你的無悔!要麼我再拉你去別地找找吧?」
明溪頹然的道︰「我剛才真的看見無悔了,你蹲下穿鞋的當口她就不見了,這里四處都是出口,我上哪兒找她去?」
車夫道︰「那你本來不也沒地兒找嗎?反正一眼是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我拿了你這麼多錢就多陪你竄一會吧。」可是再怎麼樣都找不到無悔的半點消息,明溪陣陣心疼。他確信他剛才看到的一定是無悔,他的無悔他怎麼可能會看錯呢?是的,那個身影的確是無悔,無悔在那一刻也的確是听到了明溪的呼喚,只是湛澄在那一刻拉走了無悔,只消她再多逗留一會,那麼這對戀人便可重逢了。
一直游蕩到晚上,車夫道︰「大兄弟我得趕快回去了,我還有一大家子人在等著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去吃個便飯?」明溪搖搖頭道︰「謝謝你,不用了。」車夫似有不忍喊了句︰「我叫楊五,你有事就到東門口找我去!」
次日明溪只得又去大使館,索性石井四郎考察歸來。他見到明溪很是高興,拍著他的肩膀道︰「明溪你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跟我們一起去選個研究場所!」然後跟周圍的人介紹道︰「你們大概不太認識他,這位是天海家的長孫,著名的法國五大藥科的高材生,也是我的內佷。」明溪勉強的笑笑,低聲說︰「姑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石井對周圍的人點頭示意了下,便跟著明溪來到屋外。明溪這才焦急的道︰「姑父,無悔一個人到滿洲來了!她人生地不熟的,我現在又聯絡不上她,你得幫幫我!」石井驚詫道:「無悔是誰?」明溪皺眉道︰「我的未婚妻,她尋到了巴黎。姑媽騙她說我來了滿洲,她就徑自尋了來,她家人現在是心急如焚啊!」明溪把「騙」字特地加了重音。
石井听到這里依然明了,杏子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把明溪送到自己身邊。他的供水廠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實際上他真正感興趣的是細菌學,只要一想到細菌戰有可能產生的巨大威力,能為大日本一統亞洲建立豐功偉績,他就渾身顫抖不已。雖然他是微生物學博士,可是身邊得力的助手實在是寥寥無幾,就連當初論述細菌戰頭頭是道的原田,真正搞起研究也是不堪重用。他瞄準明溪已經有二年了,當初他去歐洲考察的時候,就曾去五大取經,正逢明溪的實驗︰藥物相互作用,藥物化學得到校方的高度贊賞。他那個時候就決定將來要把明溪收歸麾下。好不容易等到他畢業,他當然不肯放過,杏子真是個賢內助,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石井不動神色的笑道︰「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不過是小女孩使小性子罷了,也許她找不到你,自己回巴黎了也未可知。」明溪急急道︰「絕不可能!我今天在街上還看到她的影子了!姑父,我請求你幫幫我,如果無悔有什麼意外,我永遠都沒法原諒自己!」石井卻若無其事的道︰「你還是經歷的太少了,這樣吧,我這邊現在有個課題要研究。你先幫我搭把手,等把研究所建立起來,我了不得豁出這張老臉,請國防部下令滿中國幫你尋找無悔,如何?」明溪泫然道︰「姑父,你也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無悔現在杳無音信,我怎有心思做課題?」石井道︰「我理解你,要不你還是繼續尋找吧,我那邊還有事情需要安排。」說罷抬腳就要走。明溪叫道︰「姑父,你看這樣是否可行?我每天上午幫你做些事情,下午你是否可以借些人手幫我一同搜尋無悔呢?」石井道︰「哎,少年人最經不得離別,好吧,我這個人最是心軟的了,就依了你吧!」
以後的日子,明溪就開始了上午幫石井,下午嘗試通過各種渠道,利用各種方法尋找無悔。偏偏無悔卻像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毫無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