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相逢一笑泯恩怨
進了院落,蕭太太就叫了起來︰「他爹,他爹,你快來!」屋里的蕭老爺和香珍以為發生什麼事情,慌忙趕出來,蕭老爺疾走了幾步,覺得這樣未免有失體統,于是示意香珍先出去。
香珍笑著對無悔道︰「妹娃子,你跑哪兒去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你,餓了吧?我給你熬了銀耳湯,這就給你熱去!」無悔道︰「不用了,我已經在淑芳家吃過了!」
蕭老爺這才踱著方步不急不緩的出來道︰「咋地啦?沒事大呼小叫做甚?」蕭太太拉過無悔道︰「他爹,你仔細看看這女圭女圭?」蕭老爺看了無悔一眼道:「咋了?這女女圭女圭不是好好的嗎?」。蕭太太笑道︰「你再細瞅瞅?」蕭老爺咂下舌頭,皺眉道︰「娃他娘,你莫不是傻了吧?我一個老公公對著兒媳婦瞅什麼?那真是不鼎龍呢!」蕭太太道︰「你這老家伙想哪兒去了?你就沒覺得女女圭女圭面善?你看看這眉眼這臉型像誰?我給你提個醒,女圭女圭姓江!」
蕭老爺大吃一驚,果真端詳起無悔來了,眼楮里面閃著淚光柔聲問道︰「女圭女圭,你是江家的孩子?你爹媽可好?」無悔笑著點點頭︰「他們都好!」蕭老爺拍了下腦門子道︰「那快屋里坐!我真是老糊涂了,算起來大小姐和江先生的女圭女圭,可不就是這麼大嗎?醫術又這麼高明,我怎麼一點都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呢!娃他娘你也是,早知道怎麼也不提醒我?白讓這女圭女圭受了這麼些閑氣,咱們對不起人哪!」蕭太太道︰「這會子倒知道埋怨起我來了!你都想不起來,若不是我出去尋她,踫巧听到豐娃子提到她姓江,我又怎麼能想到呢?哎,我只當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大小姐了,真是蒼天有眼,又讓我見到她的閨女!」蕭老爺也感慨道︰「可不!」
香珍不知什麼時候出去的,此時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銀耳湯過來,道︰「妹娃子,趁熱吃了吧!」蕭太太道︰「香珍哪,往後可不敢再叫妹娃子,得叫大小姐了!」無悔撲哧一笑道︰「我可不是大小姐。香珍,別听她的,我喜歡听你叫我妹娃子!」香珍倒鬧了個不知所措,蕭太太道︰「她娘是早先我跟你爹呆過的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她可不就是大小姐嗎?」。香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湛澄笑道︰「無悔,照這麼推斷下去,你的女兒將來也是大小姐,這大小姐怕是要世襲下去的了!」兩人相識而笑,湛澄對猶自一頭霧水的香珍道:「香珍,听無悔的。」蕭太太急道︰「這可不行,那可不亂了規矩嗎?」。湛澄皺著眉頭道︰「娘,這在家里要是規矩來規矩去的,不就等于誠心攆無悔走嗎?這樣子,她多不自在啊!」無悔連連點頭道︰「就是的,湛澄說的就是我想的!」蕭太太這才作罷,香珍仍然叫以妹娃子呼之。
次日才吃過早飯,湛澄又要預備出門,無悔趕緊放下碗道︰「湛澄,你又要出去了嗎?」。湛澄道︰「對的,還有好多事情要辦!」一抬頭正對上無悔眼巴巴的神情,便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無悔點點頭。湛澄便對她使了個顏色,兩人先後從堂屋出來,進了南屋。
湛澄道︰「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嗎?」。無悔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我在這里感到無所適從,我覺得他們看我都有些怪怪的。而且我想去探听明溪的消息,在這里便是呆上一百年,只怕也不知道明溪在哪兒?」湛澄道:「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事情,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幫你打听的,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的。你知道我是干什麼的,現在帶上你不方便,最重要的是還很危險。我爹娘知道了你的身份,肯定不會再難為你,你先踏實住上一段時間,好嗎?」。無悔垂下眼簾,似乎找不到說不好的理由,湛澄便欲出門道︰「那我就要走了,對了我這幾天不回來住了,你照顧好自己。」無悔叫道︰「湛澄,你等等!我寫封信你幫我寄回家報個平安吧!」湛澄道︰「好!」
蕭老爺蕭太太自此,對她立時變態了態度,初時誤以為無悔是湛澄的外室,為了香珍對她百般刁難,後來又誤以為她有了身孕,對她雖然客氣卻又甚為虛假,直到此時才是發自內心的疼愛,可以稱得上是百般呵護,尤其蕭太太親自幫她準備衣服鞋子。左鄰右舍的誰有個頭疼鬧熱,也都願意來請無悔去看,有家境寬裕的,她便讓他們自己出藥材費用,診金是斷不肯收的;日子緊巴點的,她便自己給他們買藥,蕭老爺也絕無二話,無悔每次出門他都要讓她帶點大洋出去。鄉里人本性淳樸,過些日子便把藥錢送來,有的還帶點雞鴨魚肉、自家做的瓜果糕點的。
日子在這種安寧中悄然流逝,轉眼便到了農歷年的臘月。這一天湛澄晌午就回了村里,還沒進家門就高聲叫道︰「無悔,無悔!」蕭太太正個給無悔縫著棉襖,忙放下道︰「叫喚啥呢?等下整個村里的人都听到了!無悔去前村給人瞧病去了。」香珍從廚房出來,撩起圍裙擦著手看著湛澄道︰「算算時間也快回來了,一大早就去了。」湛澄卻避過了他的眼神道︰「那我到村口看看去!」
走到村口,無悔正好從坐著牛車過來,湛澄神采飛揚的一個箭步躍上牛車,無悔「當心啊「話音還沒有落,湛澄已經坐到她身邊,揚起手中的信件在她眼前晃了下,無悔先張大了嘴巴隨即反應過來跳得老高,牛車頓時不穩向後傾斜,趕車的後生嚇得臉色蒼白直冒冷汗,虧得湛澄一把拉住韁繩,自己就勢下來,再扶住無悔下車對後生道︰「好了,我們到家了,你回去吧!」
後生看著無悔道︰「妹娃子,你沒嚇到吧?這牛車哪經得你這麼折騰呢?」湛澄笑道︰「沒事,她膽子大得很!你回吧!」後生站在道邊道︰「妹娃子,那我就不送你了,等我賣了木炭便給你送診金來。」無悔搖搖頭道︰「要什麼診金呢?你妻子那是營養性貧血,平時飲食上要多注意,重體力活不能干了。」後生道︰「哎,你說的我都記下了。那我就送你到這兒了。」
後生一轉身,無悔就迫不及待的拆開信,湛澄在邊上伸過頭,無悔便把信窩在胸口,轉著眼珠道︰「你背過身去,不許偷看!」湛澄嬉皮笑臉的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不偷看就不偷看!」無悔這才放心的打開信紙,湛澄一轉頭就一覽無余,沒辦法2.0的視力,那些字自己就往他眼楮里面鑽︰
江無悔你個小混蛋,平日看你倒是斯斯文文不言不語的,沒想到這犯起混來,倒是驚天動地山呼海嘯的。總算你還有點良心,還知道給家里報個平安!這些日子爸爸又氣又擔心,醫院里面事情又多,自己也體力不支病了一場,媽媽更是常常流淚,小王八蛋,你也該回家了吧?
你的明溪一直沒有間斷跟家里的聯系,我們也知道他一直在找你。爸媽得知你遇見故交心內也甚感欣慰,你所說的蕭伯母就是當年成全他們的秋香大姨,你要替我們全家致謝一番。如果可能的話,你是否能去上海、南京探探兩家老人的口風?爸媽離家多年思鄉情切,只是多年來寄回的家書都被退回,皆因兩家都不肯原諒當年的事。可畢竟是骨肉至親,又時隔多年,加之你又是隔輩的骨血,我想無論祖父或者外祖父都沒有不認的道理,我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回國了。
你偷偷離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把你「送」給我的衣服整理了些寄來,另外還有些是媽媽親自挑選,送給秋香大姨和家人的禮物。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這一走就是這麼遠,寄了些美金給你,花完了再跟我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江亦心
1932年12月29日
無悔看完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下來,湛澄道:「傻丫頭,哭什麼?你應該高興才是啊?你看看你的明溪一直跟你家里聯系著,那就意味著你們快見面了啊?」無悔看著湛澄破涕為笑,突然反應過來慍怒道︰「你偷看我的信?」湛澄朗聲笑道︰「我哪里需要偷看啊,你自己這樣拿著,我只消一眼就全部記住了,不信我轉過身去,背給你听。」果然他背過身去,一個字都沒有背錯,湛澄洋洋自得的道:「怎麼樣?回去看你的包裹吧!好大一個箱子!對了,江亦心是你哥哥還是姐姐?」無悔橫了他一眼:「你不是聰明嗎?自己猜去啊?」湛澄笑道︰「那我得掐指算算了。」接著從口袋里面模出個硬幣,拋了上去伸手接住,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然後慢慢移開手掌,一本正經的道︰「他是你哥哥!」無悔嘴角一彎,笑聲如同清泉一般潺潺流淌出來︰「故弄玄虛!江亦心明明是個女子。」湛澄道︰「逗你玩的呢,亦心不就是戀字拆開嗎?這樣詩情畫意的名字,哪能給泥做的男人糟蹋呢?只有水做的女兒家才配用!」
無悔來到南屋,果然放了個巨大的箱子,香珍笑容可掬站住門口,可是話里有透了些許醋酸味道︰「妹娃子,你可算回來了?瞧瞧倉豐哥給你帶回多大的一個箱子,打開看看里面都裝了些啥呢?我試了下還挺沉的!」無悔笑道︰「好,我馬上打開!這些是我家人寄來的。」蕭太太放下針線也進來道︰「你爹媽寄來的嗎?他們可好?」湛澄道︰「好著呢,還有送給你的禮物。」說罷動手幫無悔打開了箱子。
只見里面琳瑯滿目,卻很有次序的按類放好,上面放著雪紡布料、毛呢布料,接著是無悔的大衣、內衣、毛衣、裙子,右邊留出個縫隙放著葡萄酒、香水、煙斗,還有一把軍刀,底下一層是靴子,襪子……無悔一層層一件件的打開,卻赫然發現里面還有封信,信封上寫著秋香親啟。湛澄和無悔對望一眼,無悔認出那是鴻姝的筆跡,便遞給蕭太太,蕭太太笑著抹去眼淚接過信道︰「大小姐還記著我呢,瞧瞧這是她寫給我的信,我認得這是她寫的字,那時候我的名字還是她手把手教我的呢!」她顫巍巍的撕開信封,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又交給無悔道︰「妹娃子,還你你幫我看吧,我認得的字有限的很。」無悔輕輕一笑道︰「好,那我念給你听。」
秋香、博元︰
不想一別二十五年,還能再听到你們的消息,當真是蒼天垂憐!當年我和翰昇這麼一走,必然連累了你們,如今得知你們一切安好,我這顆懸著的心也可稍安。
這些年在異國他鄉,雖然過得也算順心,可是我卻日夜想歸家,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無奈爹媽不肯見諒,去了多少信都原封退回,請了多少故人求情也遭拒,嘗試過多少辦法打听你的消息也毫無結果,我只當今生再也不能見到你了,不成想竟被無悔誤打誤撞踫見了你,還機緣巧合住在你家了。
秋香不瞞你說,現在這孩子的確是我乃至家里的一塊心病,她平素言語甚少,可一旦打定了主意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你少不得幫我多操點心看護好她,若是方便帶著去見見我爹媽。
多少次夢里都回了上海,夢見我們那時候一起玩過的外灘,只要爹媽默認了無悔,我們全家便即刻啟程探親。
全家安康事事順心
江翰昇鴻姝
1932年12月29日
無悔念完,嘆了口氣,坐在一邊。湛澄卻看到箱子里面還有個鼓鼓的信封,一打開卻是一沓一沓的美元。蕭太太打了下他的手︰「你放下,這個是無悔的。」湛澄笑道︰「媽,你也太偏心了,什麼都是無悔的!還有上次那酒釀,我告訴過你,無悔不愛吃,可是你寧肯無悔吐掉,都舍不得給我吃,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啊?」無悔拿起軍刀雙手送給湛澄道︰「那我賄賂下你,這個肯定是送給你的!」然後把煙斗葡萄酒衣料等物遞給秋香和香珍道︰「這些都是媽媽送給你們的禮物。」秋香卻輕翻著無悔的衣服,嘆口氣道︰「本來想著連日給你趕件新棉衣出來過年,現在看來你也不用了,瞧瞧這些衣服又暖和又好看。」無悔笑道︰「自然是要的,你給我縫的肚兜多合身呢!」秋香喜道︰「無悔,你當真喜歡嗎?」。無悔點點頭︰「自然喜歡,我媽媽從來不給我做衣服!」秋香道︰「你媽媽打小就一幫老媽子小丫鬟圍繞著,那是何等的尊榮貴重,如果連衣服都需要她親自動手,那麼養我們這些人做什麼的呢?」忽又想起什麼的道︰「這幾天,我和他爹陪你一起去下上海,你外租父是詩禮之家,為人極為謙和,見到你必定會歡喜的。只是不知道你的身子?」
香珍這時候說道︰「說起這茬,妹娃子,這些日子倒不見你有什麼反應了!」無悔登時漲得紫紅,把眼不住剜湛澄,可是又忍不住好笑,臉上表情甚為多變。湛澄見此扶住秋香肩膀道︰「娘,現在可得跟你說實話了。你道無悔為什麼會一個人從巴黎跑來中國呢?」秋香和香珍異口同聲的說︰「不是為了你嗎?」。湛澄笑道︰「她開始都不認識我啊。她是為了尋找她的未婚夫來的,所以她根本就沒有懷孕,那天不過是勞累了一時適應不過來罷了。」她兩一齊把目光聚向無悔,無悔道︰「是真的,我很多次都想告訴你們,可是總也沒有合適的機會,真是對不起了!」秋香拉住她的手道︰「快別這麼說,我們家倉豐,原也配不上你。你們母女兩真是,當年一個為了感情跑去別國,現在這一個又為了感情回了中國,可是妹娃子,你媽媽當年好歹還有你爸爸陪在身邊,你的男人呢?」
無悔頓時黯然無語了,湛澄馬上道︰「她的未婚夫也在找她呢?娘你們先出去,我跟無悔還有話說。」秋香和香珍對看一眼,兩人的目光較為復雜,腳步有些凝重的走了出去。
湛澄待她們出去之後,對無悔道︰「有了這些美元,我再籌集點資金,無悔,真的夠看一家小醫院的了。過些日子,藥市便有集會,到時候會有大量的藥材藥商雲集,而且去上海還能順便采購很多醫療器械。」無悔怔怔的看著湛澄道︰「可是我真的沒有在這里長期生活下去的打算,亦心說明溪一直在跟我家里有聯系,她們必定會告訴明溪我在這里,我想不日他就會找到我的,到時候我們就要離開了。」湛澄道︰「那是自然,所有的人都會祝福你們的。可是無悔,在這里這麼些日子,你也給很多人看過病了,你覺得鄉親們好嗎?」。
「那自然好,淳樸熱情,每每請我去家里的時候,把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我,有的都能把家里唯一的雞殺了,你看看家里他們送來的各種東西。從籃子、扁擔、大米、面粉、布料、雞蛋、蔬菜……什麼沒有。」
「可是你看看他們過的卻是怎樣清苦的日子呢?你不是跟我說過很多人的病都需要去做徹底的全方位的檢查嗎?可是有幾個人听了你的勸告去了醫院檢查了呢?如果眼皮子家附近就有個醫院可以檢查,收費又低廉,你說他們會不愛惜自己的健康,會不做檢查嗎?」。
無悔听了湛澄的話,低頭想了一會問道︰「可是我終究是要離開這里的啊,醫院開起來了,我走了怎麼辦呢?而且,我一個人也撐不起來啊!」
湛澄笑道︰「傻姑娘,不是還有我嗎?我再給你找幾個人,你把他們帶出師了,將來你回法國了,醫院還是一樣在運轉啊!你爸爸現在還需要親自看病嗎?」。
無悔抿著嘴唇道︰「好吧,湛澄我听你的!可是明溪一來我就要跟他回去的!」
「好,這些美金算我借你的,將來我會還給你的。那我們現在就著手準備起來,你的明溪沒準明天就出現你的面前了。」無悔低頭一笑嬌羞無限,湛澄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次日只有香珍留在家里看家,其余人等都登上了去上海的列車。只是在上海站的時候,湛澄道︰「爹娘,我就不陪你們去見鴻家人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博遠瞪著他怒道︰「既然都來了,怎麼就不能一起去見個面呢?鴻家對我們家有大恩,你去叩個頭也是應該!」秋香也道︰「豐娃子,你爹說的在理,這做人可不能忘本啊!」無悔道︰「伯母……」秋香道︰「以後還是跟姐姐一樣叫我大姨吧,听著親近。」無悔微笑應道︰「大姨,湛澄要替我去買點醫療器械,而且外祖父是不是肯認下我尚未可知。不如由得他先去采買貨物,等外祖父認下他再去拜訪也不遲啊!」湛澄接著道︰「就是!我辦妥了事情就去找你們去!」話音落的時候,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雖然過去了二十五年,可是他們沒怎麼費勁就找到鴻府,所不同的是現在已經變成法租界了。按了半天門鈴,出來看門的也早已經也是陌生的臉龐。博遠道︰「這是鴻府嗎?」。那人看著他們不耐煩的道︰「是的,你們找誰?」秋香道︰「我們找鴻夫人,麻煩你進去通傳說博遠秋香來拜會!」那人轉身就進去。
片刻之後,她又出來打開大門道︰「夫人請你們到客廳說話。」三人便往里走去穿過小花廳,就看見白頭銀絲的鴻夫人在門口張望。秋香快步上前欲拜倒,鴻夫人一把扶住道︰「秋香這可使不得了,你如今也是四五十歲的人。」她又看看博遠感慨萬千的道︰「博遠哪,你都有皺紋了。」博遠滾出幾滴眼淚道︰「夫人見笑了,其實早該來看看探望老爺夫人了。只是……」鴻夫人嘆息道︰「我自然明了的,看我都老糊涂了,快屋里請吧,老爺也在,你們哪見了老爺都不要提當年的事情。」秋香夫婦對看一眼都點頭稱是。
鴻夫人這時候才注意到二人身後的無悔,只見她眸中淚光點點,微張的口中嬌喘連連。只這麼掃了一眼,就再也沒法把目光從無悔的身上移開了。她顫巍巍的走向無悔,秋香輕輕托住她的胳膊,鴻夫人緊緊盯著無悔問道︰「秋香,這位姑娘是你女兒嗎?」。秋香哭出了聲音,鴻夫人竟然有種錯覺,莫不是鴻姝回來了嗎?細細一看眉眼又不像,可是這臉型這鼻子這下巴又這麼出奇的相像。
無悔步入花廳就看到張望的鴻夫人,那身形那神態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似乎在夢中出現過一樣,待听到她的聲音又是那麼樣的慈愛,便忍不住淚雨婆娑。
鴻夫人已經走到無悔身前,目光似乎要把無悔融化掉一般,無悔禁不住開口叫道︰「外祖母!」
「你叫我什麼?」雖然鴻夫人已有感覺,可是听到這個稱呼還是異樣驚詫。
「外祖母!我媽媽是鴻姝!」無悔兩手握住鴻夫人的手,哽咽道。
鴻夫人抱住無悔,摟入懷中,含淚應道︰「哎,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走進屋去!」拉住無悔就往屋里去,顫聲叫道︰「老爺,你快來看看這是誰?」
鴻老爺自從听婭姐說秋香博遠來拜訪,心情就一直難以平復。這會子听到夫人在外面激動的叫道,終于還是忍不住走了出去,口中卻故意說道︰「叫我出來看什麼?還不叫他們進屋來嗎?婭姐都已經沏好茶了!」
鴻夫人拉著無悔走到鴻老爺身邊︰「老爺,你來看看她!」無悔抬頭只見一個威嚴的老者,心中頓時不自在起來,覺得站得也不對,笑也不對不笑也不對,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這個時候她忽然理解了爹媽這麼些年不回國的原因。鴻夫人踫了下無悔道︰「傻孩子,快叫人哪!」無悔叫道︰「外祖父!」
鴻老爺看著無悔,呆了一呆。罷了,孩子總是鴻家血脈,于是轉身吩咐︰「婭姐,你去讓廚房多準備幾道菜,再讓酒樓送幾個拿手好菜來!」
博遠秋香齊上前躬身道︰「給老爺請安!」,鴻老爺道︰「你們早已經不在府里做事,不必拘禮!再說今非昔比,如今都講什麼自由民主。鴻澤倒是肯听話娶了許家的小姐,可是他生了個志新卻是什麼都講究新派,成天說家里封建腐朽,甚至都不願意住。夫人哪,一會你給鴻澤打個電話,讓他一家中午來家吃個飯。」
鴻夫人听著這話,情知他是認下外孫女了,頓時含淚應道︰「哎,孩子你等下就能見到舅舅舅母了。」
鴻夫人又拉著無悔道︰「孩子,你幾時回國的?又怎麼遇見的秋香呢?你叫什麼名字啊?可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鴻老爺道︰「你也該叫孩子喝口水再問不遲!這一張口就問這麼多,人家先回答你哪個好呢?博遠那年你們離府的時候,倉豐已經兩歲了,他如今干嘛呢?」
于是無悔和秋香就和鴻夫人說起別後種種,博遠就和鴻老爺敘談起來。鴻夫人听得無悔的名字,心中一震痛心道︰「這個冤家倒是還不悔改,倒還給你取這麼個名字!怪道老爺不肯認她!」
鴻老爺嘆口氣道︰「畜生!拋棄父母,罔顧家聲!還死不悔改!」
博遠立時岔開話題道︰「老爺,無悔的醫術可高明的很。在我老家這些日子,可給救治過不少人,連我家已經被老郎中判定斷氣讓準備後事的長工都給救活了!那一片人人稱贊,這進來出去的誰不高看她三分。」
秋香跟著說道︰「那可不,夫人哪你是沒看見。天天都有人往家里送雞鴨魚肉,蔬菜瓜果的,還有些你想不到的都往家里送,前村老王家的連皂角都送來了,說是給妹娃子洗手用。老的小的都叫無悔做妹娃子,哪個不喜歡她呢?」
鴻老爺這時候臉色才稍微好轉,看著無悔道︰「你也行醫啦?」無悔微笑道︰「我在大學讀的是藥科,不過三歲的時候爸爸就用《本草綱目》和《傷寒雜病論》教我識字。再大一點就跟著爸爸跑醫院,有時候人手不足我就給他當助手。後來經濟寬裕了,醫院越來越大,請的醫生就越來越多,我也就著他們後面看。倒是談不上醫術高明,一般的病痛倒是可以判別。」
鴻夫人道:「老爺,這孩子遠遠看著就一身書香氣,講話又這麼輕聲笑語的,倒像我們家的骨血。」
鴻老爺嗔道︰「什麼像我們家的骨血,本來就是!治病救人倒是行善積德的事情,你這樣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