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夏銘九屈伸著左手的食指，在瓶口一點，失去重心的花瓶原地垂死晃了三四下，然後「轟」的一聲，異常干脆的撲向了大地的懷抱。四處飛濺的碎片在地面上鋪了一層，亦有粉身碎骨渾不怕的轟轟烈烈。
滿地的花瓶碎片，少說也有上百塊，怕是再巧的工匠也粘不回原樣。夏銘九冷冷一笑，用腳撥開擋在面前的碎片，從書房里走了出去。
「九姑娘。」小玉看了看被摔碎的花瓶，再看看走遠的夏銘九，跟了出去。
可能是听到剛才的巨響，不少家僕向著書房這邊圍過來。之前領頭搬運花瓶的陳三德，見夏銘九和小玉迎面走過來，他快速上去，卻在面對夏銘九時身形輕顫。她即使沒了武功，但強大的氣場，依然令人膽戰心驚。
「小玉，發生了什麼事？」陳三德四十歲上下，對著夏銘九頷首，算是打招呼。然後，他繞到後面，抓住小玉的手臂，小聲問道。
「陳大叔……剛……剛才……九姑娘……不……不小心……打碎了皇甫大人給皇後娘娘做壽禮備的花瓶。」小玉驚魂未定，斷斷續續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一句話說完。見前面的夏銘九越走越遠，小玉焦急，也顧不得和陳三德細說，丟下最後一句話，「陳大叔，你趕緊把皇甫大人找回來。」便匆忙跟了上去。
听到小玉的話，不光是陳三德呆若木雞，在場的所有人，臉色皆是一變。皇後的壽禮被打碎了，那可是天大的事。
「陳管事，現在怎麼辦？」一旁的家僕你推我我推你，好半天才有一個人上前去提醒陳三德。
「怎麼辦？還不趕緊把這件事告訴大人。」搬運花瓶的時候，陳三德是再三的小心，沒想到轉個背的功夫，花瓶就給夏銘九打碎了。那可是皇後的壽禮，陳三德面容失色，沖著其他人急吼道。
遠遠地，夏銘九听到從後面傳來的聲音，惶恐的、驚慌的、手誤無措的，各種各樣。她抿抿唇，不為所動，抬腳跨過半尺高的門檻，走進街市，快速融入到人群中去了。
炎炎七月，正午的太陽一點也不是在虛張聲勢，火烈烈的光焰照在石板路上，火燙得像鐵匠鋪里燒紅的砧板。烈日下的街道，街頭巷尾絡繹不絕的人頭如攢，火熱的氣氛迅猛升溫，四處都彌散著倦怠不堪的氣氛。
從衙門出來的夏銘九，在人流中漫無目的游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就和腳下的路一樣，遙遙沒有盡頭。一條路，她走了四五遍，或許更多，領前和後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濕，她也沒有停下。
從聞風喪膽的燕無影，變成一無所有的夏九兒，她可以恨岳宮城，也可以對著皇甫存發火，但她，要怎樣走以後的路？
「九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小玉緊跟在夏銘九的身旁，生怕她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回去？回哪里？鹽運使衙門？夏銘九伸手貼在眉毛處，擋住刺眼的陽光，望著四通八達的街道，她竟然有瞬間的失神。天大地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處？
夏銘九收回手，低沉著頭，再次把自己埋進人群里。她從大街走進小巷，又從深巷轉出街道，烏衣巷口的青石板，巷內高高的圍牆，再到圍牆邊瘦弱的細草。可那形形色色的一切，仿佛都和她沒有絲毫的關系。心在失衡，外面的喧鬧令她更加難受。突然之間，她再次想起那個男人。
忘不掉，情已傷，是別恨。
「小玉，皇甫存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夏銘九用力左右搖了幾下頭，閉眼，掙扎，強行摒棄神經末端那抹深蒂固的身影。她強迫自己，不可以再想，不可以再想。她和他，從今往後，除了恨，再無其他。
「皇甫大人是個好官，也是個好人。九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曲周城農田相對較少，大多數百姓都是靠幫朝廷修護鹽道為生。可以前的鹽運使，官商勾結，中飽私囊，想方設法巧立名目苛扣縴夫的餉銀，兩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為討生活，逼不得已離開故土遠走他鄉。至皇甫大人上任後，減免苛捐雜稅，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爹說，皇甫大人是個好官。」小玉的聲音很好听，清甜悅耳。提到皇甫存，她臉龐上流露出無比的尊敬，還有，幾抹少女的青澀。
親生母親都可以丟棄自己的女兒，這世間，還有好人？官官相護，各謀己利，朝廷里還有好官？皇甫存是好人，好官？夏銘九鄙夷，卻懶得去駁斥小玉的話。
夏銘九走也走累了，也無地方可去，還是回去吧。不管皇甫存是奸臣還是好官，留在鹽運使衙門，遲早會和岳宮城、袁紫彤踫上，她傷了，又豈能讓他們痛快的活著。
所謂冤家路宰，夏銘九剛想回衙門，卻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街道左邊連著一排商鋪，有酒樓、茶莊、金銀玉器飾品、布莊，一家連著一家，目不暇接。其中一家「秦記絲綢店」，涂金的招牌，琳瑯滿目的綢緞、布匹，錯落擺放在靠門的櫃台與兩米多高的木櫃上，時有人進進出出。巧的是，里面正有一個夏銘九認識的人，在仔細的挑選著布料。
「袁小姐，這幾匹新進的布，色澤鮮麗，質地柔軟，你要出了我們這家店，絕對找不到第二家有這麼好的料子。你再看看上面繡的牡丹，高貴、端莊，簡直就像是給袁小姐量身定做的。」掌櫃從櫃上取下紅、紫、藍三匹顏色不同的綢緞，攤開其中一匹，殷勤對著櫃台前的一個女子說道。而穿了一套紫色輕薄裳的女子，正是袁曉柔。
「掌櫃的，這幾匹，還有這、這、這些，都給本小姐包起來。」對于掌櫃的奉承之言，袁曉柔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很是受用。她一邊指著櫃台上的布，一邊對著掌櫃說道。完全沒有意識到，店外有個人一步一步的朝著她這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