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槐樹下走出來的人 第十四章永興和買賣登正軌瞿劉兩家過大年

作者 ︰ 金石聲

離年越來越近了,明天,就是小年兒臘月二十三了,二十三要祭灶,給灶王爺燒香上供。老話說得好︰「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好話多說,賴話少言。」

二十三還要吃糖瓜,吃糖瓜兒的目的不是為人,而是為神。是為了灶王爺上天。

糖瓜兒是甜的也是粘的,給灶王爺吃了糖瓜兒,一是,讓灶王爺的嘴甜甜的,上天面見玉帝,總是說那些甜甜的話,二是,假如他不想說甜話,糖瓜兒會把他的嘴糊住。

舊時的中國,大門大戶,迎門有個佛龕,佛龕里供著菩薩,小門小戶,只供灶五爺,不供菩薩,把灶王爺供在了大門大戶供菩薩的地方,但是,不管是大門大戶,還是小門小戶,灶王爺那家都供,只是供的位置,測重不同罷了。

灶王爺「像」是這樣制做的,民間心靈手巧的人,把一塊木板用刀子摳成了淺浮雕的灶王爺「像」,不過那像,像「手戳兒」一樣,是反向的,「像」上刷上油彩,用一張「毛頭紙」貼在油彩上,用刷子刷實,然後揭下來就成為了一張灶王爺像了。

到了年根兒,那專經營灶王爺「像」的人,一家一家走門串戶問詢︰「請不請灶王爺?」請灶王爺的,按當時的行市,花一毛兩毛,一文兩文,或一塊兩塊,請一張灶王爺「像」。

別的神靈,沒有帶夫人的,只有灶王爺,旁邊端坐著灶王女乃女乃。

灶王,灶王,是管灶之王,灶是用來做飯的,誰家的飯都是由「女人」來做,當然由灶王女乃女乃管理做飯要比灶王爺管得要好。

這就是供別的神靈只供一人,只有供灶王爺,才帶了灶王女乃女乃的道理。

小百姓沒有別的奢望,只盼著天天別斷「頓兒」,別斷「頓兒」就寄托在了灶王爺身上,灶王爺就是家庭的主宰了。

人們企盼著灶王爺保佑自己一家人能得到溫飽,過年了,貼上新灶王爺像,給灶王爺貼上新的對聯,新對聯上書寫的語言,噴發出了每一家人的心聲,上聯是:「上天言好事。」下聯是︰「下地保平安。」(或回宮降吉祥)橫批是「一家之主」。

為何寫,上天言好事哪?據說,灶王爺,臘月二十三這天,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去匯報工作,民間有這麼一句話。「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好話多說,賴話少言。」意謂只報喜不報憂,或把缺點隱瞞起來。

過年時,大門、二門,各個「屋門」貼的對聯「言詞」都可以更新,唯有貼在灶王爺旁邊的對聯年復一年,千家萬戶,千篇一律,永遠是這三句話。

永興和糧棧不是住家兒而是買賣,自然要供財神爺,做買賣的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給財神爺燒香上供,求財神爺保佑自己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臘月二十三,雖不是初一、十五,但是,是小年兒,永興和糧棧,小劉二先生,早早起來給財神爺燒香、上供。

什麼買賣都有淡季和旺季。過年了,甭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都要改善一下伙食,那麼開雜貨鋪的,開酒坊的,開肉杠的……在春節期間都要掙一筆好錢,而像永興和糧棧這樣的買賣,本是大進大出的買賣,該進的糧食早已進足了,往那里消售,業務還沒有打開,大都無事可做。

小劉二先生和瞿老爺子一商量,今天是小年兒,讓廚師傅給多弄幾個菜,甭管是伙計和東家坐在一塊兒吃上一頓,從明兒起就放假吧。

永興和糧棧四個伙計,過年留下兩個值班,小小劉二先生和瞿家老二,過年期間,輪流在櫃上盯著,分配完了,其它人就回家過年了。

雖然永興和糧棧沒掙錢,過年了,應了人家的工錢,該給人家多少,甭管是為多大難,還是給了人家。

伙計們和請的掌櫃發了工錢都回家過年去了。

瞿老爺子家住永寧,天天回家,可小劉二先生,買賣沒開張的前一個多月就來了,自打來了,就從來沒回過家,也真是想家了,恨不能一步跨回家去。

他從櫃上支了十塊錢,在永寧買了兩壇子好酒裝在了「褥套」里,又跟街上挑「小挑兒」的買了幾朵翠花,騎上毛驢子,敲打著驢就往家里奔了。

小毛驢子,曉得這是往家走,而且也閑了好些日子,出了永寧北門,四條腿兒,踢兒嗒、踢兒嗒,就撒起了歡兒。

自打永興和糧棧一開張,小劉二先生的心就一直緊緊的繃著。隨著,離永寧城越來越遠,他的心,慢慢的慢慢的松馳了下來,牲口是認道兒的,到了八里店,不用吆喝,它自動的往南拐了。

八里店離臨河只有二里,下了大道,上了小道,就看到了冒著縷縷炊煙的臨河村了,雖然只是出去幾個月,卻像是出去幾年似的,看到什麼,是既陌生,又熟悉,還新鮮。

人們有幾個月沒看到小劉二先生了,看到了小劉二先生,親切的打著招呼,小劉二先生合不攏嘴的應答著。

人們說︰「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寫對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豬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白面發,二十九蒸饅頭。」已過了小年,人們都在準備著好吃的、好喝的,忙活著過年。

過了小年,有那急性子人家,在自家門口已貼上了紅紅的對子;從村子不同角落里,此起彼伏的傳出來,豬在臨死時,那嘶啞的,越來越弱的哀叫聲,和羊被摁在案子上,大抹頭時淒厲的咩咩聲。

這世界上的生靈啊!一部分生靈興高采烈了,就意味著另一部分生靈,要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世界的歷史,周而復始的,這樣旋環著,往復著。

小劉二先生家里今年也殺了一頭豬,豬開腸破肚,剛剔完骨頭,兩片子肉還熱氣騰騰的,還沒死就的,那刮得白光光的豬肉,不停的抽搐著,已剔完的骨頭扔在了筐子里,摘完的下水杵在了大缸盆里。

殺豬的師傅還沒走,坐在炕沿上,抽煙喝水,見小劉二先生進來,忙起身問候小劉二先生,小劉二先生示意他們坐下。

小劉二先生,回過頭來找孫女,孫女害怕那血淋淋的殺豬場面,躲在里屋不敢出來,見爺爺找自己,才怯生生的走了出來,呆呆的看著爺爺,幾個月沒看見爺爺,猛乍見到爺爺,有些陌生,似曾相識,又不敢相認,小劉二先生看出了孫女的內心世界,說︰「連爺爺也不敢認了?快叫爺爺!」直到孫女听見了這句話,才輕輕的叫了一聲︰「爺爺。」爺爺拿出一支翠花別在了孫女頭上,孫女爬上了板凳,手扶著櫃子,對著鏡子左照照,右照照,再也舍不得離開那塊鏡子了。

小劉二先生,自離開家,到永寧去開買賣,家里一切事情都由劉老大來打理,八十畝地,還有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夠他一個人忙活的,一入臘月門,就開始忙活這過年的事了,七事、八事,直到今兒個把這豬才宰上,這倒也好,小劉二先生有口頭福,正趕上吃新鮮肉。

豬的體溫還沒有完全降下來,就放在鍋里劈哩吧啦這麼一炒,跟放了好長時間的肉再吃,味兒當然不一樣,又鮮又女敕,可一般的莊稼主兒,一年也只有這麼一次,誰能夠天天宰豬吃呢?

小劉二先生愛吃「炒里脊」,可一個豬身上只有二指寬的兩條里脊,今天趁鮮炒了一條。

小劉二先生陪宰豬師傅喝完了酒吃完了肉,抿了幾口水,就來了困意,沒離開吃飯的地方,咕嚕在熱炕頭上,呼呼的睡著了。、

唉!在家時並沒有感覺到,喝完了酒躺在炕頭上的福天,總覺這生活就是吃飯睡覺有什麼意思呢?而出去了幾個月後,才知道了在家過著踏踏實實日子是多麼自在啊!

小劉二先生一覺醒來,就到了吃後晌飯的時候了,小小劉二先生家的,問公公︰「您兒子怎麼沒回來啊?」小劉二先生告訴兒媳婦︰「在永寧有那麼大個攤場,那是咱家的買賣,咱家不留個人,那怎麼能行呢?你放心吧,過年的時候會有人替換他回來的。」

離年越來越近了,已斷斷續續听見了鞭炮聲,女人們挽起了袖子,使足了全身的力氣,吭哧、吭哧、吭哧的和著黃面、高粱面、玉米面、白面;呼啦、呼啦的拉著大風匣,蒸著一個「正月」也吃不完的年貨,手巧的男人燎著豬蹄子;用燒紅了的烙鐵,烙著豬頭上沒有退淨的豬毛,從旁邊走過來的人因不願嗅那「燎毛子」味,憋住氣,情不自禁的歪過了頭,而歪過去的頭,又嗅到了從另一方向,飄過來的,炖豬肉的香味,不由自主又嘀拉了兩下鼻子。

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莊稼人,一年到頭,就盼著過這麼一個年,他們要在年里,好好歇上幾天,好好吃上幾口。

過了三十就是初一,老劉二先生已經故去,不用再惦記著給長輩拜年,小劉二先生行二,他還有個哥哥,吃完了餃子,就去給他哥哥拜年。

給大哥拜年,先得給祖宗磕頭,祖宗供在迎門一個大條案上,所謂祖宗、祖宗,也就是小劉二先生從李四官莊搬來的「爺爺」,還有他的父親,「劉二先生」,小劉二先生給這兩位已故的先人牌位磕了頭,再去給大哥大嫂磕頭,然後,佷子和佷媳婦把伯伯攙起就和哥嫂喝水說話去了。

談了些家常,因為還有三個弟弟和眾多佷子要去給他拜年,小劉二先生就起身告辭了大哥大嫂。

初二、初三、初四,小劉二先生在家又呆了三天,約磨著該給自己拜年的都已拜過了,初五這天,他吃過了早飯,到不同姓氏家好的厚的長輩家又拜了年。

年過得好快,過了破五,眼看一天一天就到了初十,十五買賣就要開張,東家怎能到十五開張這天才到櫃上去上班呢?小劉二先生準備十三就動身,過年這些日子不是吃就是喝,還真有點舍不得走了,可永寧那兒有著自己的事業,舍不得走哪兒成呢?舍不得走也得走啊!

小劉二先生,十三這天,老早起了來,媳婦已溫好了酒,熱好了菜,他喝了兩盅酒,吃了幾口菜,又喝了一杯茶,劉老大把小毛驢子已備上了褥套,並告訴小劉二先生︰「爹,褥套里放了一包炸糕和幾個酥饃饃。」小劉二先生答了一句︰「知道了。」

小劉二先生穿著大棉袍子,氈帽里邊的耳扇翻了出來遮住耳朵,騎上毛驢兒,毛驢子的鐵掌,  的敲擊在凍土上,把凍土錛出了一道道的白印子。小劉二先生隨口答訕著過往行人對他的問候,他真是羨慕人家,別人大正月里,一家人都能像「火盆兒」一樣聚在一起,享受那天倫之樂,可是自己呢,為了掙那點錢,卻要拋家舍業,遠走高飛了。

人過了年,吃得紅光滿面,個個都有了精神神兒,毛驢子,雖然沒吃肉山酒海,但在大年期間也歇足了腿腳,不用揚鞭自奮蹄,向永寧疾馳,過了屠家營,永寧那高大的「城郭」已能讓人看到輪廓,隨著離永寧越走越近,永寧城真實的面目,已清晰的顯露在眼前了。

永寧城,像中國大多數城池一樣,是正方形的,有四座城門,東迎暉門、西鎮寧門、北威遠門、南宣安門,四座城門有四個甕城,四座甕城的城門和四座城門一樣,都有包著鐵皮的兩扇城門,早上打開,晚上關上,如果晚上過了關城門的點兒,再想進城恐怕比登天還難了。在民國的時候,南城有個瘋子,白天神志不清走出了城,當晚上神志清醒想回家時,可城門早已關上了,他畏縮在城門洞里,第兒天開城門時,看到他已凍死在城門洞里了。

永寧城始建于貞觀十八年(645年)由大將尉遲恭(敬德)監修。

後因朝代更迭,城池荒廢,到了永樂十二年(1414年),朱棣北巡,駐蹕于永寧西北十里的團山(獨山)看到永寧地理位置不同凡響,下旨,復置隆慶州,又置永寧縣,宣德六年(1431年),陽武侯「薛祿」奉旨統兵修城築守,明正統四年(1439年),又在原城基礎上加以重建,城圍長六里零十三步,高三丈五尺,明嘉靖三十二年(1545年),大雨連綿不停,致使城牆坍塌,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朝廷派參將方振,與監工楊大節予以整修到四丈,最後一次修茸永寧城是在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是由參將張國柱修的。

永寧城牆里邊用黃土,白灰,石子一層一層夯實堆垛而成,外邊包砌石頭,再外面又包砌了城磚,由于先天設計,建築牢固,雖然離最後一次修茸又經過了三百多年的風雨剝蝕,但整個「城池」像個四十多歲的狀年漢子,並未顯得有多蒼老。

永寧城雖未顯有多蒼老,但它那凝重的氣息給人的感覺,是它已經經過了數不清的風風雨雨,尤其是那四大城門樓,由于多年無人油飾,城門樓上的油漆、彩繪,已經剝蝕,本來被遮蓋起來的椽子、檀條、柱子……的真實軀體,現在已經斑斑駁駁,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憑風吹著、雨打著、太陽曬著。

一群家鳥(麻雀)不知從何處覓食歸來,唧唧喳喳叫著,呼嘯而過,鑽進了城門樓里各自的巢穴。

小劉二先生騎著毛驢子從北門進了城,城里城外真是兩重天,城門外,城牆根兒,堆著厚厚的積雪,而城里,由于有著高大城牆的庇佑,道路上的冰,被太陽曬得已濕漉漉的了,小「小子」們相互追逐著,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摔在那濕漉漉的冰上,弄得那過年沒來得及換下來的新衣服沾滿了泥水,不知所措,「哇!」的一下子哭了出來,逗得站在門口看「新鮮罕兒」的「小女女」們抿著嘴哏兒哏兒的樂了。

家家門口都貼上了新對子,給大街兩旁陳舊的民宅,煥發了一次又一次的青春,向人們呼喚著,這又是新的一年了。

沒過十五還是年,有哪親戚太多,前幾天還沒來得及趕上拜年的,提拉著「子」還在找補著那沒拜完的年。

中國是禮儀之邦,甭管平時,多忍饑挨餓多受窮,過節時這「禮兒」是不能落的,這逐多的禮性,維系著人們相互間的和諧和睦,使這個古老的民族,緩慢的但有條不穩的向前邁進著。

小劉二先生直奔自家的買賣,永興和糧棧門口貼著大紅對聯,對聯的內容無非是買賣人家都愛寫的︰「買賣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毛驢子脖子底下的串鈴,已經通報了店里的伙計,「東家回來了。」兩個伙計笑嘻嘻的迎出門來,向東家問候︰「過年好?」東家回答︰「好、好、好,你們也過年好?」

年輕人不吃昧心的飯,過了一個年,剛沒看見幾天呀!兩個年輕人的臉已經變得紅撲撲的,這兩個年輕人,一個已經絞掉了辮子,留著二茬毛子,另一個還梳著辮子,兩個人的頭發從里往外冒著油,兩個「青年」像兩根澆足了水的秧苗,那麼光鮮,那麼靚麗。

小小劉二先生听見爹說話,也緊著迎了出來,因小小劉二先生在初一、初二、初三,這幾天已回過家了,也就沒有向爹再問「過年好」之類的話了,而只是說了句︰「爹回來了,天氣冷嗎?」

伙計接過了小劉二先生手中毛驢子的韁繩,把驢身上的「褥套」掀了下來,把毛驢子拉進了驢棚,小小劉二先生把爹迎進屋里,拿布撢子抽打著爹的大棉襖袍子,伙計從「褥套」里拿出了那兩包炸糕和酥饃饃送進掌櫃屋里。

小小劉二先生這幾天,除了到永寧妹子家吃外,剩下就吃從家里帶來的「年貨」,小劉二先生告訴他的二兒子︰「中午你就溜溜炸糕,再熬點小米粥,切點老咸菜就成了。」

過年這些日子,整天肉山酒海,偶爾吃上一頓清淡的更覺得舒服。

小劉二先生爺倆簡簡單單吃了一頓中午飯,然後小劉二先生就進里屋歇著去了。

一覺醒來,睜眼看到從門外走進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二小子——小小劉二先生,另一個是自己的姑爺——也就是瞿老爺子的大兒子。

小劉二先生問姑爺是什麼來的,小小劉二先生接過話茬說︰「您剛一躺下我妹夫就來了」「那你怎麼不叫我一聲啊?」「我妹夫不讓我叫您,怕耽誤您休息,我妹夫說了,讓您一會兒到他們家去吃飯哪。」

小劉二先生問小小劉二先生︰「現在幾點了?」小小劉二先生說︰「四點了。」小劉二先生道︰「這麼說,他「姐夫」跟這兒等我有三鐘頭了?」小小劉二先生道︰「可不是嗎。」

小劉二先生對瞿家老大道︰「你爹你娘非要多那個禮兒,我跟櫃上吃幾嘴也就算了,何必為了我一個人,你們全家這‘半天兒’都鬧得不消停呢?」

「您可不要那麼說,一年到頭兒,您也模不著我們一回碗邊子,大過年的,咱們現在又離得這麼近,請您上我們家吃頓飯,那是應該的事兒,假如我們不請您上我們家,別人還以為咱們兩家鬧別扭了呢?別人肯定會笑話咱們的。」

小劉二先生听姑爺說的這些話有些道理,說道︰「好吧,你先回吧,告訴你爹你娘我一會兒就過去。」

小劉二先生的大姑爺,怎麼就這麼準時準點來請他的老丈人了呢?

其實,這麼準時準點兒,是不稀奇的,初三那天,他和他媳婦已經去過臨河,給老丈人拜過年了,直到初九才從臨河回來,臨從臨河回來時,他問過老丈人︰「幾兒去永寧?」老丈人告訴他說︰「十三去。」所以他就按時按點兒來請老丈人了。

小劉二先生的姑爺瞿家老大,臨走告訴老丈人︰「讓他舅舅一塊兒去。」小劉二先生回答說︰「知道了。」

瞿家老大回家告訴了去請丈人的結果。瞿家兩房兒媳婦听說親爹小劉二先生一會兒就來,馬上就忙活上了。

小劉二先生睡醒了覺就抽煙喝水,這是常年累月的習慣。抽完了煙喝完了水,轉臉對小小劉二先生說︰「咱們就動身兒吧。」

大正月的,誰能空著手串親戚呢?到雜貨鋪乘上二斤「子」,又挑了一壇子好酒,就去了北街瞿家。

小小劉二先生一手提著子,一手提拉著酒,進了大門,繞過映壁就高聲呼喚︰「親娘!親爹!」

瞿老爺子兩口子,听見呼喚,忙不迭的迎了出來,小劉二先生過了年,來「親家」家這是頭一遭,緊走兩步對瞿老爺子抱拳作揖言道︰「過年好!過年好!」瞿老爺子忙不迭的應答著︰「好、好、好、好,您也過年好?」

瞿老爺子看到小小劉二先生手里提拉著東西,言道︰「親家呀!您總是這麼多禮兒,來就來了,還拿什麼東西呀?」

大正月的誰串親戚不拿東西啊?瞿老爺子雖然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但他還是這麼說著。

瞿老爺子把小劉二先生爺倆讓進里屋,陪著抽煙、喝水,他老伴兒幫著兩個兒媳婦做菜做飯去了。

菜大部分都是在頭春節拾掇好了的,大腸、小腸、肚子、豬肝、豬心、豬舌頭、豬蹄子、炖肉方子,該做涼菜的切好放在盤子里,該做熱菜的肉方子切成片兒碼在大碗里,放上蔥和其它佐料,放在溜饅頭的鍋里一塊兒蒸上,爐子上咕嘟著油吱、油豆腐,又汆了一個由豆腐渣、胡蘿卜絲兒和倭瓜絲子和的面炸的素丸子湯,一桌風盛的菜肴就快做成了。

放在炕上的八仙桌子,菜擺得滿滿的了,瞿老爺子讓小劉二先生往里邊請,小劉二先生讓瞿老爺子里邊請,哥倆相互謙讓了半天,最後一塊兒月兌了鞋子上了炕,對對雙雙坐在了大八仙桌子的上首,小小劉二先生坐在小劉二先生下首,這麼大個桌子,坐著三個人,顯得空空落落的,小劉二先生讓自己的姑爺瞿家老大和在糧棧上班的瞿家老二上桌一塊兒吃喝,本來這桌子還有地方坐人,可那三個女人再也不能上桌兒了,只能在屋里轉轉悠悠伺候這幾個男人了。

女人在舊時稱為堂客,從字意上看就是屋里做事的人。

女人的女為何這樣寫呢?中國的每一個文字都不是憑空臆造都是有來歷的,他是個像形字,你看字下面的一撇一捺像不像一個人盤著腿兒坐在炕上面,而上面的一大橫像什麼呢?非常像農村婦女錐鞋底兒時一只手攥住鞋底兒,另一只手攥住針錐子套住錐鞋底的繩子,一只手往左拽而另一只手往右拽,這樣,兩只胳膊在兩只手的導引下伸展成為一個一字形,女人的女字就是根據這個干活的形像演化來的。

那麼也就是說,不管是女人的稱謂,還是女人的女字的內涵,都向人們暗示著,女人是屋里做事的人。

而男人呢?男人的稱謂是官客,在舊小說里,女人稱呼男人又叫官人,官客和官人,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男人是在外邊做公事的,比如當官,和應付官家派下來的各種徭役。

男人的男字的來歷是什麼呢?男字上面一個田字,下面一個力字,這個字含意是什麼呢?男人就是一個田間干活的勞動力,甭管是當官,還是做徭役,還是在地里干活,這都意味著男人是在外邊做事的。

而一家庭的貧富、榮辱,多少年來都是靠男人在外邊打拼,男人是家庭的支柱,所以在那個物質還沒有極大豐富的年代,家里的吃喝是要先緊讓著男人的。

人都坐齊了,瞿家大兒媳婦把坐在爐台上的銅酒壺送到桌子上,瞿家老大拿起了酒壺先給親爹滿上,然後又給爹,大舅哥和弟弟滿上。酒,就這麼推杯換盞的喝了起來。

桌上的菜,甭管是葷是素,都非常爽口,大碗的蒸肉,肉膘子雖有二指多厚,但由于油都蒸出來了,一拉溜吃上三片五片絕不會感到膩。

大肚、小肚、粉腸、豬心、豬肝、該放醬油的放醬油,該倒醋的倒醋,該擱蒜汁的擱蒜汁,自家打的糧食,喂大的豬,又是自家親手做的菜,嚼那口兒都是香的。

中國北方農村,幾千年的菜肴,模透了中國北方人的習性,人們吃完了葷的,又盛了一大碗酸菜燴粉條子,每人搛了兩柱子酸菜燴粉,又喝了兩勺子酸菜湯兒,本來已吃不下肉的肚皮又來了新的食欲。

菜大家沒少吃,酒幾個大老爺們也沒少喝,一壇子酒,喝了有半壇,瞿家爺兒三個還在不斷的勸劉家爺兒倆,小劉二先生說︰「酒量不拘,飯量不拘,我沒有您那麼大量兒。」小小劉二先生接過話茬說︰「我爹真沒那麼大量兒,今天他已經喝過了,一會兒我們還得回櫃上,不能讓我爹再喝了。」

本是實在親戚,又都這麼大歲數了,瞿老爺子看到劉家爺兒倆把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也就不死氣乞白賴再緊讓了。瞿老爺子說︰「那就吃飯吧,有饅頭,有炸糕。」小小劉二先生吃了兩塊炸糕,跟瞿老爺子一家人告辭要回櫃上,臨走說︰「爹,您跟這兒慢慢吃,慢慢喝水,我一會兒來接您。」

瞿老爺子說︰「這,你就甭管了,這里有你妹夫和你親家兄弟,你爹在這兒,還用得著你操心?」

小小劉二先生放心的回櫃上去了。

男人們都已吃飽了,女人們把桌子騰下來,擺上茶水,讓男人們喝水,小劉二先生邊喝水,邊跟瞿老爺子聊閑篇兒,扯了會子閑篇,天氣已黑了下來,小劉二先生起身告辭,瞿老大打著燈籠把丈人送到了櫃上,見到了大舅哥——小小劉二先生,說︰「我爹說了,讓您們明天中午,還到我們那兒去吃哪。」

小劉二先生說︰「我明天就不去了。」瞿老大道︰「您不去哪成啊,您不去我還得請您來。」

不管小劉二先生,決定去還是沒有決定去,小劉二先生的姑爺瞿老大,第兒天十點鐘,又來到櫃上,不管小劉二先生願意還是不願意,他把他老丈人,小劉二先生,又請到了自己家。

小劉二先生中午在瞿家吃喝完了,晚上又沒讓走,買賣還沒開張,廚師傅今天還沒上班,這逐多的理由,讓小劉二先生晚上又在瞿家吃了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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