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教師 第九章在小河畔2、像小妾一樣難轉正

作者 ︰ 祥雲飄飄F

一座座青山,仿佛被一根長飄帶隨意系住。飄帶在有的地段緊貼山腳,有的懸在山腰,有的則掛在山頂。213國道就是這根看不到盡頭的飄帶,蜿蜒飄浮盤旋在滇東北古城縣六和區轄區內的山巒之間。

「得駕!」「黑煞神」茹常一提韁繩,馬車離開茶花箐從山腳向東北沿著國道的砂石路「踢踏踢踏踢踏」一路上行,車 轆從一面又一面因修公路形成的劈坡下碾過,漸漸進入群山腰部平行十余公里後,「沙沙沙沙」,馬車開始下坡,經過紅旗水庫大壩後,離開國道拐向正東方向,開始下坡,再走幾公里又陡又滑的山村便道,一直下到山谷溝底,山村便道戛然而止,迎面慢慢移來一座秀美的山峰截斷了道路。放眼一看,這座山不知從哪里就開始綿延起伏而至,像一條見首不見尾的巨龍,龍頭到此便伏地而棲。小河小學和新村小鄉政府就孤立在這海拔二千一百米的「龍頭」上。

茹常將嚴明送到學校後,獨自趕著馬車返回。

今後,嚴明就要在這「龍頭」上工作了。未來在小河小學的兩年半時間里,他有足夠的時間來了解熟悉新的環境。

讓嚴明始料不及的是,兩年後,六和區會被一分為二,他現在所在的學校將被一個新設立的鄉鎮所管轄,他的工作調動將通過教委才可能。而現在區教育組就可以作調動決定。更確切點說,如果當初轉正後先去找一找教育組的負責人,講清楚家庭困難,也許就不會被調至離家這麼遠路這麼難行的學校去工作。

嚴明凡事總往好處想。他認為能轉正就謝天謝地了,好像轉正就是領導賜予的,怎麼還好意思得寸進尺去麻煩上級調動他的工作時,安排得離家近一些呢。或者說他不善于找領導陳述自己的想法,這是他人生不很成功的關鍵所在。也是許許多多有點文化的人共同的毛病所在!領導同樣是人,和他不親近的人,他怎麼可能了解你的困難和想法。當然,普通職工要和領導親近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總不能張著嘴,撒著手去親近吧。一次可以,兩次還好意思去嗎?!

剛剛轉正的嚴明付不出這不算大的代價。

話說回來。在「龍頭」的兩側,各有一條河流,宛如龍的兩根胡須糾結于「龍頭」前。右側人工溝渠中流出的是從紅旗水庫中開閘瀉出的水,雨季流量大一路下瀉到這里變得洶涌渾濁。不開閘的時候,水流變得很小很清澈,這才是它的本來面目。左側山谷中一年四季潺潺流淌著青幽幽的山溪水,源頭在節季溝自然村。兩股河流不約而同,在「龍頭」前面匯合後,一起匆匆告別小河兩岸居住著的四十余戶兩百多鄧姓村民流向前方的大山深處。

說到「節季溝」,彝族語為大雁棲息之地,曾經有大雁從遙遠的北方飛到這里過冬。當地人們所說的大雁,其實是大熊貓、金絲猴、黑頸鶴三大國寶之一的黑頸鶴呢。

紅旗水庫建成後,濕地增加了,生態環境得到改善,黑頸鶴找到了更好的棲息地,遷居紅旗水庫庫區越冬去了。

小河小學是新村小鄉政府的完小。學校坐北向南,南北相對兩排土木瓦屋面房屋,是一至五年級五個班級的教室和三間教師宿舍兼辦公室會議室。兩排房屋之間是一塊長約四十余米,寬約十八米的長方形空地。空地兩頭築有三米高的圍牆。西面圍牆外斜坡上是一個只有一個木籃球架的簡易籃球場,全場不能打半場也玩不成,只能丟幾個散藍玩玩,同學們常常將籃球甩到小河水里去,像已煮熟的大湯圓一樣漂著。

籃球場北面是新村小鄉政府三間高大的土木瓦屋面房。黨支部書記、小鄉鄉長、文書、計劃生育宣傳員都在這里辦公,領導、管理著這一方百姓。

呵呵,「龍頭」方寸地,卻是新村的政治文化中心。

以完小為中心,相距大約五公里的東西兩地各有一所」一師一校」,分別有一、二兩個年級。東面台子小學是只上過初二年級的小呂老師,不能參加民轉公考試,西面半邊箐小學是初中畢業的嘉老師,正參加中師函授。

小河小學只有章校長和嚴明是公辦教師,另外還有嘉、林、智三位民辦教師。

四十歲的智老師常年頭戴一頂有遮陽的布帽,身穿一身藍四開服,經常低著頭走路,好像時刻被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困擾著。他已經教了二十年書了,本來按教齡是可以參加轉正考試的,但听說他隱瞞了一個超生的孩子,將孩子寄放在小姨妹家養著。所謂隱瞞,實際只不過是平時自己口頭上不承認罷了,一旦到轉正考試時日,有關部門便要認真核實,自己也不能理直氣壯拍著胸脯說「我沒有超生」。其實,像智老師這樣隱瞞超生事實的民辦教師心里都很清楚,紙包不住火,被辭退是早晚的事。

因為學歷低,智老師在看不到轉正希望的時候超生了。等有政策可以轉正的時候,說什麼都晚了,之前一二十年的心血將付之東流。類似的問題是,工作還需要他們,沒有人干干脆脆斷了他們沒有希望之希望,睜只眼閉只眼讓他們繼續著教書育人的事業。他們自己一下子也不能說放下就放下,指望上級那一天大發慈悲,看在多年兢兢業業當老師的份上,不再追究,讓他們轉正得了。自己放棄了,萬一哪天可以轉正,到時悔之晚矣。

可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是基本國策,這是不可觸踫的高壓線。在國策沒有改變之前,沒有人能為違反國策者打開綠燈。

唉!只能混一天是一天了。

事實上,極少有超計劃生育還能轉正的民辦教師。說「極少」,是因為有個別民辦教師超生最終還是轉了正。這不奇怪,哪里的白米里會沒有幾粒谷子,水至清則無魚呢。

如果沒有意外,高中畢業的嘉、孝兩位民辦教師遲早是能轉正的。

這里就是前面提到的「洋芋」老師搞「電化教學」的地方,如今嚴明住的宿舍兼辦公室曾是「洋芋」的宿舍辦公室。「洋芋」當年坐在自己的宿舍里,通過喇叭給小學生講課,留下了長久的笑話。

小鄉政府的鄧支書和嚴明說起「洋芋」軼事,總是邊講邊笑邊搖頭。

鄧支書四十五歲,曾經當了十八年民辦教師,就在一年前,六和公社改為區公所,生產大隊改為小鄉政府時,原生產大隊一些老干部被解聘,需要補充有文化,能力強的人充實小鄉干部隊伍。小鄉干部的月工資是民辦教師的三倍,再說了無論大小也是個干部,他和另外七名優秀的民辦教師被組織上說服動員顧全大局,充實進小鄉政府里來了。後來,他們都後懊惱不已後悔不迭,當初思想不應該動搖,圖相對優厚的報酬,放棄工作了一二十年的教師崗位,不然,都能轉正端上「鐵飯碗」!

平時總是樂呵呵的鄧支書說︰「楊寓老師這個人很有意思,做事說話是很不著調,但有時候說的話還是有點道理。」

「一個學生犯了錯,被他追到小河水里揪回來。可能是受到了一點驚嚇,學生回家將這事告訴了家長,家長非要讓楊老師帶著去古城縣人民醫院檢查。楊寓無奈只有帶著學生和家長去離這里一百多里遠的人民醫院檢查。到縣城下了客運汽車,家長讓楊寓背著學生去醫院,遇到人們問這孩子是咋的了?家長就在後面講是被老師打了。楊寓雙手摟著背上的孩子回頭辯解自己並沒有打學生,只是發生了一點誤會。學生家長便用手指著楊寓讓大家看︰‘你們看,他就是孩子的老師。如果你沒有打著孩子,現在孩子咋會在你的背上?!’真是倒了霉,最後楊寓花了一筆錢給學生檢查了沒有什麼問題,又買了一些營養品,好說歹說,家長才饒了他。」

「他說民辦教師才是真正的‘孺子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女乃’,‘公辦教師是長工,民辦教師是短工。什麼時候說不要你就不要你了’!‘轉正,轉正,民辦教師的轉正,有時候比扶正封建社會豪強家的小妾還難。’」

嚴明想想也是。

六和區百余名民辦教師,每年也只有一兩人能轉正,照這種速度,那還得多少年?!

當民辦教師的人,大多數是農民子弟。在他們上初高中時,沒有擠進有限的幾所大中專院校讀書,就意味著只能回家種地,別無出路,從此被捆綁在土地上靠掙工分吃大鍋飯,稍後就娶妻生子,不用幾年,就將所學的文化知識如數「歸還」老師了。個別機靈點的去當兵時,弄個殘疾證,回鄉後可以安排工作。不像城鎮居民子弟再不濟也能去當個工人。

少數上了初高中的農民子女踫到當地學校聘用民辦教師,起初也只是抱著一種先「混著」,再尋找機會找一個「鐵飯碗」的心理加入民辦教師隊伍的。這一「混著」,許多優秀的民辦教師被「熬」出去了。有的人是無法忍受這「吃草」「擠女乃」的歲月,另尋活路去了。有的是超過規定的年齡,不能轉正了。一些人則是見轉正遙遙無期,選擇撈不著一頭撈另一頭,既然轉不了正就再生個孩子,最終使自己與轉正失之交臂。

民辦教師轉正的情況主要是三種。一種是學歷、年齡、教齡、工作成績突出,轉正較早。另外一種是考取中等師範學校「民代班」進修一年後轉正。第三種是各方面條件不是很好,也不是太差,早早轉正輪不著,又沒有及早離開學校,年復一年干下去,越來越沒有其它出路,只好咬牙堅持下來,最終憑長長的教學資歷等著政策照顧轉正。

雖然古城縣教委在統一頒發過一次民辦教師聘用證書之後,嚴禁新增民辦教師,但是各鄉鎮教師崗位嚴重缺編,民辦教師還在不斷增加著。家長送適齡兒童進學校讀書,學校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不能不接收,沒有教師只好從社會上再找民辦教師。這樣做的結果是,給後來的民辦教師轉正工作帶來了一系列問題,一直斷斷續續收不了尾。

承認他們的民辦教師身份吧,教育主管部門沒有頒發過聘用證書,後來的民辦教師沒有在國家、省級教育主管部門認定的名冊里。不承認吧,教師崗位一直缺編,他們確實多年領著各級按一定比例下撥的民辦教師津貼教著書,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事實。

民辦教師這樣羞羞答答、尷尬的角色,無論老民辦教師還是新民辦教師幾乎都被困擾過。

剛到小河小學,章校長安排嚴明任五年級只有十五名學生的班主任,上語文、思想品德、音樂課。

此時,六和區集中計劃生育宣傳員二十多人,在新村突擊清掃多年村民們或因二胎生育間隔不夠或是生育第三胎超生款尾欠,工作隊早出晚歸,看樣子掃尾工作成效明顯。有的隊員手里舉著棍子,嘴里吆喝著,將強行趕來抵超生款的小豬小牛小毛驢栓在籃球架上。有的一臉嚴肅,口角泛沫,正和追著自家的豬牛毛驢來的村民不厭其煩一遍遍宣講計劃生育政策,不時又教訓超生的村民幾句,「你是越窮越生,越生越窮,孩子養多了,教育不好成不了器,將來還不是就像你一樣。都像你這樣超生,國家的資源平均分配下來就少了」被牽了牲口的村民為自己的不成器,也為子女將來的不成器滿臉愧色,嘴里不停答應著︰「你說的對,是是是是!」可被牽走的牲口不能就這樣沒了,他們繼續接受著教訓,最後反反復復還是一句話︰「資源?啊哦,資源確實少了。還我的牲口,超生款待我另外去想辦法」

有的村民超生了,沒有錢交罰款,理由是︰「我自己生的娃自個養,又沒有要你們負責,干嘛要交罰款?既不準趕牲口,也不明確什麼時候可以交。一句話反正是,要錢沒有,要咋個整隨便!」

計劃生育工作隊員們把這樣的人稱為「刁民」。態度是堅決拿下!

听工作隊員們講,這次突擊遇到了好幾個「刁民」,都被他們拿下了。手段還是比較直觀的,一般只要用繩索將「刁民」捆綁即可。通常情況下,用這一招就可以了,很少有人能抗拒到底。

人到地皮熟。嚴明慢慢親近著這里的山水,這里的人情。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民辦教師最新章節 | 民辦教師全文閱讀 | 民辦教師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