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里他們是廉價而听話的一群人。綠色小說服從安排，任勞任怨，他們的一言一行需要「為人師表」，領著少得可憐的生活補貼卻要履行教書育人的所有職責。普及初等教育、掃除文盲他們是生力軍。
在春耕夏耘秋收東藏的莊稼地里，在割草拾柴的路上，他們是熟練的莊稼把式，顆粒都要歸倉的農民。
在鄉親們的眼里，他們是能寫寫書信春聯，說話做事中規中矩，自尊心很強，不時顯露出一星半點酸腐氣，做事不大方，有點文化的另類農民。
在學生的眼里，他們是一些穿著稍微比農民干淨一點，在課堂上教給他們知識，一本正經和他們談著理想，平時抽著劣質香煙，連一輛二手自行車都買不起，趕街上場靠步行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他們什麼都像，像老師，也像農民；他們什麼都不像，既不像老師，也不像農民。
他們是和嚴明一樣的民辦教師群體。
這個群體里有老有少。老的有人叫老民辦教師，已經成了爺爺女乃女乃公公婆婆，少的叫民辦教師，才開始戀愛結婚生子。他們產生于上世紀50年代新中國中小學全部為公辦學校的時候，此後數十年前赴後繼，從未間斷。
不知不覺間，功不成名不就，幾年前懷揣遠大理想的高中畢業生嚴明就要做父親了。
「一個微小的看不見的小精靈，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黑暗中焦灼地游動著。它被一種物質強烈地吸引著，突然，它擠破了一層極薄的細胞膜，鑽了進去———這是一個多麼激動人心的時刻！一個新的生命就此開始了孕育，在經過了激動、難耐、忐忑不安的38個星期之後，一個充滿著期待的嬰兒就要呱呱墜地了。」這是德國作家賴納•喬納對胎兒孕育的一段描述。
懷孕，生育，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是很普通的事情，而正是這普通，使人類在漫長的歲月里歷經風雨，進化、繁衍、生生不息，形成了我們今天人口眾多，欣欣向榮的現代社會。
也許是因為它太普通，人們習以為常，對一個生命的孕育過程人們沒有給予應有的關注。
嚴明則是因為沒有相關的基本知識，或者說也是因為生活的貧困和物質的極度匱乏，日常更需要關注和應對的是溫飽問題，對一個生命的孕育無力給予應有的關注。一切順其自然，沒有條件為玫子增加必要的營養，也沒有條件到醫院去做過哪怕是一次健康檢查！
孩子是如期而來，可嚴明和玫子卻覺得孩子來得是那麼突然！
玫子因為有初中文化，還有點醫藥常識，被公社衛生院招聘做馬鞍大隊衛生室的防保員。陸陸續續參加了多則半個月，少則三五天的婦幼生育健康防保知識培訓，然後走村竄戶，每年領著那幾十元補助費，開始學習、實踐著為鄉親們做諸如婦女從結婚開始經歷的妊娠、分娩、哺乳、育兒圍產期各個階段可能遇到的問題和困惑給予解釋和指導的復雜而瑣碎的事務，還有為兒童登記發放注射疫苗的工作。
嚴明則日復一日重復著從家里到學校再到包產地里的勞作。
臨盆前，當玫子忍著劇痛等著嚴明放學回家時，立時放松了緊張的神經，但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使玫子爬跪無狀。
剛好母親沒有在家，焦急的父親束手無策。嚴明立即叫來大姐照顧著玫子，返身去找村里的土醫生。待嚴明慌慌張張趕回家的時候，女兒已呱呱降生！
就在前年，就在村里，陶宏宏的媳婦玉兒當時還不滿十九歲，長得俊俏秀氣，在她臨盆的時候，請村里有接生經驗的金枝去接生，折騰了一天一夜，無奈胎兒橫在里面出不來，後來開始大流血，胎死月復中，一家人嚇慌了才張羅著找馬車將玉兒送到十多公里遠的公社衛生院，可衛生院的醫生讓往古城縣醫院送。倉促間，陶宏宏家既沒有錢到縣醫院救人，也找不到車將玉兒送到離六和公社二十公里遠的縣醫院。正無奈間，遇到在公社衛生院辦事的一個鄉村醫生，面對無助苦苦哀求的陶宏宏把玉兒送到離衛生院兩公里遠的一片沙灘上，懷著悲天憫人的心腸，稱「死馬當做活馬醫」，剪開了玉兒的會陰，捧出了胎兒，氣若游絲的玉兒被拉回了家「慢慢調養」。
十天後，玉兒含恨閉上了美麗的雙眼。
假如遭遇難產，是不是就只有听天由命一切靠運氣了！嚴明為自己，為玫子感到慶幸，更為玉兒的不幸感到悲哀。是愚昧無知害死了她！是貧窮落後讓美麗的生命之花過早凋謝了！
真是只愁生，不愁長，女兒盼晴在一天天長大。
看著盼晴天真的無憂無慮的小臉，嚴明總有一種忍不住再抱一下、再親一下的沖動；听著她「伊呀」學語的童聲，五髒六腑有說不出的舒坦；牽著她柔柔的小手，看著她在自己的鼓勵聲中又邁開一小步，嚴明心中的成就感油然升起，現實中的煩惱可以暫時忘卻。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女兒幾乎一遇季節交替，都要生病，不是感冒就是月復瀉。看著女兒生病時失神的大眼楮和日漸消瘦的臉龐，真有一種剜心的痛。嚴明只好一次次帶著女兒往村衛生室跑，看著她對醫院、醫生畏懼的表情，親手按住她左右扭動不肯打針的手腳，听著她要回家的哭喊聲，這一刻，嚴明真有一種痛苦無法替代的無奈。
初為人父的嚴明體味到了生命的可愛與不易，也深深地體會到了為人父母的艱辛。當家才知鹽米貴，養兒才知父母恩！
嚴明和玫子痛並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