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的二十一棵隻果樹上掛滿了半紅半綠的隻果，綠樹濃蔭下的泥地，被經常坐在樹下玩耍的小同學們磨得光滑鐵實，樹根至半大人高處的樹干，也被一雙雙小手千百次搓抹，滑溜溜的。
這些隻果樹建校之初就栽下，已經十多年了，現在是根深葉茂，正值成長旺盛的時期。
即將收獲的季節，隻果樹幾乎充實了校園。滿含綠意和希望的果樹成了師生心靈經常駐足的地方。
站在樹下，抬頭透過隻果樹那一片片綠的葉和一個個圓的果，看到斑駁的陽光繞過葉片果實，投射在身上，暖洋洋中伴隨著一些搖晃著的涼爽，讓人欲睡欲醉。
年復一年，從開花結果到隻果紅透，全校師生幾乎天天看著它的變化，沒有人會獨自采摘哪怕是一個隻果享用。按照慣例，每年的隻果都要留給畢業班的同學們畢業集餐用。其實，畢業集餐時隻果尚未完全熟透，只能選大一點的摘下幾十個，讓全班同學都嘗一嘗。
時至大暑節令，一個學年的教育教學工作已近尾聲，縣統考又開始了。
畢業班的學生升學考試要統一集中到公社中心完小進行，非畢業班的考試，則由教育組組織在全公社內各同類學校之間進行交叉監考。說白了就是我教的學生你來看著考，你教的學生他去看著考，說是這樣就能體現公平、公正，免得一些學校一些老師平時工作不使力，期末考試時弄虛作假。
雖然「大鍋飯」已打破多年，但教育的「大鍋飯」似乎一直在維持著，有力的管理制度和措施繼續缺失。相對于企業便于操作的管理而言，教育教學的管理猶如一個巨大的棉球，遍布鄉村的學校讓人能看見或能感受到其作為一個龐大實體的存在，卻讓人無處發力，即使你武功蓋世也無能為力。
不斷有人經過深思熟慮試圖制定一套科學的教育教學管理制度來規範整個過程，但鮮有成功者。這是作為對象的是「人」和培養人才漫長的周期性注定了的。
衡量教育質量和選拔人才的唯一標準，還是已經存在了千余年的「分數」，別無他法。
在考試期間，各學校都要管吃管住，安排好外校來的監考教師食宿，待各年級各科按照統一的日程考完後，由監考教師當場密封試卷後送交教育組，教育組再接著集中全公社相關教師統一閱卷登記分數。
民諺說︰雲彩往東一陣風，雲彩往西雨淒淒，雲彩往南雨連連，雲彩往北一陣黑。中午時分，天上的雲彩慢慢向北移動，過了一個時辰，天地間暗了下來，接著下起了大雨。
靜靜的校園里，只剩下丁校長和嚴明，還有從村里請來做飯招待監考老師的文龍媽。其他老師被安排出去監考，學生們都在家準備明早八點半開始的考試去了。
「麻煩了，他們今天要著雨淋了！」丁校長擔心監考老師在路上被雨淋。
「沒辦法，這天說變就變。」嚴明也憂心忡忡。六和還有十四個校點連能騎自行車的便道都沒有。
過了半個小時，來馬鞍小學監考的三輛自行車五位老師陸陸續續踏著泥濘走進校園。
「哈哈，老天不長眼啊！你瞧瞧，一個個像落湯雞，不是，像泥猴子！哈哈哈……」爽朗的丁校長以損人的方式迎接走了十五公里便道的來客。
「老天老嬤嬤，只會照顧當官的，可憐我們這些小兵兵干活不拿錢，還要跑到你家府上找雨淋！」「是啊，老天不長眼！只讓我幾個涼快。你也不出來涼快涼快，不怕中暑啊！」來監考的五位都是祥雲小學的民辦教師。他們都被淋透了，其中兩個和丁校長年齡相仿的老師邊抹著頭臉上的雨水邊回敬著丁校長，另外三人年紀輕一些，只是笑笑將自行車推到屋檐下放好。
「嗨！那當然了，這就是命！人的命，天注定。當初你兩個‘初師生’要不是嫌工資低，這山看著那山高，放著學生不教，要出去當什麼工人，混了一趟又吃‘回頭草’，今天還會著雨淋？別嚷嚷了，快來火邊烘烘，兩個老東西還要等著轉正享福呢，凍壞就可惜了！」文龍媽已經在大隊部廚房的火塘里生起了火，丁校長笑著往里讓客人。
同行相見，談的也無非是誰誰誰今年又改教幾年級啦；誰誰誰因為上學年教學成績差，被「發配」到條件很差的學校去，現在更無心教書，破罐子破摔，成天只知道喝酒，校長管不了，只好將情況反映到教育組，鄭組長破口大罵又毫無辦法啦；誰家的孩子特別爭氣，考上了某大學，當民辦教師的父親靠每月十多元的工資實在供不起……,等等這類話題。
說話間，老師們的衣服烘的差不多了，文龍媽的飯菜也端上桌。煮老豬腳、青椒炒火腿、油炸干洋芋片、油炸花生、香芹炒新洋芋片、小瓜煮豆莢、酸菜紅豆湯六菜一湯，就著三斤包谷酒，丁校長和嚴明殷殷相勸，人人喝得微醺。
雖然教學條件差，但社會風氣不錯，教育教學這方天地里還算保留著一片淨土，總體來看老師們都還算敬業。很少有會打麻將撲克的，賭博活動幾乎見不到。老師們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只有在水泥桌上打打乒乓球，辦公桌上下下象棋，吹吹散牛……
監考如期進行按時完成。第四天，公社教育組集中批閱試卷。
按照往年的做法，按年級、科目分組，閱卷登分，流水作業，無論三天兩天，完成任務即可先行撤離，回家睡覺。
其實，每個人對自己所教的科目在全區排名的大概位置，在考完試後就心中有數了，一般懸殊不會太大。即使考得很差，大家也不會太在意，因為干好干壞都一樣，和教學成績的好壞和工作地點、工資收入、轉正與否沒有根本的關系，都會有種種理由為自己開月兌。什麼地區差別啦、教學條件啦、是接別人的手教的啦、民辦教師咋要和公辦教師比成績不比工資啦、是教著笨學生啦……
年復一年，流動的是孩子們，不變的是老師們。學校還是那個學校，老師還是那些民辦的，唯有孩子們已不是那些孩子們！
學生們無奈著，老師們也無奈著。教育在無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