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教師 第五章冰雪初融1、難忘那支香煙

作者 ︰ 祥雲飄飄F

雪花飄飄又一年。哈說話間,又過了一個春秋。

轉眼已是正月初三一大早,雪停了,天放晴了,早飯後,嚴明特別想抽一支煙。從初二到現在,他一支煙也沒有抽過。不是他不想抽,是因為過春節將錢用光了,過春節用的兩包煙也抽完了。

再一次翻遍衣袋,嚴明連一個大五分也沒有摳到。

閑來無事,嚴明找出一本《黃狗》翻閱第二遍,想暫時排解一下對香煙的渴望。這是嚴明花一元一毛錢郵購的一九八一年版國外驚險小說,當時在縣城唯一的一家新華書店還買不到這類小說。

書店里除了每年春節前獨家經營發行銷售大量比較單一的年畫,春秋兩學期之前的二、八月經銷全縣中小學生使用的課本之外,平時貨架上擺著不多的書籍,除了馬恩列斯毛的著作外,只有新華字典等少量的工具書和鄉村醫生使用的醫用等科普類書籍。

《黃狗》是世界經典偵探推理小說,世界偵探驚險名著文庫之一。作者喬治•西姆農,一九零三年出生于比利時,他不但是著名的法語偵探小說家,而且是一個卓越的心理學家。他的作品初看仿佛蒙著一層霧,種種謎團縈繞腦際。待再次閱讀便會恍然大悟……

《黃狗》發表于一九三一年,主人公的麥格雷是個頭戴圓頂禮帽、抽著煙斗的胖子,外表似乎有點遲鈍,其實是個冷靜沉著的偵探,不但具有非凡的洞察力,而且富有人情味,因此,他開始登台,便給讀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據說當時的警察局長克薩維埃•吉夏爾喜歡西姆農的小說,給了他許多偵探技術,方面的指導,還讓他和警察們一起破案,參與逮捕和審訊,從而使他的小說寫得愈來愈真實,愈來愈生動。

西姆農的探案小說著重描寫的不是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也不是案情的恐怖或偵探的過程,而是處于危機境遇里的平民百姓,研究他們的犯罪心理和造成罪行的社會環境,他們通常是在社會的壓力下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其實,每個人在特定的環境里都有可能犯下這類罪行。正因如此,麥格雷探長探案過程,不僅是為了發現凶手及其使用的手段,更是要感受導致犯罪的心理危機。因此,他經常有意無意地讓凶手跑掉,正是出于對他們命運的同情和憐憫。為了惟妙惟肖地刻畫人物,西姆農出入巴黎上流社會的各種場合,更經常到小酒吧去听顧客們閑談。他只寫自己熟悉的人物,以及他所了解的窮人和流浪漢的生活。他力圖通過復雜曲折的案情去探索人性,顯示出普通人的良知,這樣不僅在藝術上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而且對社會現實具有較強的批判意義,因此,和同樣好看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特工007》相比較,形成了他獨特的小說風格。

也可以說,西姆農的探案小說中對主人公的描寫很人性化

想到這里,村南茹華家的小四從門外走進來,跺著綠「解放」鞋上的雪道︰「嚴小爸,我媽讓我請你去幫我家寫封信給我大哥。」

「好!」嚴明答應著起身跟著小四到他家去。

村口的高音喇叭正播放著根據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改編的廣播劇。「……高加林醒來以後,他自己並不知道時光已經接近中午了。近一個月來,他每天都是這樣,睡得很早,起得很遲。其實真正睡眠的時間倒並不多;他整晚整晚在黑暗中大睜著眼楮。從絞得亂翻翻的被褥看來,這種痛苦的休息簡直等于活受罪。只是臨近天明,當父母親模索著要起床,村里也開始有了嘈雜的人聲時,他才開始迷糊起來。他朦朧地听見母親從院子里抱回柴火,吧嗒吧嗒地拉起了風箱;又听見父親的瘸腿一輕一重地在地上走來走去,收拾出山的工具,並且還安咐他母親給他把飯做好一點……他于是就眼里噙著淚水睡著了。現在他雖然醒了,頭腦仍然是昏沉沉的。睡是再睡不著了,但又不想爬起來。他從枕頭邊模出剩了不多幾根的紙煙盒,抽出一支點著,貪婪地吸著,向土窯頂上噴著煙霧。他最近的煙癮越來越大了,右手的兩個手指頭燻得焦黃。可是紙煙卻沒有了——準確地說,是他沒有買紙煙的錢了。當民辦教師時,每月除過工分,還有幾塊錢的補貼,足夠他買紙煙吸的。接連抽了兩支煙,他才感到他完全醒了。本來最好再抽一支更解饞,但煙盒里只剩了最後一支——這要留給刷牙以後享用。他開始穿衣服。每穿完一件,總要愣怔半天,才穿另一件。

……」

雪後初晴,嚴明似乎融入劇中,劇中高加林的窘境與嚴明的現實生活是那樣的契合……

擴音機安裝在生產隊長家。生產隊長常常通過高音喇叭大喊大叫安排生產活動,通知一些其它事項。有時也會向全村直播自己拉二胡伴奏,由大女兒演唱的革命歌曲、花燈小調。

雖然伴奏和歌唱都不時走調,嚴明覺得還不錯,挺有意思的。枯燥麼,有歌聲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一路上,不時從房前屋後傳來白柳樹枝椏「咯吱、咯吱」的斷裂聲,凝凍的冰雪漸漸被太陽解凍,也隨斷枝落下,飄灑在樹跟四周。「阿嚏、阿嚏……」,刺眼的反光讓嚴明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只好眯著眼走路。

茹華家有五個兒子,一個姑娘。在包干到戶前幾年,只有他和茹四嫂夫妻倆掙工分。孩子又小,大人忙里忙外,「糊的鍋巴爛的飯」,一天天苦度時日。到年底結算時,兩口子所掙的工分不到七千分,分值不足一百四十元,遠遠不足沖抵生產隊按人口分配的基本口糧,連續兩年需要補生產隊吃糧款累計一百八十多元。無奈,只有把三間土牆瓦房抵押給生產隊,生活過得實在艱辛!

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待孩子長大一點,茹華的大腦又出了問題,整天神經兮兮的。雖然不會亂打人罵人,但只會吃飯不會做事了。

事關全家老少八張嘴的生計問題,所有的家長里短全靠茹四嫂支應張羅。

土地承包到戶後,像茹華家這種半大孩子多的家庭,人均兩畝左右的砂石旱地,種洋芋包谷豆類,全年三百多個勞動日就可以搞定,種地的勞動力綽綽有余。五個小子一個ど妹三混兩不混,一個個又過了讀書或即將讀書的年齡,哥幾個漸漸長大,一年中大半年沒有事情做,只能黃烤白曬,無所事事。

從前農民想離開土地出去闖蕩是不可能的,現在實行開放搞活,人們在農忙之後,試著外出闖蕩,或背煤背礦,或挑砂漿搞建築,或是卸貨裝車,找尋包產地以外的事做。由于文化不高,又沒有技術,多數人只能干出力流汗的硬活,掙那只夠自己糊口不能養家帶汗沾血的鈔票。

春播後,茹華家二十歲的老大常發帶著簡單的行囊和幾個年齡差不多的伙伴到了滇南錫都。

出門之前,村里到過錫都的人講,錫都遍地都在挖礦,只要有力氣,吃得苦,就能掙錢。常發們到了錫都一看,到處機聲隆隆,遍地布滿了大堆小堆的錫礦石。錫礦石的旁邊,一個個礦洞睜著黑咕隆咚的眼楮,不時有人推著裝滿礦石或卸完礦石的有軌礦車穿梭般進進出出。礦工們帶著藤條安全帽,一滴滴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淌,從背上滲出的汗水透過勞保服不斷地與灰土混合在一起,緊緊的粘在脊背上。

常發只上完小學,個頭在一米七以上,為人本分,做事實在,顯得不夠聰明;言語木訥,甕聲甕氣的,說話好像只用嘴出氣,鼻腔里似有永遠擤不完的東西塞著。平時在家干過背糞背柴之類的重活,也要流汗,那樣的流汗似乎沒有換來什麼,眼前的流汗卻能換來花花綠綠的鈔票。他眼前浮現出臨行前母親眼巴巴看著自己叮囑的話語︰「兒啊,總守著這個家也不是個事。去吧,出去掙點錢回來,把房子贖回來。別家的女圭女圭都早早就訂了婚,你也該找個媳婦了!」

就在這里干吧!常發他們找到了一家看上去規模不算大的礦業公司。

公司老板姓張,家里也有包產地。一年前,看到許多人挖礦發了財,並不懂礦的張老板開著手扶拖拉機,邀約兩個弟弟,湊足注冊資金五十萬元,拼湊成立了「錫都鑫欣礦業公司」。公司把采礦點選在一個因為錫礦品位低,已被廢棄的礦點開采。就憑著雇用大量廉價勞動力開采低品位的錫礦,一年時間里,公司足足賺了一百二十萬元,張老板丟掉了手扶拖拉機,坐上了一輛嶄新的綠色北京「吉普」。坐上「吉普」車後,張老板的兩個弟弟離開了他,自己開公司去了,一些「打工仔」也受夠了罪,懷揣著或多或少的鈔票紛紛離開了公司。

此時「錫都鑫欣礦業公司」正需要擴大規模,也需要勞動力,特別缺乏識礦懂礦的人才。常發他們幾個土頭土腦的小伙子自願送上門來,受到了張老板真誠的歡迎。

先安排常發他們挖礦背礦。不曾想,看似老老實實的常發具有常人沒有的能力,他慢慢能憑肉眼識礦找礦,常發成了張老板的寶貝疙瘩。張老板先讓常發做一小工頭,再後來讓常發當了女婿,七成新的北京「吉普」也送給了常發。

從前,沒有人更比常發不起眼,也沒有人更比常發老實。現在,沒有人比常發更發達幸運,令人羨慕。換一個舞台,常發演出了精彩的節目。時也!命也!

嚴明隨小四來到茹華家門前,看到屋外土牆上十多年前大隊「**思想宣傳隊」用石灰水書寫的每個字一尺見方的宣傳標語,雖有些許月兌落但仍清晰可辨,與地上的白雪相互映襯,顯得有些晃眼。左邊是最高指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右邊是「一不為名,二不為利!」。

這樣的標語在農戶、機關、學校、廠礦到處可見。

嚴明家的山牆上寫著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的「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gc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雖然嚴明幼時不明白意思,但沒有關系,標語在牆上無聲地存在並透出明確的信息,讀書長大就會明白的。

寫在馬鞍小學圍牆內壁上的標語就容易理解了,「讀**的書,听**的話,照**的指示辦事,做**的好戰士」,反正就一個意思**說啥是啥。

還有村里儲存籽種和少量儲備糧的小倉庫門外面牆正中,兩塊特意用石灰粉底,紅油漆書寫的標語,一塊上書「忠于**,忠于**思想,忠于**的革命路線。對**要無限熱愛、無限敬仰、無限崇拜、無限忠誠!」,另一塊寫著「要斗私批修!」用排筆寫就,字字都有小碗口那麼大,還算好看。

走近茹華家,茹華呆呆地坐在火塘邊烤火,茹四嫂忙招呼嚴明坐到火塘邊的長板凳上烤火。又從櫥櫃上拿下一包「經濟」牌香煙,抽出一支遞給嚴明。

「他小爸,抽支煙。我們不會抽,曉得咯抽得成?」茹四嫂比著女圭女圭稱呼嚴明,把「不曉得」說成「曉得」。在六和,都是這麼說的。

嚴明接過香煙點燃,狠狠的吸了一口。好香!豈止抽得成!嚴明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從沒有吸過這麼香的煙,以後也不會再有。雖然後來吸的所有香煙都比八分一包的「經濟」牌煙高級得多!

嚴明想到了皇帝落難的民間故事,理解了為什麼皇帝落難到農家,無論吃到什麼東西都會那麼難忘,那麼刻骨銘心!

「他小爸,請你來給常發寫封信,叫他帶五六百塊錢回來修修房子。現在吃糧款倒是賠清了,房頂、瓦片又被雪壓塌了。」茹四嫂邊說邊從櫥櫃抽屜里找出一個小楷本遞給嚴明。

嚴明掏出鋼筆,按照茹四嫂的意思寫好信後,交代茹四嫂等到趕街天送到區郵電所寄掛號信,以免丟失。

回家的路上,嚴明一直在想︰今天這支煙咋這麼香!他渴望著開學,開學就能領生活補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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