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教師 第二章山村夜話3、學大寨那些事兒

作者 ︰ 祥雲飄飄F

說起學大寨,是嚴明上小學時候的事。拉牛牛

嚴明在課本里學到的大寨人改造虎頭山,三戰「狼窩掌」,治服這條最凶暴的山溝的課文讓嚴明至今記憶猶新。狼窩掌,又稱「黑老山溝」,是大寨七條山溝中最大的一條,三里長,兩丈多寬,上下落差甚大,每到暴雨季節,這條溝里的山洪特大,像月兌韁的野馬,直撲下來,肆虐橫行。所以,長長的溝里沒有耕地,只有亂石滾滾,野草叢生,人跡罕至。早年間,常有野狼出沒其間,故有「狼窩掌」這個名字。

一九六六年八月,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公報提出︰「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

這場新中國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波及面最廣、涉及人數最多的群眾運動,源于山西省昔陽縣大寨公社的大寨大隊。主要是在冬季農閑時,組織農民發揚自力更生、戰天斗地、艱苦創業精神,進行農田基本建設,興修水利,重新安排家鄉的山河面貌的群眾性運動。

嚴明對學大寨的印象是村前河對面山腰斜坡上,用鏨子打磨過的石灰石沿斜坡鋪就並刷上石灰水的巨大的「農業學大寨」五個大字,農戶土牆上隨處可見的「農業學大寨」標語,很多很多的紅旗和全村男女勞動力起早貪黑「戰天斗地」的疲憊身影,以及他們單薄破爛浸透黃土和汗水的衣褲,還有那至今還靜靜地臥在河床上的「目」字型旱地。

那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六和公社掀起了「農業學大寨」熱潮。馬鞍大隊黨支部楊書記參加上級組織的到大寨參觀考察學習回來後,開始動員組織全村勞動力「學大寨」。

根據茶花箐村的實際情況,大隊把治理紅石岩大溝作為茶花箐村學大寨的任務。計劃用兩個冬春完成任務,實現新增一百五十畝旱地的目標。

紅石岩大溝自東向西橫臥在茶花箐村南面,河床寬近百米。每年旱季,大大小小的黑石、黃泡石躺在河床上,靜靜地聆听河床一側細細的清流聲,如果不走近,幾乎可以忽略涓涓細流的存在;雨季,雨水從村西北東三面山頂沖刷裹挾著泥沙、巨石滾滾而下,在河溝里匯集,形成洪流,將往年堆積的沙石推向前方,新騰出的位置立即被更多的泥沙擠佔,年復一年,樂此不疲……

第一年冬春,鄉親們早出晚歸,沿南面山腳留出三四米寬的河床,自東向西將河床上的石塊一塊塊支砌成兩米多高,一米多寬的大石壩,作為河水的通道。然後將大石壩北面的舊河床按每塊一千平方米左右的面積,與大石壩成直角用河床上的石塊支砌一道道小石壩,這樣就成了一個個大大的「目」字。之後,鄉親們往這個「目」字里一挑又一挑送土覆蓋……

一百五十畝土地第一個冬春後就呈現在公社組織的「學大寨現場會」百余名與會者面前,馬鞍大隊、茶花箐村都受到了上級的口頭表揚。

鄉親們在五六寸厚的「目」字里種上了包谷,期盼著秋收後能或多或少分到一點糧食,以彌補一下口糧的不足。

嚴明的父親回到家里卻唉聲嘆氣,私下和陶二先生發著牢騷︰「不要有哪樣指望。如果漲大水,大石壩根本不行,四五個月要白干了。當初,我提出在一些受洪水直沖和有可能被洪水泄底的地段,要開挖至少一米五深的溝,選用大石塊支砌,他們就是不听,直接將碎石塊支砌在河床上。唉,‘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父親的最後一句話是指生產隊長。其實,生產隊長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出頭的人,比父親小不到十歲,因為身強力壯,肯听上級的話被指定為生產隊長。

陶二先生半是安慰半是無奈道︰「但願莫漲洪水。我們都沒有辦法呀!」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包谷還未出天花,一場暴雨就將新砌的大石壩沖成數段,洪水裹挾著泥沙闖進包谷地里,將包谷苗推倒、掩埋!

此時,在民間悄悄流傳著︰滇省十八怪,還有農村兩大害︰人民公社,學大寨。

面對自然災害,公社要求馬鞍大隊、茶花箐生產隊的黨員干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發揚「人定勝天」、「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廣泛發動群眾,再戰「洪魔」,一定要完成任務。

有一天,在茶花箐學大寨勞動現場,來了一位衣著樸素,大約四十五六歲模樣的紅臉漢子,貓在大石壩上曬著太陽,抱著一件舊棉衣翻找著什麼。

鄉親們陸續來到工地後,這紅臉漢子將抱著的舊棉衣放在壩上,來到鄉親們中間和大家一起邊撿石塊邊拉家常,誰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只說自己路過下來看看。看著挺老實隨和的一個人,鄉親們和他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小半天,最後紅臉漢子說自己還有事拍拍手就走了。大家伙議論著「剛才那人是在大壩上捉虱子……」

過了幾天,大隊支書帶著公社黨委書記來茶花箐村,讓嚴明的父親當生產隊長,帶領群眾利用「今冬明春」開展「百日大會戰」,把茶花箐村的河壩治理搞成六和公社「學大寨樣板。」

鄉親們傻眼了,「咦,這不是前幾天來和我們撿石塊那個人嘛!」「不錯,不錯,就是他!」「不得了!黨委書記多大的官!沒有官架子,一個人來還和我們干活。咋這麼不起眼呢?!」

在鄉親們心目中,最敬畏的人除了能在報紙上看到的**,就是大隊干部了。因為大隊干部知道並且會說很多新名詞呢,象「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先治坡後治窩,先生產後生活。」「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堅決粉碎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新反撲!」「幸福的中國人民深情惦記著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美國人民」等等等等,好像一切的真理都在他們手里呢。

公社書記管著大隊干部,不知道更是如何了得!

後來,「公社黨委書記到茶花箐在路邊月兌下衣服裝作捉虱子,體察下情」的故事不脛而走,成為那個時期六和公社社員們的美談。

因為沒有換洗衣服,母親也沒有時間,嚴明想想自己數月才能換下來用白泥洗一洗的衣縫里叮著密密渾圓的虱子,母親常常要用開水燙。大概公社書記的虱子會更多更大吧。

「我干不了,因為我身體不好,無法身體力行帶領大家干活。如果可以,我推薦在大隊衛生所的杜醫生來干。他能說會干,群眾基礎好,他來干沒有問題。」嚴明的父親覺得茶花箐確實需要一個能干的人來當家。

杜醫生當了生產隊長。他召集村黨小組會議若干次,之後將村里的壯勞力編為「男子突擊隊」、「女子突擊隊」,將平時不太听招呼,不時會偷偷出去撈點外快的氈匠、騸匠、「黑五類」人員編為「流動人員」……,分別授予大紅旗,用黃油漆印上「男子突擊隊」、「女子突擊隊」、「爆破隊」、「流動人員」等等字樣,每天上工時各隊將紅旗插在各自干活的地段,收工時各隊收好帶回。

被洪水沖毀的石壩,重新開挖了基坑,選擇巨大的石塊支砌。堆積在地里的砂石被清空填入石壩內,去年鋪就的土層上面又增加了一層黃土,使「目」字里的土層厚達一尺左右。

每天嚴明放學的時候去地里找媽媽,都會看到無數紅旗在石壩上獵獵飄揚,鄉親們手腳不停,緊張地干著各自的活,撿碎石、砌石壩、挑黃土……

全村兩百多勞動力、半勞動力全都集中在這里搞「百日大會戰」。除了日復一日參加生產隊統一安排的每日得到十分工分的勞作,人們並沒有多少私事可做。既不能出去打工做生意,也沒有私地要種,更不能出去走親躥戚游手好閑。

所有的農民都被捆綁在集體土地上,他們最大的願望是老天幫忙,風調雨順,多分得一些糧食,少挨幾天餓。至于其它的好事,不敢想,想也白想。

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龐上盡顯疲憊卻毫無怨言。「民不患多寡而患不均」,幾乎所有人都如此,一樣的勞作一樣的分配。沒有貪污腐化,有的只是共同的貧困。

只有走近那面「流動人員」紅旗下,才會感到他們的另類和與眾不同。他們的穿著比其他人要光鮮一些,油黑的臉上寫滿虛假的笑意,見到任何人都彎腰點頭示意。這些無奈的表情是不時被批判造就的。對他們的要求是︰不準亂說亂動,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其實,這七八個「流動人員」中,除了個別人屬于「黑五類」(地富反壞右)中的富農家庭出身,沒有地主、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多數是在村里比較聰明,會彈羊毛 氈子披氈的氈匠,還有就是會為雞豬牛做「絕育手術」的騸匠,都是有一技之長的人。方圓十里八村的俏姑娘嫁人的首選除了軍人、工人、干部,就是他們哩!他們能說會道,見識多,不時偷偷到周邊轉一轉,騸個雞豬什麼的,不費什麼力就能掙一些錢回來,比什麼都不會,只有老老實實听生產隊長的哨音出工收工的人強多了。

你看那個穿著一雙半新「解放鞋」叫「牛善人」的瘦高青年人,為雞豬牛做節育手術的技術堪稱一絕。他為人友善,無論為誰家騸牛,從不說要多少工錢,多少都行,分文不給也可以。他騸牛不用別人幫忙,只要一棵樹、一根繩、一根木棒、一碗白酒就行了。他騸牛時用繩子將牛快速攢住四蹄,然後用長木棍將牛別倒,再固定在樹根上,讓牛動彈不得。之後,含著一口白酒噴在牛卵上,用鋒利的騸刀將牛卵切開,取出卵蛋,用細線扎住創口,再噴上白酒。行了,手術結束。此後,這頭「騸牛」只會為主人出力,不會找母牛淘氣了。

說完「牛善人」騸牛的事,「學大寨」的活計也差不多了。

「在公社黨委‘一元化’領導下,在大隊的關心支持下,我們茶花箐村的廣大革命群眾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戰天斗地’,終于降伏了洪魔,這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偉大勝利!」杜隊長在六和公社召開的茶花箐村「學大寨樣板」現場會上介紹經驗的一段講話。據說杜隊長的講話贏得了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

四五年過去了,茶花箐村陸陸續續新增了二百畝土地。大壩的一段兩段不時會被洪水沖毀,鄉親們就不時將切口補上,幸無大礙。只是新增土地土層淺薄,沒有肥力,一直沒有長出好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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