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民辦教師可以當兵入伍，可以另謀出路。哈一句話，馬鞍小學可以沒有「小嚴老師」，家里每月只有十多元錢卻不行。
嚴明也有軍人情結或者說是戰爭情結。
有人說男人骨子里面就好戰,男人具有戰爭情結，否則世界上就不會有戰爭。生物學家認為︰戰爭是男性荷爾蒙的充分釋放。嚴明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大部分男孩子一樣似乎天生對戰斗感興趣，沒有人教，也沒有生來的戰爭環境，但他們偏偏對自制的什麼小火藥槍、竹筒吸水槍、彈弓，甚至紙折槍這些有極大興趣，整天「槍」不離手。和所有六十年代生人一樣，嚴明曾尾追著公社唯一的電影放映隊圍繞馬鞍村周邊走村竄寨，一遍又一遍地看過《地道戰》、《鐵道游擊隊》、《閃閃的紅星》、《鋼鐵戰士》、《打擊侵略者》、《火車司機的兒子》、《奇襲》、《智取華山》。就連樣板戲《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紅色娘子軍》也不放過。
因為放映故障或遭遇大雨，嚴明和他的小伙伴們也不止一次遇到看「白跑戰士高望台」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除了惋惜只有遺憾了。
和同齡人相比，他對「小畫書」、小說同樣感興趣。
「小畫書」又叫小人書，就是連環畫。嚴明童年的山村稀罕「小畫書」，殘破的能看到幾本，像反映抗聯故事的《小馬槍的故事》，蘇聯故事《牛虻》，還有《艷陽天》、《金光大道》，嚴明看了無數遍。
直到今天，嚴明的電視櫃里總是不斷更新著戰爭題材的dvd壓縮碟片。三四十集的戰爭題材電視劇嚴明一個星期就看完。還有書架上不時增添的有關戰爭、偵破推理的小說，不斷延續著他的軍人夢戰爭夢。
在讀四年級的時候，嚴明開始閱讀長篇小說。
這說來偶然。嚴明小學四年級的第一個學期，原班主任兼語文老師調走，學校聘用前回說到的田老師來任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田老師名海，他的到來，給嚴明帶來了全新的感覺。田海老師的行書鋼筆字和黑板字寫得特別好看，他還把班委健全了，把教室里三縱列座位的同學分為三個組，搞朗讀、作文、作業等等競賽，還會帶著同學們去參觀離學校十余公里處的水利重點工程，回來寫一篇作文，會針對某些同學的不良表現編順口溜寫在黑板上，讓大家朗讀並促進同學改正。譬如劉大軍幾次未按時交家庭作業，田老師就在黑板上板書並讓全班同學看︰
月亮出來月亮青，貪玩實懶劉大軍。
家庭作業人人做，唯你不交怎安心！
趙洪開在村里反復大喊「悠悠萬事，越跐越大」，田老師就在黑板上寫︰
膽大包天陳洪開，悠悠萬事玩笑開，
越跐越大你瞎掰。政治掛帥要記牢，
唯此為大豈能改
田海老師也是民辦教師，他還特喜歡家訪。今天去張同學家，明天去李同學家。無論去哪家，對學生家長老表、表嫂叫得十分客氣。難得老師給面子上門家訪，家長們也心甘情願將珍藏的雞蛋、臘肉端上桌，並讓孩子到供銷社打一斤兩斤燒酒，殷殷相勸，「女圭女圭給你添麻煩了，如果不听話就請老師狠狠教訓，打了我們還要開手工錢。」見到小雞小鴨子之類的小動物，他也喜歡向家長要一只兩只回去養著。只要有的東西，家長們從不講半個不字，很樂意奉送。
有一天放學後，田海老師和「回子大哥」一起離開學校，在路上嚴明才知道田老師要去自己家訪問。他很高興，因為老師已經去過十多個同學家了，還沒有去過自己家。
在路上，他和「回子大哥」講他最近看了一本小說，怎麼怎麼好看如何如何好玩……，嚴明好奇地問︰「老師，借我看看好嗎？」，嚴明往常只知道家里的「小調羹」又叫小勺，听老師講得眉飛色舞，又不像是說「小調羹」，就大著膽子想一看究竟。
田老師說︰「好。明天我帶來給你。」
田老師沒有食言，第二天就把小說借給嚴明，同時也給嚴明打開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小小窗戶！
這是一部馬烽、西戎寫的章回體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當時嚴明感覺這本書好厚好厚。他慢慢被書中的故事情節吸引住了。這是他看完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從此，他知道了，外面還有這麼扣人心弦的故事，還有這麼勇敢的人們，也知道了日本鬼子是非常凶惡的。後來，又看了長篇小說《歐陽海之歌》，《西漢故事》，《林海雪原》，讀過課文《小英雄雨來》等等。那時，書刊很少，也沒有錢，嚴明也從未走出離家十公里外的地方去。但只要知道周圍誰有書，不論是什麼書，就想方設法借來看，就連父親帶回家的雜志《紅旗》、報紙也要看，雖然很多很多看不懂、不理解。
此後直到今天，嚴明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看書才能安然入睡。書已經成了嚴明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
很可惜的是，教書很有一套的田海老師，「民轉公」十年後，因為超計劃生育第三個孩子被開除公職回家種地去了！
嚴明決定當兵去！
不是說軍隊是一所大學校嗎！到了這所「大學校」里不正好彌補沒有考上大學的遺憾嗎？吃穿不愁又可以使自己不強壯的體質得到鍛煉。當時，戰爭的硝煙在西南還未消散，說不定還能趕上參戰呢！
嚴明連續兩年，由生產大隊至公社武裝部，體檢政審全部通過，就是不準去縣城體檢，公社的干部說還回去教你的書，其它沒有任何理由。新兵走了嚴明才知道，是母親不讓去，母親認為自己老了，兒子不能遠行。她已經嘗夠大兒子當兵時三年不得見面思兒的痛苦了！這就是理由，這理由足夠了。
嚴明又兩次填好了古城縣招干報名表，但最終沒有生產大隊文書簽章而「廢火」。第一次是古城縣招收林政干部，第二次是招財政干部，嚴明去找外號「苟大野貓」的大隊文書苟恆蓋章。「苟大野貓」兩次的回答和動作都是一致的︰「小伙子，你已經有一份工作了，都出去了，誰來種莊稼！」，並不冠冕堂皇的一句話之後就是沒有動作——不簽字蓋章!「說不行就不行，你不服也不行！」
再三懇求也無用，嚴明蹣跚著從大隊部中蹭出來，但覺天地變色，景物徜徉，一切都恍恍惚惚蕩蕩悠悠，一切都在飄浮游動，口中喃喃道「別人能報考，我為什麼就不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好文書哩，我的許多同學都報了名並且毫無懸念地被錄取了，我又沒有掘過你家的祖墳，你咋這樣狠心呢？！
他已然明白︰當民辦教師就是他唯一的選擇,別無他途。他已淚流滿面,跑到村子後面的馬鞍山頂上，仰面向天，大聲地問︰「蒼天，人生的路怎麼越走越窄？！你告訴我呀，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