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雪》 《流沙——雪》【四】群山笑看盡莽蒼 北斗賦詩解彷徨

作者 ︰ 殘劍飛鴻

沙萬里騎在馬上遙望,只見皚皚白雪覆蓋在阿爾泰山山頂,好似陣陣浮雲流連于山巔之上。往北繼續走馬大約半個時辰,就到了阿爾泰山的腳下。此時天色已暮,大漠里的暑氣才開始慢慢消散,而寒夜開始降臨。大漠里的氣候,他是最清楚的︰白晝日曬于大地,沙漠的溫度很高,地面熱得都可以直接烤熟雞蛋了;而夜晚,則是狂風勁吹,溫度驟然下降,降到要圍著火爐烤火的程度!

這時,沙萬里才覺得,要在這莽莽的阿爾泰山脈找到戰天涯,豈不是大海撈針?而且,僅僅憑著一個信物,誰能相信信物就是戰天涯給他的呢?看來,要找到戰天涯,還得費一番心思才行。

他一時也想不出好辦法,就騎馬在山麓腳下四處徘徊,希望可以找到任何一個路標或者類似的標記,但是,夜色愈來愈濃,一盞茶的功夫,大地就完全沉浸在黑暗的海洋中,可見度不過一兩丈,這無疑是對他很不利。沙萬里開始有些焦急了,一來人生地不熟,二來天色太暗,視野狹小,更不妙的是,這大漠里水源奇缺,平常連飛禽走獸都難得看見一根毛,何況是個大活人!要是附近有人的話,還可以投石問路,望望這方圓十里,了無人煙!

汗血馬徘徊了一會兒,此時寒氣愈重,沙萬里漸漸感覺肌膚有些涼意了,就緊緊腰帶,無意中,手就踫到了那暗袋中的信物,他突然靈感乍現,趕緊掏出那塊和田玉,擦亮火石,借著幽幽淡黃的火把,仔細的琢磨著信物,翻來覆去的端詳了好幾遍,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突然,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側面捏住和田玉,一運內力,只听見「啪」的一聲脆響,那塊本來完整的和田玉一下子一分為二,里面露出了一張白紙,沙萬里展開紙張,上面用兩行豎列行楷小字寫道︰

平生堪慕酒中仙,一轉輪回已廿年。

君問何處可歸去,仗劍遙指北斗天。

看罷,沙萬里這時才發覺滿頭的星星在遙遠的天宇熠熠生輝,而作為一個縱橫大漠多年的俠客來說,北斗星,無疑是辨別方位的最好工具。按照這樣猜測,戰天涯的居所應該就在北斗星的正下方了。他抬頭看了看繁星閃閃的北方天空,突然,雙腿一夾馬肚,人似流星,馬如疾風,就向北斗星正下方飛馳而去。果然,飛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看見前方隱隱約約有一點燭火閃爍,這一點火光,無疑使他信心大增,于是快馬加鞭,向燭火疾馳。

史書記載︰阿爾泰山脈位于今天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北部和蒙古西部。西北延伸至俄羅斯境內。呈西北——東南走向。長約2000公里,海拔1000—3000米。中段在中國境內,長約500千米。森林、礦產資源豐富。「阿爾泰」在蒙語中意味「金山」,從漢朝就開始開采金礦,至清朝在山中淘金的人曾多達5萬多人。阿爾泰語系從阿爾泰山得名。山脈雖然高聳,但是坡度卻很緩和,所以,沙萬里一路向山頂走馬,卻感覺在平原奔馳一樣無異。很快,就到了那點燭火處,這時才發現,那竟然是一盞燈籠,白色的糊紙,竹篾做的支架,里面一只蠟燭正慢慢的燃燒著,發出淡黃色的火光,由于這里經常大風連日,所以那盞燈籠被上下固定在一棵數尺粗的虯松背風處,不然,早就被這疾風吹走,吹滅。燈籠上書一「劍」字,黑色,隸書,筆畫看似柔弱,實則內蘊剛道之氣。再繼續往前走一小段山路,他才慢慢的在彌漫夜色中,看清了視野所及處,原來是一條人工的鵝卵石小徑,彎彎曲曲,直通前方沉沉的夜色之中。

沙萬里心里一陣欣喜,顯然,這預示著這里有人居住,于是沿著小徑徑直跑去,眼看著快到前面的一個轅門,突听得破空里一聲大喝︰「來者何人?竟敢獨闖天涯小築!」話音未落,只見黑夜里一個男子的魅影飛來,眨眼間就橫欄于沙萬里之前,他一拉馬韁,汗血馬長嘶一聲,驟然停止。見來人如此,沙萬里馬上抱拳道︰「在下沙萬里,特來拜會恩公戰天涯!」說完,那人卻未動絲毫,冷冷的說︰「有何為證?」沙萬里掏出和田玉,凌空擲給黑衣人,黑衣人穩穩接住,審視了稍刻,冷笑道︰「就憑你這區區一塊和田玉就想見我家主人,這未免太容易了吧?」沙萬里再一次表現了他驚人的聰穎,紙上的那首詩他早已熟記于心,于是緩緩吟道︰

平生堪慕酒中仙,一轉輪回已廿年。

君問何處可歸去,仗劍遙指北斗天。

剛念完,就听得不遠處傳來一聲清嘯︰「暢兒,不得無禮!」幾乎同時,只見深邃的夜空中,一人飛來,如一箭破空,剛感覺說話之人在百丈之外,一轉念間就出現在黑衣人眼前了。那黑衣人低頭作揖︰「主人,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想見你,還說什麼你是他的……」那人舉起右手,示意他停下,這時,才轉過身來,面朝沙萬里。此刻,沙萬里才借著微微的燭火看清了他的容貌︰高束的白發,瘦削的臉龐,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恰似幽深的湖水,下頷連著三寸長的白須,一身素衣,在夜風中獵獵有聲,猶如天外飛仙,瀟灑自若。就在一瞬間,沙萬里滾鞍落馬,一個標準的跪拜在地︰「恩公在上,請受一拜!」因為,雖然時隔二十年未見戰天涯,但是,沙萬里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那雙幽深的眼楮,只要看見那雙眼楮,他的感覺和模著和田玉的感覺竟是驚人的相似。

少頃,戰天涯似乎是一邊回憶一邊思索的說︰「萬里,你終于來了……」,「恩公,我來遲了,這次來,是想請恩公幫在下一個忙,也是最後一個忙,還請恩公能貴手相助!」沙萬里誠懇的抱拳說。「嗯……老朽已經二十年沒有離開這阿爾泰山了,自那次武林大會之後,我就一直隱居在這天涯小築里。現在,江湖上一定是英杰並出,風起雲涌吧,這天下,這江湖,終究是屬于那些年輕人的……老朽已老,哪里還幫得上你的忙呢?」戰天涯自言自語的回答。突然,他好像大夢初醒一般,對暢兒說︰「快,把這位大漠客人的馬拉去休養,並收拾一間上房供客人休息!」暢兒得令,就拉著汗血馬朝前面的小築走去,沙萬里稍微欠身向他作揖表示感謝。

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的向前面走去,戰天涯望著滿天的星斗,又說道︰「萬里,這次親自來看望老朽,莫不是江湖上出了什麼大事?」「正是,近日武林中都傳聞,逍遙派周天一的得意大徒弟簫劍,暴斃于福建泉州,听說是死于流沙刀法之下!」沙萬里回答說,「而整個江湖都知道,流沙刀法是我的成名絕技,也是獨一無二的。」沙萬里又補充道。戰天涯毫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嗯……」,「可是,那時,我根本就沒離開過大漠,更不可能出現在四五千里之外的泉州。」沙萬里一副疑心重重的說。「哦,看來,這江湖又怕是要血雨腥風了,今夜已經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談。」戰天涯關切的說,于是,沙萬里別過,獨自回到了他的房間,卻一時難以入睡。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簾如水的月光頓時流淌進來,空氣中,房間里,都是一片安寧的月色,仿佛還在向四周不斷的彌漫著,滿天的星辰,如夢幻般在他的心頭閃爍。他又想起了唐溫蕙,這麼多個沒有陪在她身邊的月夜,她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度過的呢?是不是沒有他陪在身邊的時候,她也會像他今夜這樣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呢?他又想起了她那雙深如潭水的眸子,一如當年偷看她的雙眼那樣。

一夜無事,沙萬里睡的很香,昨夜,唐溫蕙似乎也入了他的夢里,一早醒來,竟然還覺得自己是睡在流沙堂。此刻,他坐起來,往窗外望去︰遍地濃綠色的苔狀蚤綴,一團團墊狀體就好像一個個皮牙子 (一種烤制的面餅,中國維吾爾、哈薩克族等民族當作主食),也有些散落在前面的坡地之上。它那流線形的外表和貼地生長,能抵御大風的吹刮和冷風的侵襲。另外它生長緩慢、葉子細小、可以減少蒸騰作用而節省對水分的消耗,以適應高山缺水的惡劣環境。那些枝干粗壯,直插雲天的是那些西伯利亞松、西伯利亞冷杉和一些雲杉,樹葉上多有冰霜的痕跡,不過,冰霜色的外表下,孕育著濃濃的綠色,讓人頓生崇敬。

這天涯小築雖小,布局卻相當的精致。整個小築坐北朝南,站在小築的高亭上,可以縱覽阿爾泰山山腰至山腳下的莽莽風光,很有少陵野老的「會當凌絕頂」的氣勢。視野所及處,大片大片的西伯利亞松、西伯利亞冷杉競相生長,方圓百里都是它們的身影,一派翠**流的樣子,很容易讓人忘記此刻是身處大漠的邊緣。小築的正門是用實心的杉木做成的,雖不精致,但那些不畏嚴寒的杉木精神卻顯現無余,這樣一來,就顯得有神氣了。再往前,就是小築的主要建築了︰六間亦是杉木做成的房屋,正面兩間正廳,左右兩邊各兩間廂房,多有江南園林的風格,鏤空的窗欞,雕花的柱子,凌空的斗拱,一派粵南風情。正廳前面的中央,是一個圓形的池子,不過三丈的直徑,里面卻活力無限。池水不甚深,齊膝蓋而已,碧綠飄渺,在這朗爽的清晨,不時有淡白色的霧氣兀自的從水面升起,白綠交融,頗有些瑤池的仙境。這是一團活水,阿爾泰山山頂的雪水匯成一條條小溪,行至天涯小築,就化作一道飛泉從右邊的高崖上躍下,剛好落在廂房的後面,經過底下的暗道,一路歡歌流到了眼前這個圓形池子里,當然,池子的左邊,同樣也有一條暗道,供池子里的水向左邊的廂房流出去,運動不息,生命不息。池中壘疊起一人多高的假山,長滿了碧綠的苔狀蚤綴,猶如南國小院台階上密密的苔蘚般,覆蓋在整個假山上,頗有盆景的味道。正廳的門楣上掛一橫匾,書「天涯」二字,陰文,有瘦金體的影子。大廳里面,各種家具都是清一色的青褐色,稍稍有些雕花,都似若有若無,一種淡雅的感覺油然而生。

吃過早飯,戰天涯就邀請他來正廳議事。兩人雖年齡相距二十多歲,卻感覺相見恨晚。談論起來相當的投機。從談話中,沙萬里明白了暢兒的一些身世︰戰天涯在經過天山的路上,于亂石嶙峋的小道上,發現了當時已經遍體鱗傷昏死過去的他,那時他還不過十五歲,戰天涯就把他帶回了天涯小築,精心照料,並施以內力治療,很快,暢兒就完全恢復了,整個人就是一個外表俊秀的孩子,戰天涯看著也高興。但是戰天涯拒不接受暢兒的認干爹之事,也不接受暢兒的拜師之禮,因為戰天涯這個人,人如其名,縱橫天涯,無牽無掛。後來暢兒就認他做主人,戰天涯未作表態,也就默認了。從談話中,沙萬里還了解到,暢兒本是不叫暢兒的,戰天涯救活他之後,覺得原先的名字太拗口,也無深意,就給他取名為暢兒,順口又有蘊義,暢兒就歡天喜地的接受了。加上戰天涯無妻無子,他自然對暢兒厚愛有加,視為親生,並慢慢的傳授他一些功夫。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暢兒也步入了中年,還是一如既往的守護在他身邊,不時照顧著已經年邁的他,勝似親生之子。

談了許久,無非就是武林風雲,江湖雜事。此刻,已是日上三竿,整個天涯小築都籠罩在一片金色祥和的陽光中,神秘而安寧。沙萬里這時才感覺時間不早了,就跪拜在地,抱拳對戰天涯說︰「恩公在上,不瞞你說,萬里這次前來拜見恩公,實則是有一事相求,還望恩公施以貴手!」戰天涯趕緊站起身來,一邊扶起沙萬里一邊道︰「有何相求?不必跪拜,折煞老朽也!」沙萬里卻紋絲不動,又道︰「恩公需答應了,我才肯起身。」戰天涯沒辦法,只得應允。這時,戰天涯才站起身子說道︰「如今簫劍這件事對我,乃至整個流沙堂干系重大,我已經決定孤身去泉州,放心不下夫人唐溫蕙和碧兒憶兒,還有流沙堂,我想請你暗中照顧一下他們和流沙堂,萬望恩公答應。」戰天涯停頓了稍許,模模發白的胡須,有些嘆氣的說︰「好吧,我盡老朽之力而為之,你就安心的去泉州,一路多多注意!」話畢,沙萬里又是一個跪拜道︰「多謝恩公!」戰天涯連忙扶起他,想再挽留他一會,沙萬里又急于想立馬去泉州,但是,眼看著已是正午時分,也到該吃午飯的時間了,再加上戰天涯一再的盛情挽留,他只好留下來。

很快,一桌酒菜上來了,雖算不上豐盛,準確說是樸素,不過對于在大漠里多日縱橫的人來說,有酒有菜,就已經是一頓難得的佳肴了。酒是陳年釀制的高粱紅,是沙萬里的最愛;菜是新鮮的花生米,外加香女敕可口的菜花和馬蘭頭,雖無葷菜,然而一兩道家常小菜,就夠二人細斟慢酌了。很快,沙萬里篩上滿滿一杯高粱紅,拿起酒杯恭恭敬敬的說︰「恩公,我先敬你一杯!」于是脖子一仰,頓時杯空酒入肚,一股豪氣在他胸膛中升騰。「此去一別,相逢不知何時,萬里,多多保重!」戰天涯端起酒盅,也回敬了他一杯,話語之中盡是惜別之情。

該走了,沙萬里立起身來,抱拳作揖︰「恩公的大恩大德,沙萬里此生不忘!」戰天涯從腰間模出一個青花瓷的小瓶道︰「這是‘雪蓮散’,用高山雪蓮,山巔的雪水,經七七四十九天文火熬制而成,能治百毒,你帶上吧,前路漫漫,珍重!」此時,暢兒已經將汗血馬牽過來,沙萬里從他手里接過韁繩,抱拳說︰「多謝!」然後翻身上馬,汗血馬經過一夜的休息,毫無倦怠之意,長嘶一聲,仿佛在和主人說我準備好了,向前方出發吧!沙萬里在馬鞍上再次向二人抱拳

作揖︰「後會有期!」戰天涯和暢兒都抱拳回應,然後,沙萬里一揚馬鞭,汗血馬勁蹄飛揚,向著茫茫的山下跑去,只剩下二人在天涯小築目送他離開,直至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小徑盡頭。

一路都是下山,汗血馬跑的相當的輕快,猶如馬蹄生風,沙萬里心里也有一種踏實之感,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可以安然的去泉州了。看著小徑兩邊墨綠的西伯利亞松和冷杉,他心里也是一片綠色,那片綠色里,滿是希望和安寧。

有詞曰︰

夜來風驟江湖暮,茫茫欲傾寒露。縱馬何方,彷徨自兀,大漠無人識處。蒼穹染霧,北斗只依然,暗中天助。渺渺銀河,遠光稀火兩三樹。

南窗一簾星雨,影孤誰為念,來往幽步。總憶他年,流沙萬里,別有歡欣無數。邀霜寄語,獨立向嬋娟,化為詞句。勁舞長鞭,看群山飛度!

《齊天樂》

注︰霜,借指月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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