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梟 六,大莊家爵

作者 ︰ 十三兒

這天夜里,我病了,病得很重。白慕替我診了診脈,苦嘆道,「先生身子本就虛弱,這剛好初春,怕是感染了風寒。」為了保險起見,他把墨老鬼找來了。

這墨老鬼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把了把脈,沉思了陣兒,突然皺眉道,「不對。」

一旁的白慕疑惑道,「什麼不對?」

墨老鬼盯著我那張沉睡的容顏,眯起眼來,暗自思索。心道,這人兒的脈象從表面上看是感染風寒的癥狀,但……他突然對白慕道,「你先下去罷。」待白慕退下後,他正準備伸手看我的眼瞼。突然,我睜開眼,一個巧妙的回旋,墨老鬼不會武功,再加上並無防範,所以被我輕而易舉地反手壓制在床上。這招兒是誰教我的?是旭環。

我掐住墨老鬼的脖子,他干脆懶得掙扎了,舉手投降道,「我的姑女乃女乃,你饒了我罷。」頓了頓又 里啪啦道,「毀你容的不是我,毒啞你的也不是我,下毒的更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一臉衰相。

我懶得理他,沉聲道,「你把‘追魂’的藥方給我。」

墨老鬼一驚,眼珠一轉,狡猾道,「你這不是為難我麼?我從未見過那藥,如何給藥方?」

我冷笑,淡淡道,「是這樣麼?」墨老鬼點頭,我突然笑了,眼神閃爍,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手段對付,這個我清楚得很。我突然伸手從旁邊拿出一個小罐子,嫣然道,「你猜,這里面有什麼好寶貝?」

墨老鬼死盯著我的手,唏噓道,「別……我真的什麼都不知。」

我垂下眼瞼,慵懶地半眯起眼來,突然不動聲色地用鉗子從罐子里夾出來一樣東西。那是一條蟲,一條又肥又短又黑又丑的蟲子,它笨拙地在空中扭動著它黑黝黝的身子,那長相實在是大自然的悲哀。我懶懶道,「這玩藝兒你可曾見過。」

墨老鬼的臉突然就黑了一大半。這東西他當然知曉,此蟲名為黑蝻,乃毒物也。若中此毒,雖可以解毒,但麻煩的是,全身的皮膚卻會發生病變,就像這蟲子那樣,黑乎乎的。

我非常滿意他的表現,淡淡道,「現在你知道了麼?」墨老鬼還是搖頭。我微微蹙眉,把蟲子放進罐子里,突然撫模他那張有些嫵媚卻俊逸的臉龐,陰柔道,「若這張臉孔變成了黑炭,那豈不可惜得很?」

墨老鬼不但有潔癖,而且還愛面子,也愛美。我這話無疑是一根刺,很不小心地刺到了他。果不其然,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咒罵道,「死女人,自己的臉被毀了,就……」我嫣然一笑,那張男子的臉龐上突然露出嫵媚的笑靨,令他渾身都爬滿了雞皮疙瘩,不自在道,「我……我說,我說。」

我優雅道,「白慕,筆墨候著。」

墨老鬼哀嘆道,「我招惹誰了我?」只要一想到決塵子他就手軟,老大的心腸可是天下無敵的。他無可奈何地念藥方子,而白慕寫方子。

好半會兒,待一切完畢後,我細細審閱了一遍,將其放進了衣襟里。第二日,我便開始細細琢磨那藥方子的事。但我對藥理還不太精通,故也只得小試,不敢大意。

宣元七十五年,秋。

宣寅大規模整頓軍隊,已令北渭人心惶惶,故北渭早已命龔親王與顧將軍及其三子都駐守邊疆,以防有所變故。而宣寅對驪嵐敞開大門,以示友好和睦。秦祭的野心,也即將展現出來。

民樂寺。

民樂寺不過是一間最為普通的寺廟罷了。它的建築早已古舊,那暗紅色的大門仿佛歷經滄桑,已經斑駁得傷痕累累。只有那依然古舊的磚瓦,它們充斥著古文明的氣息,及那種身在濁世中的清幽淡然。它不像普陀寺,早已被人氣及旺盛的香油燻得面目全非,已失去了寺廟本身的意義。而民樂寺,依然靜靜地屹立在這里,融于世俗,卻並未沾染上世俗之氣。

一棵樹,一個人,一張石桌,四個石凳。人,坐在石凳上,閉目養神。他靜靜地坐在石凳上,渾身都已經放松,仿佛已與天地融為一體,達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他是和尚,一個很好看的和尚。他的手干淨修長而完美,他的五官若細細端詳並不細致,但若它們聚集在一起,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完美。更或許,那是一種氣質,與生俱來的氣質。

秋,總會令人莫名感傷,但傷感也有美的時候。一陣秋風掃來,霎時,漫天的落葉繽紛起舞。那些落葉竟是紅色的。那張揚的紅,四處飄散,它們落到了他的那身雪白上,可他依舊紋絲不動,它們的清擾似乎並未走進他的世界。

靜了,天地間仿佛一片寧靜。那些細碎的紅葉隨風飄散,它們飄散到了每一個角落,飄散到他的身上,飄散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而那幅畫,落入了另一個人的眼底。

一個黑衣男子,他靜靜地佇立在那片炫目的艷紅中,背影修長挺拔。他的臉龐英俊而堅毅,眸子深邃而淡漠,他抿著唇,那優美的線條令他顯得異常魅惑人心。風,吹亂了他的發絲,吹散了他的衣衫。那在風中飄散的衣衫竟仿佛充滿著靈氣,顯得異常優雅飄逸。他,無疑是一只慵懶而優美的獵豹。是的,只有黑色才能襯托出秦祭的完美。

如果說秦祭的神秘魅惑令人心悸,那麼,那樹下的白衣和尚便是另一種風情了。他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身未動,心,亦未動。而更要命的是,這秦祭也怪異得很,他也就干站在那里,也不動。

直到許久之時,那白衣和尚突然動了。他緩緩地睜開眼,那是一雙令人震懾的眸子,它淡然,清澈,寧靜。那眼神,竟與秦頌有些相視,但細看之下,卻又不像,因為它並非像秦頌那樣無欲無求。「王爺好定性。」聲音輕細,淡然透徹,很有味道的聲音。

秦祭淡淡道,「爵主過謙了。」

和尚垂下眼瞼,平靜道,「王爺可知此樹之名麼?」

秦祭凝視著地上細碎的紅葉,淡淡道,「此樹名紅桑,乃驪嵐國樹。」

和尚突然笑了,那抹笑靨平靜淡然,卻仿若鵝毛不經意間在湖面上驚鴻一瞥,令人回味無窮。這不,秦祭正暗自斂神兒。和尚淡淡道,「王爺果然是有心人。」

秦祭平靜道,「那爵主呢?」

和尚一怔,他突然緩緩地起身。頓時,滿身的碎紅滾落到地上,露出他修長優雅的身軀。他深深地凝視秦祭,淡淡道,「王爺肯屈身降貴,爵又豈敢不從?」

秦祭笑了,那雙黑眸仿若在夜空中閃爍,竟如星子般閃亮。他揚起唇角,淡淡道,「爵主可否借步詳談?」

爵行了行禮,淡淡道,「王爺請。」

一間清靜雅致的小屋。秦祭坐在椅子上品茶,頓覺口齒醇香。良久,他奇道,「此茶何名?」

爵淡淡道,「此乃紅桑。」頓了頓又道,「四月紅桑開花,將其花瓣晾干腌制,密封,待紅桑落葉時取出,再用清泉煮水泡之,即成。」

秦祭垂下眼瞼,心道,此人好細的心思,平靜道,「爵主果然好雅興。」

爵淡笑道,「王爺親自登門拜訪,爵煮紅桑相待,誠意二字已盡。」

秦祭也笑了,淡淡道,「那麼,宣寅對貴國大開方便之門,算不算誠意?」一臉狡猾。

爵微微一怔,平靜道,「驪嵐朝政素來畏縮,怕是不解風情了。」

秦祭眯起眼來,慢條斯理道,「可驪嵐卻有一人能體會到本王的良苦用心。」

爵不動聲色道,「王爺說笑了。」

秦祭正色道,「爵主當真如此認為?」爵突然不說話了。良久,秦祭以退為進,淡淡道,「看來本王倒是唐突了。」頓了頓又道,「若不然,本王改日來訪?」爵仍然不說話,秦祭起身拱手道,「那本王改日再來登門拜訪。」說著便瀟灑離去。就在他離去時,爵突然抬起頭,目中隱匿著高深莫測。

待秦祭離去後,這時,又一名灰衣男子緩緩地走到爵的面前,微微蹙眉道,「爵主有何打算?」

爵慢條斯理地品茶,淡淡道,「伊澤,你如何看待驪嵐朝政?」伊澤一怔,爵突然抬起頭,笑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寫滿了淡淡的笑意,他懶懶道,「你說罷。」

伊澤嘆了口氣,喃喃道,「驪嵐朝政**,若宣寅與北渭任何一國強攻,必定亡國。」

爵閉上眼,良久,他平靜道,「你又如何看待祭親王此舉?」

伊澤沉思了陣兒,「這祭親王的心思恐怕也叵測得很。」

爵睜開眼來,淡淡道,「這驪嵐朝政就如同一顆爛心的梨,若利用祭親王將其心挖掉呢?」

伊澤大駭,唏噓道,「萬萬不可,這豈不是引狼入室?」

爵挑了挑眉,笑了,「非也。」伊澤甚是疑惑。爵若有所思地舉起那杯茶,淡淡道,「若引狼入室,一來可以趁機鏟除朝中**,二來也可趁機注入新生。再者,若宣寅進攻驪嵐,你以為北渭會靜觀其變?」

伊澤仍然不解道,「屬下愚鈍,實在不明白爵主之意。」

爵饒有趣味道,「據聞這祭親王惹上了一個冤家。」

伊澤平靜道,「鳳儀樓的茉夫人?」

爵垂下眼瞼,淡淡道,「此女的事跡我也知曉些。不過,據北渭隱士來報,此人正躲在北渭。」

伊澤狐疑道,「那又如何?」

爵盯著他,冷聲道,「不如何,她不過能讓祭親王忙得跳腳罷了。」

伊澤甚是驚疑,「她亦不過是一介女流,何來此番能耐?」

爵微微嘆了口氣,淡淡道,「能牽制住祭親王者,就唯有此人。」一臉精明睿智。

秦王府。

秦祭與小君子,花滿樓正在八角亭下閑聊,突听下人來報,「王爺,有客人求見。」

秦祭垂下眼瞼,淺笑道,「來者何人?」

「一個和尚,自稱爵。」

小君子喜道,「王爺英明,此人果然來了。」

秦祭慵懶道,「你們先退下。」

此時,秦祭正與爵對弈,一局下來,爵敗了。秦祭乃聰明人,又怎會不懂其中之意?他正色道,「爵果然是祭的知心人。」

爵微微一笑,淡淡道,「還望王爺日後給爵留一條後路。」

秦祭苦笑道,「爵自謙了。」頓了頓又道,「王府里有些驪嵐小物,爵可感興趣?」

爵搖了搖頭,突然狡黠道,「近日我無意得知一個消息。」秦祭一怔,爵嫣然道,「據聞那茉夫人在北渭。」

秦祭正準備飲茶,卻突然一顫,那茶水不小心沾到了衣衫上,他垂下眼瞼,並未出聲。爵不動聲色道,「據聞此人在駱翼山。」

秦祭強壓制住內心的翻滾,面色平靜道,「爵果然取笑本王了。」

爵微微揚起眉毛,故意轉移話題道,「不知王府里可有驪嵐的紅桑酒?」

秦祭一怔,「爵也飲酒?」

爵笑了,那張臉孔上渲染著說不出的溫煦儒雅。他淡淡道,「我雖是和尚,但除了女人不踫外,飲酒吃肉殺人,照不誤。」

秦祭苦笑道,「果然是個古怪的和尚。」

直到下午時分,爵才離去。待爵走後,小君子出來了,嘆道,「這驪嵐隱士的大莊家果然非凡人。」

秦祭閉目養神。良久,他懶懶道,「明年得好好養精蓄銳才是。」他突然睜開眼,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暗藏野心。小君子垂下眼瞼,不說話了,雙方一陣沉默。好半會兒,秦祭突然道,「她在北渭,駱翼山。」

小君子一怔,他當然明白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微微蹙眉道,「你作何打算?」

秦祭歪著頭,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良久,他淡淡道,「我總不能用強再把她搶回來。」

小君子居然調侃道,「總算開竅了。」

秦祭盯著他,挑眉道,「若要抓一只螃蟹,總得先拿誘餌把它引出來才行。如果強硬把它抓來,那鉗子定然會夾人。」小君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到時恐怕不是鉗子,而是火藥。

現如今,驪嵐隱士的大莊家出來了,而秦祭的算盤可打得呱呱響。現在是宣元七十五年,而明年,他準備養精蓄銳。不錯,吃飽了喝足了才好動手捕獵。

秋末時,拜月兒已有身孕。

一間古雅別致的小屋,一面精致的銅鏡,一個美麗的女子,一張似曾相識的面龐。她痴痴地凝視著銅鏡中的人影,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漩渦中。拜月兒,她只是替身,只是一個傀儡。秦祭,祭親王,他冷漠邪魅,高高在上。可她痴了,拜倒在他的腳下,甘願成為傀儡。她喜歡他睡著時的樣子,像孩子似的無邪。喜歡他深邃時的冷漠,雖不語,可他的眼神卻是溫柔的。喜歡他摟著她,很緊,仿若她是雪似的,會從他的指尖流過。可她明白,這些不是因為她。

良久,拜月兒怔怔地望著梳妝台上的那只碗,那湯藥是秦祭給她的賞賜。他說,若你還想留下,就打掉它。他說,除了夏茉兒外,誰也沒有資格替我產下子嗣……

淚,流淌在臉頰。她低下頭,無辜地絞著衣角。是的,她是無辜的,她哀求他,懦弱地乞求。可他依舊如此,如此冷漠,如此無謂。

良久,一個年齡稍大的婢女緩緩地走了進來,她輕聲

道,「姑娘……」

拜月兒抬起頭,突然抓住她的手,顫聲道,「龍兒,我該怎麼辦?」

龍兒微微嘆了口氣,她突然坐到她的旁邊,柔聲道,「龍兒在秦府呆了十二年,關于這茉夫人與大少爺和王爺的事龍兒也都清楚。」她低下頭,嘆息道,「傻姑娘,茉夫人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王爺不顧性命救她,卻又屢次傷她,故茉夫人離去。」她突然又看了看那碗藥,淡淡道,「當初王爺也是擅自做主把茉夫人肚里的孩兒打掉,所以才……」

拜月兒垂下眼瞼,苦笑道,「他愧疚是麼?所以他自責,固執地認為只有她才有資格?」龍兒不說話了。好半會兒,拜月兒突然端起那碗湯藥一飲而盡,她落淚了,卻仍然堅毅道,「我不信,我就要打動他。」她的身軀孱弱,卻依然堅韌。秦祭,是的,祭親王,她要挑戰他,要融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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