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凝心驚膽戰地去了三太太的風雲小築。三太太並沒有特意為難她,而是香兒把她安排到下人房去當洗衣工。小凝萬萬沒料到這秦府所有的下人衣物都歸她一人處理。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堆小山,咬了咬唇,忍了,便不動聲色地開始干活兒。
從大清早一直洗到晚上,小凝都沒說過一句話。她只是咬緊唇,狠狠地揉搓著衣物。直到大半夜,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了莫愁小樓。她躺在床上,倔強的眼淚流了出來,仿佛害怕別人看到似的,用被子捂住頭,躲在黑暗里偷偷地哭泣。
秦殃出府已經有十日了。這十日以來,小凝都在風雲小築。她每天都洗衣服,劈柴,燒水,洗碗。她的手已經嚴重損傷,月兌了幾層皮,甚至裂開了。可她一直默默忍受。但很多事情並非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旁邊的男僕對她動手動腳,這令她極為難堪,厲聲道,「放尊重些。」
男僕甲道,「喲,還假裝正經呢,誰不知道這小賤人哩,那媚功……嘖嘖。」
小凝怒道,「誰是賤人?」旁邊的另一個女人道,「真是不要臉,也不瞧瞧自個兒的模樣,就憑你,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敢勾引三少爺。嘖嘖,狐狸精。」小凝咬緊唇,委屈地忍受,不出聲。心道,罷了罷了,我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我並不知道這段時間小凝都在三太太那里,那邊並未走漏任何風聲。而且,倘若我老往那邊跑也不好。就怕三太太落下口舌,會為難小凝。我本以為小凝若受了委屈定會來找我的,怎知她卻不出聲,默默地承受著三太太的折磨。
這日,我實在憋不住了,專程來莫愁小樓看看小凝,卻沒見到人兒。听其他丫頭說小凝去了三太太那里。我的心一沉,滿面寒霜。我固執地在莫愁小樓里一直等著,直到天黑為止。當小凝回來看到我時一驚,趕緊把手藏在身後,她的小動作都落入我的眼里。我不動聲色道,「你去哪里了?」
小凝唏噓道,「三太太那邊有點事,故叫我去幫幫忙。」
我挑眉道,「是這樣麼?」
小凝點了點頭,「讓大少女乃女乃費心了,丫頭很好。」
我眯起眼,淡淡道,「我口渴了,我要喝茶,你去給我倒杯茶來。」小凝趕緊去給我倒茶,我突然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心口一堵,厲聲道,「這就是幫忙麼?」
小凝無助地跪了下去,「大少女乃女乃……」
我盯著她,恨聲道,「你說,這三太太是如何待你的?」
小凝顫聲道,「大少女乃女乃,丫頭是自願的,您別……」
我一臉寒霜,「好一個自願。那明兒你回清秋閣去,給我刷一個月的碗,洗一個月的衣裳,每天給我掃地三十遍……」
小凝驚道,「您……您都知道了?」
我冷聲道,「她讓你做了什麼事,我就得要她加倍還回來。」
小凝哭著求我,「大少女乃女乃,這都是丫頭甘願的,這怨不得三太太。」
我望著她,只覺得心疼,「傻丫頭,她把你折磨成這樣子,我不甘心。」
小凝搖了搖頭,「為了三少爺,值得。」
我的眼角微微濕潤,「你這又何苦?我不是給你說過不要忍氣吞聲的麼?有委屈一定要說出來,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心疼,心疼。」
小凝流淚道,「對不起,我讓您擔憂了,可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別找三太太麻煩,求您了。」
我抱住她,柔聲道,「傻丫頭,你別傻了,跟我回去罷,三太太是不會放過你的。」
小凝固執地搖頭,「我不回去,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要走下去。」
我恨聲道,「秦殃不可能一直都守著你。只要有機會,三太太就會弄死你的,你明白麼?小凝,你清醒些,別再陷下去了。」
小凝望著我,「就算死也值得。」我呆住,只覺得心底冒出一股無名火,頓覺無力挫敗。我突然扇了她一耳光,又突然抱住她,流淚道,「死丫頭,我該拿你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小凝溫柔地笑了,「茉兒,我明白你關心我,疼惜我。可我相信,你是理解我的。因為你也愛過,不顧一切地愛過。」那一瞬,我的心口被堵住,酸澀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我牽著她的手,一滴淚落到她的手背上,滾燙。她把手縮了回去,我道,「疼麼?」
小凝搖了搖頭,「不疼。」
我泣聲道,「傻丫頭,都弄成這樣了……能不疼麼。」
小凝溫柔地安慰我,「我不疼的,真的不疼。」我垂下眼瞼,突然偏過頭,眸子里閃過了一絲怨毒。
第二日,我強行把小凝拖到清秋閣去了。我從曾大夫那里取了些藥,親自給她上藥。我的動作很輕,但她的眉頭卻擰成了一團。我盯著她,心道,秦殃,你定要給我個交待,否則,休要怪我無情。
三太太一听小凝在清秋閣,便來找茬了。她大搖大擺道,「喲,大少女乃女乃的丫頭就是不一樣,嬌氣得很哩。」
我笑道,「三太太您說笑了,這當丫頭也不容易,得看遇到什麼樣的主子了。」
三太太盯著我,笑里藏刀,「我正奇怪呢,這殃兒從您這兒要個丫頭做甚。想來呀……嘖嘖。」
我冷笑,心道,好你個死老太婆,說我不檢點麼?突然機智道,「三太太您抬舉我們清秋閣了,不過也是,能入三少爺的法眼……想來也不容易,您說是麼?」我故意盯著她,看我不氣死你。
果然,三太太的面子有些掛不住,「大少女乃女乃,您這丫頭既然已經送給了殃兒,現在又要回來……這不是言而無信麼?」
我挑眉道,「我正奇怪呢,這丫頭是送去莫愁小樓的,怎跑到風雲小築去了,嗯?」我的眼角牽起了一抹陰邪的笑意,故意歹毒地揭她的短。
三太太不自在地干咳一聲,「這莫愁小樓與風雲小築有區別麼。」
我柔聲道,「當然沒有,只不過,在三少爺的眼里……恐怕有些東西是有區別的罷。」三太太不禁後退兩步,她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借刀殺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踫了一鼻子的灰,悻悻然地走了。待她走後,小凝憂慮道,「大少女乃女乃,我還是回去罷。」
我笑了笑,「不必了,秦殃這幾日便回來了,你就呆在我這兒罷,我要他親自來接你。」
小凝驚惶道,「這……恐怕不妥。」
我望著她,柔聲道,「傻丫頭,若不借他的手滅滅三太太的威風,日後可有得你好受的。」
小凝感激地望著我,「大少女乃女乃,我……」
秦頌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這凝脂膏給小凝用去罷,可以除疤的。」
我笑了笑,柔聲道,「你在哪里找的?」
秦頌不準備回我的話,只淡淡道,「茉兒,你這招借刀殺人恐怕夠得三太太折騰了。」
我甜膩道,「這丫頭性子弱,若我不給她撐腰,豈不活該被人欺負了去。」
秦頌寵溺地望著我,「是該滅滅她的威風。只不過,三弟似乎從未發過脾氣。」
我挑眉道,「那我倒要看看了。」
兩日後,秦殃回來了。當他風火雷霆地趕回莫愁小樓時並未看到小凝,丫頭同兒說小凝在清秋閣。秦殃面色一涼,「她為何在清秋閣?」
同兒小聲道,「這個……奴婢也不大清楚。」
秦殃趕緊奔往了清秋閣。我正與秦頌下象棋,而小凝在一旁觀望。秦殃突然像龍卷風似的掃了進來。我們全都怔住。我突然悠然道,「夫君,您的棋子掉了。」一臉饒有趣味。
秦頌微微錯愕地撿起棋子,嘆道,「我以為天上掉石頭下來了。」
我笑了笑,「呀,你還想吃我的車?」
秦頌淡淡道,「我不吃你,我不過是想借你的一顆棋子而已。」
秦殃似乎已听出了秦頌話中有話。他突然一把抓住小凝的手,小凝吃痛驚呼,秦殃大驚。他粗魯地扯開小凝手上的紗布,一怔。小凝驚恐地望著他,「三少爺,你……」
秦殃的嘴角掀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一臉深冷陰殘,「痛麼。」
小凝唏噓道,「不痛。」
秦殃盯著她,突然捏她的手,「不痛?」
小凝痛得直哆嗦,仍然道,「不痛。」
秦殃眯起眼,陰鷙道,「你給我來。」說著強硬地把她拖走了。
我與秦頌對望,「你說秦殃會怎麼做?」
秦頌搖了搖頭,苦笑道,「只望他別一把火燒了風雲小築才是。」
風雲小築內,三太太正與大太太閑聊。正當她們聊得起興時,突見秦殃來了,還拖著一名丫頭。秦殃面無表情道,「大太太可否先避避?」
大太太一怔,沒反應過來,「避避?」
秦殃冷聲道,「若您要執意呆在這里也無妨,只不過,我擔心會惹火上身。」
大太太面色微怒,但看他神色不善,若有所思地走了。她是聰明人,不會吃飽了沒事找事做。三太太強笑道,「殃兒這麼快就回來了麼?」
秦殃冷笑道,「母親嫌快了麼?」三太太干咳兩聲,秦殃又道,「我這丫頭的手是怎麼回事?」
三太太面色一涼,「殃兒就為了一個丫頭來跟我頂撞麼?」
秦殃眯起眼,「你錯了,你誰都可以動,但不可以動她。」
三太太冷聲道,「她不過就是一個卑賤的丫頭而已,值得你如此動氣?」
秦殃面無表情,「她雖是丫頭,卻不下賤。」
三太太叫囂道,「她敢勾引你就是賤人,小賤人。」
秦殃淡淡道,「您再說一次?」
三太太就不信這個邪。心道,難道他還會反天了不成?「她就是賤人……」
秦殃的脾氣一向都好得很,他似乎從來都未曾發過火,故三太太才敢挑戰他的耐性。但這次三太太錯了,不發脾氣不代表沒有脾氣。秦頌也猜錯了,風雲小築並沒有著火,它還完好無缺地立在那里。只不過,這只是表面。秦殃的動作就如同他的人那樣,狂暴。
風雲小築里一片狼藉,所有能碎的東西無一幸免。三太太早已嚇得花容失色,頭發凌亂地批散,像遭受酷刑的小老太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所有的僕人們都逃走了,仿佛這風雲小築宛如地獄般駭人。而秦殃無疑便是那個撒旦,瘋狂暴戾的魔王。
小凝早已被嚇傻了,雙腿發顫。她無力地癱軟在秦殃的懷里,只希望自己趕快暈過去。三太太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秦殃的腿,驚恐道,「殃兒,你饒了我罷,我不敢了,不敢了。」秦殃盯著她,淡淡道,「松手。」三太太搖頭,不松。秦殃眯起眼,厲聲道,「松手。」
三太太趕緊松開了,泣聲道,「殃兒,求你看在老爺的份上饒了我罷。」
秦殃沉默,慵懶道,「那也行,道歉。」
三太太一驚,「你要我跟這個丫頭道歉?」
秦殃懶懶道,「有何不可?」
三太太一怔,不禁暗自握緊了拳頭,眼底暗藏著忌恨。心道,你有種。不禁唏噓道,「小凝,這事兒是我的不是,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次就請你饒了我罷,我保證再也不傷害你了。」
小凝本就心軟,見三太太此番模樣,早已嚇傻了,唏噓道,「三……三太太,小凝不敢,您這是折煞奴婢了。」說著求助地看了看秦殃。秦殃滿意道,「娘想必已累了,您好生養養神兒,歇歇氣罷。」小凝總算松了口氣,剛想掙月兌秦殃,卻滑落下去。秦殃順勢一把抱起她,不顧她掙扎,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風雲小築。
三太太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她不禁喃喃道,「大少女乃女乃,算你狠。若我不把你這丫頭弄死,就算白活了一場。小賤人,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