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人驀然間消失了,只留下了兩個聲音,「蘇六兒,記住,給你下毒的一個是你身邊的人,一個是你要去找尋的人,我走了……保重,千萬記得五日內趕到落鳳鎮。」
鄧老頭閃亮的腦門上,無人察覺的泛起了一層冰霜,他的手開始不由自主的抖上了,面前的六兒莫不是已經魂歸森羅殿,去到望鄉台了。
姜湯啊。
誰給六兒喝的姜湯呀。
老夫定不饒恕。
沒有人看的出鄧老頭此刻的心跳有多麼的劇烈,事已至此,是立刻向大家宣布六兒已經亡故的消息……還是……
鄧老頭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異常沉重的跳動著,他于內運功調息,于外保持著平靜的面貌,卻仍難掩飾自己的憤怒和悲傷。
「小六她……」鄧老頭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嘴唇,欲言又止,「她……她……」
正在緊要關頭,「落……鳳……鎮。」六兒紫丁香般深暗的嘴唇緩緩的開啟了,她那芍藥一般潔白無瑕的臉龐,讓人肅穆與揪心。
鄧老頭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連帶著右臂微微抖動了一下,六兒已經蕩然無存的脈搏居然又恢復了緩慢的跳動。
平滑而穩健。
這脈動怎麼反而比昨日的更強韌有力了。
「我要去……落鳳鎮,去落鳳鎮……」六兒的唇角微微的翹了翹,密密長長的睫毛蒲扇著,眼楮眯成一道縫隙,眸光在淡然中似乎還有著些許的希望。
大家都聚攏了過來。
「六兒,你醒了?」
「臭丫頭你醒了。」
「妹妹你醒了?」
「醒了。」
「六寶。」蘇成渝激動的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喚著六兒的乳名。
這個叫六寶的小家伙當初在她娘肚子里轉筋的時候,肯定不會料到,自己總是讓身邊的人玄心不定。
六兒勉強睜開了眼楮,眸光黯淡,目若懸珠,她打量著每一個人︰郭素素,鄧老頭,爹,哥哥,阿達,魯四寶,劉彩雲……
「……給你下毒的有一個是你的身邊人……」剛才在夢里,還是在幻境里,遇到的那個白衣女人,在消失的最後一刻,鄭重的發出警告。
真像是一個夢魘。
六兒帶著三分恐懼七分懷疑緊緊閉上了雙眼。
說實話,六兒不願意相信那個陌生的白衣女人,但是一種強烈的預感,又讓她渾身不舒服,懷疑自己最親近的人,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見到六兒死而復生,鄧老頭趁人不備,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長出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六兒,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老夫為你號脈的時候發現,你的脈象沉穩有力了,看來老夫昨夜為你運功調息,真是沒有白白的耗費功力啊。」
鄧老頭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付出的必須得有回報。
沒有回報也得落聲叫好。
六兒故作鎮定的笑了笑,表情有些不自然,「多謝干爹。好,好多了,剛才我是不是吐了……一口黑色的血,現在心口……感覺……舒暢多了。我,我想起床。我能起來」
六兒試著掀開被子坐起來。
鄧老頭輕輕按住了六兒的雙肩,「傻孩子,躺著吧,好好將養幾日,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六兒側著頭歪歪的點了點,嘴唇從絳紫色漸漸恢復了一些粉紅,「干爹,我沒事了,你們……你們都出去吧,不要擔心我,我想讓……」
六兒偷偷看了眼阿達,有些羞澀,「阿達……我想和他說些話。」
大家互相看了看,再三囑咐六兒注意休息後,紛紛退了出去。
阿達蹲在六兒的身邊,見人們都出去了,立刻變了嘴臉,一副惡狠狠凶巴巴的模樣,「你……如果不是看你這麼虛弱,我還會打你的。沒出息,以後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
說著阿達抓住了六兒冰涼的小手。
六兒瑩瑩的目光仿佛是暗夜里的星光,「我不會死的,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一個白衣女人來找我,她說她認識我,要我五天內一定要去落鳳鎮。」
阿達伸出了大手,把手背貼在六兒的腦門上試了試,「小胖豬,你是不是發燒了。唉,怎麼一點都不燙啊。」
阿達像個孩子一般,氣的兩頰鼓鼓的。
六兒強撐著精神笑了笑,「我們……你和我去落鳳鎮。」
阿達輕輕撫弄著六兒的頭發,「傻瓜,這世界上真的有落鳳鎮嗎?」。
六兒狠狠的眨了下眼楮,「有的,我和爹來的時候,經過了那里,我要去。」
阿達雙手抱在懷里,無奈的歪著頭,「我和你去,我們……不如,離開這里。」
六兒看到阿達的眼神里似有著什麼心事,「你……」
「唉。」阿達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如果我們在這里,要怎麼才能告訴大家我們不是姐弟哪。我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听到阿達這句貼心的話語,六兒心中忽然暖暖的。
她得意的想起了梁武帝的那句詩,便緩緩開口了,「登長樂之高山。下句。」
阿達壞壞的搖著頭,「好像是鴛鴦什麼吧……」
六兒努起了小鼻子,「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要打趣我,你不會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會。」
阿達低頭笑了笑,「浴……愛河之深際,愛河里還是有鴛鴦呀,難不成,你讓成雙成對的鴛鴦和小魚都死了不成。」
六兒望著阿達紅紅的眼楮和黯黑的眼圈,「我很想哭,阿達,我……好孤獨。」
話音剛落,阿達伸手毫不客氣的照著六兒的小臉上就是一巴掌,輕輕的,「真是混蛋一枚,你有爹,有哥哥,有朋友還有,還有個情哥哥,你還孤獨?無病申吟。」
六兒輕輕的抬起了冰涼的小手,尋找著阿達的大手,「阿達,我沒有騙你,我從小的時候,就覺得,我很孤獨,好像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這話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
阿達表情平靜的抓住六兒尋來的小手,「唉,我真是罪人了,你剛恢復,別說那麼多話,我出去了,我先出去了。」
阿達站起身,忽然不聲不響的跑出了帳篷。
六兒的淚水緩緩的滴落在灰暗的被褥上。
世界這麼大,她是如此的孤獨。
難道沒有人懂得她的話嗎?
連阿達也不懂。
痛苦的時候,不如睡去,在夢境里尋找自己……
六兒蒙了被子沉沉的睡去了。
世上難得一知己,可惜沒有人懂的自己的心聲,沒有人願意走進來看看這個小丫頭最真實的內心。
他們只看到她像烈日,像火花。
卻不知道,她在暗夜里也有過淚水和悲傷,迷茫和恐慌。
落鳳鎮……
六兒想讓自己夢到陌生女人說的那座小鎮。
當一個人,只能通過做夢才能活得不再孤獨,她的人生就不再是燦若星辰了。
她是七煞星,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殘酷的現實。
阿達跑出了帳篷,一個人在軍營里橫沖直撞的跑著,怎麼可能,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個人和自己一樣,覺得自己生而孤獨
阿達失憶了,但是他與生俱來的孤獨的感覺,從來沒有消失過,如影隨形。
周圍的人奇怪的看著這個奔跑的英俊的少年,他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驚喜或刺激,可以讓他如此肆無忌憚的盡情奔跑。
一個確定的不能再確定的決定在阿達的腦海中定格了︰有一天要帶著六兒離開,無論去哪里,離開這里。
然後去尋找真正的自己。
第二日清晨,六兒已經能夠下床了,在鄧老頭的眼中,這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蘇六兒告訴了大家一個決定,她要告假去落鳳鎮。
只因為一個夢就要去……听說落鳳鎮已經被金人佔領了,所有人都是一臉的否定。
但是,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決定,她去找董青告假,誰知董青推說病了不想見她,從熱熱乎乎忽然變得冷冷淡淡……
蘇六兒當然不會知道董青發生的那件他永遠都不想提起的事情。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那個秘密是董青心里不能撩撥的一根鯉魚刺,直刺入心,動捻就能要命。
與董青的懊悔痛楚相比,某一個人在世界上最陰暗的角落里卻悄悄的笑了,笑著笑著流下了眼淚。
董青要請調的事情已經盡人皆知了。
劉彩雲機關算盡,但是,她沒有算到董青會走。
但是就算他要走又怎樣,她願意默默隨他到天涯海角,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過去她的心是屬于他的,現在她的身也是屬于他的。
她戀著他,病入骨髓,無藥可救。
六兒在眾人的阻攔之下,還是無法放棄自己的想法,她于這一天的下午消失在了軍營里,帶著阿達。
作為報復,六兒偷了劉彩雲的黑旋風馬走。
阿達發現,這個一貫傻乎乎呆兮兮的小丫頭,一夜間仿佛改變了許多。
為了出去方便,六兒換了一身男裝,帶著她那個掉進冰河里都沒有沖走的獨眼眼罩。
這眼罩在阿達心目中頗具喜感。
落鳳鎮要翻過一坐山,穿越兩個重鎮才能達到。
一路上六兒少言寡語,阿達也若有所思著,倆個人只管趕路,各懷心事。
六兒實在是不得不琢磨白衣女人的話,給她下毒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她要尋找的人,一個是她身邊的人……
那女人何從說起……
阿達見六兒一整天只顧騎馬趕路,對自己不理不睬,有點按耐不住了,「喂,你有心事吧?叫我出來陪你走一趟落鳳鎮,一路上愁雲慘霧,也不對我說句話。」
六兒撅了撅小嘴,「我在思考。」
阿達瞪大了眼楮,「你說什麼?思考,傻傻的小六開始學會思考了?」
六兒瞥了一眼阿達,思量了一會兒,「我想去找一個人。」
阿達撓著頭,「找什麼人?」
六兒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簾,「我……我身後這把刀便是他送我的,我想去……」
阿達一臉冷漠的帶住了馬韁繩,煞有介事的問著,「是男的吧?」
六兒也停了馬兒的腳步,「嗯。」
阿達頓時火冒三丈,情難自已,「你?哼,你自己去吧。我回去了。」
說罷,阿達一撥轉馬頭,側臉對著六兒,「你……是我的居然還敢想別的男人,誰要陪你去。我走了再見。哼。」
六兒以為阿達只是說笑,誰知道,阿達真的說著就沒影了。
六兒狠狠用小腳跺著地,「死阿達,心眼的比螞蟻還小,我只是想去試試看江雨大哥能不能尋到……」
天地這麼大,她到哪里去找江雨哪?
她其實只想去確定江雨是不是已經成家生子了,還是一直恪守著那個六年之約。
一想到往事,六兒又矛盾了起來,萬一江雨尚未婚配,那麼自己要怎麼選擇哪……
忽生情愫的少年,還是六年來自己一直朝朝暮暮思念的大哥哥?
六兒片腿上了馬,她拉了拉自己的獨眼眼罩,頗有一種壯士扼腕的感覺,此次去落鳳鎮,去結果周一航,為民除害……
頗為讓人糾結的一件事情。
一提起殺人,六兒是真的怕了,一想到錢大海和徐小昆,六兒想起了自己義兄陳老八,大哥怎麼一直也沒來看自己呀,難道是太忙了嗎?
不會呀,自己失蹤的事情折騰的滿軍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難道是……
陳老八已經在戰場上亡故了?
和嗦大哥一樣為了光復大宋的河山,殞身不恤了……
六兒迎著山間陰涼的風兒,心里一陣酸楚,死者長已矣,生者要繼續好好活著,有一天可以讓他們看到大宋的江山恢復萬里無雲。
終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吧。
六兒正想著,就感覺到身後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聲。
「喂,你慢點,蘇六兒,說你哪?」阿達縱馬一躍,躥到了六兒的身側。
六兒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和我再見嗎?」。
阿達低下頭尷尬的笑了笑,「我……我那是去方便了,這路沒有人陪著,你一個人怎麼辦才好,萬一遇到豺狼虎豹山雞夜貓,哈哈哈。」
六兒撥開嘴角吐著粉女敕的小舌頭,「才不會哪,我們穿過這座上,再繞些路便能到飛霞陣,我記得上次和爹爹就是這麼走的。」
阿達關切的問道,「你……不怕嗎?我說你就這麼出來。」
六兒搖著頭,「怕啊,可是,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出來,上次我一個人跑到金營去偷羊腿,然後又去送情報……」
話一出口,六兒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兒彎彎的笑了起來,「我是說,阿達,嗯,你……你想過你以後的打算嗎?」。
阿達認真的看著六兒,夜風把他的發吹的飛揚起來,冷峻而迷人,「想過,自私的帶你走。」
六兒不解的看著阿達,「我……我不會和你走的,我不能把我爹,我哥哥還有素素胖姐姐她們丟下。」
阿達吐了口氣,眼神中透出了一種超越年齡的理智,「你在這里只能等死。」
六兒的嘴唇顫抖著,「我知道。」
阿達往前帶了幾步黑旋風,一打橫攔在了六兒的追風前,「臭丫頭,我不讓你死,你不許死」
六兒喘著粗氣,「你……你,你,你是不是大宋的子民,生為大宋的子民,又是江湖豪杰,怎麼能自己在北邊或是南邊苟且偷生哪。至少,我要跟著我爹。」
阿達帶著馬韁繩重又催動了馬匹,「明知道你會死,還讓你去死,我失職。你是我的,你不許死。」
六兒哼著沒有搭理阿達,過了一會兒,她嘟囔道,「膽小如鼠的膽小鬼。哼。」
‘哈哈哈哈。‘阿達狂笑著,霸氣超然,‘你們這樣打打殺殺又用麼,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道理你們都不懂,要是我,也學了金人,他們綁咱們的皇帝,咱們綁他們的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