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四十來歲的黑臉大漢究竟是什麼人?
六兒皺著眉頭,看了看大壯和小壯。
大壯清了清嗓子,從袖口里掏出了一份手諭,正準備開口,他看了看,臉有點發燙,好幾個字都認識,但是紙上一共好幾十個字。
小壯一把搶過那張手諭,塞在袖口里,嗔道,「我說你不認識字就別裝大尾巴狼了,我來說吧,今日大將軍讓各營互查,搜出六營有個帳篷私藏了兩壇酒。巧的是,正是報失蹤兩人的那個帳篷。這個人叫陳老八,他承認酒是他藏的。有人爆料,給搭線買酒的正是失蹤兩人中的一個,酒是他們失蹤那天上午到的。于大將軍說了,失蹤士兵的事情必有隱情。先把這人在這關關,過兩天再審。」
原來如此。
大壯小壯把那黑臉大漢給推軍法營里去了,里面有個超小型監獄,帶著鐵欄桿鐵鎖,就在六兒的床鋪對面。
六兒一看,這小帳篷里突然多了一個人,筐里藏的那個人怎麼辦?萬一穿幫了?
她不由得叫喚了一聲,「一共就這麼點地方,關倆人。再說,我還得上藥哪,我上藥多不方便,我感染了,我……」
六兒忽然想起來,對呀,我這還裝傷哪,我剛才怎麼沒一瘸一拐的走路。幸虧他們沒人注意到我。
小壯白了她一眼,「大將軍吩咐的,你就忍忍吧,最近咱們這整風,沒看出來啊。」
六兒沖小壯吐了下舌頭,她回頭看了眼六營那倆看守,那倆人看著她走進帳篷,站在了外面。
大壯忽然冒出了一句,「這筐哪來的呀。」說著就要往筐那邊走。
六兒搶白,「我這兩天傷口有點感染,鄧軍醫屯的草藥,他說放在這里,現上藥,現研磨。」說著六兒朝大壯直擠眼楮。
小壯上來捏了大壯胳膊一下,沖六兒一樂,「是這樣啊,行,你們倆……」說著,他瞥了眼關在鐵欄桿里的那個黑臉大漢,又看回六兒,「在里面老實待著。我們哥倆和六營的倆兄弟輪班看守。白天他們,晚上我們,我們倆先走了啊。晚上再過來。」
小壯這是在提醒自己嗎?
小壯拉著大壯就出去了,大壯到底也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
六兒嘴角一彎,看樣子小壯比大壯聰明多了,都是一個娘生的,為啥區別這麼大哪。
六兒看著他們倆出去,坐回了床鋪,再一瞥他那碗粥。
就感覺到一股冷風,冷冷的吹來,忽忽悠悠地從自己的耳後吹來。
那個碗為什麼里面只剩下了兩根莧菜葉子,連一粒大米都沒給剩下。
小六兒噌地站起了身,她咬緊牙,緩步走到了藤筐前。
不用問,粥準是又讓他給喝光了。
速度夠快呀,膽子夠大呀,真有種啊!
她隱約感覺到,筐里的這個青年一定是餓死鬼投胎做人。
仔細一瞧,這臭小子把棉襖頂在頭上,偽裝的還挺好,不但偽裝的好,還挺能憋,一下沒動,一聲沒出。
她二話不說,照著那筐就是一腳,那筐一陣,搖晃了兩下。
這時候,鐵欄桿里的黑臉大漢抬起了頭,他剛才一直把頭搭在兩膝間,他看了眼小六。
六兒沖他一樂,拿小手在臉邊比劃了一下,和那人打招呼。
那黑臉大漢點了點頭,沒言聲。
六兒一抱拳,開口道,「敢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
黑臉大漢沉了口氣,「尊姓就不必了,我姓陳,陳老八。」
六兒眯縫著眼楮笑了笑。
黑臉大漢看眼前的小丫頭挺親切可愛,又繼續開口道,「小丫頭,我听說過你,沒想到今天看見真人了。」
六兒撲哧一樂,往床鋪上一坐,蜷著膝蓋,兩只手托著腮幫子,「今天看見活的了是吧。」。
一听這話,黑臉大漢嘆了口氣。
六兒仰起頭問道,「陳大哥,你嘆什麼氣呀?」
黑臉大漢苦笑了一下,「可惜了,我兩個義弟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呀。」
六兒的臉頰輕輕抽動了一下,一股徹骨的寒氣從後脊梁冒了出來。
那黑臉大漢自顧自的說上了,「都怨我,過個生日,我買什麼酒啊。哎,那天晚上,我們幾個都喝高了,橫七豎八的就躺那了,人事不省。第二天早上一看,我那兩個兄弟,錢大海和徐小昆,全不見了。這兩天我們到處去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難道是見到鬼了嗎?」。
六兒打了個寒顫,暗暗心想,要是他們倆見著鬼就好了,沒準還死不了;可惜,見著我小六兒了,還不如見著鬼哪。
可那天那種情況,我不得不出手殺人。
其實,小六這幾天也在琢磨,自己把那個婬賊一飛棍給扎死了,到底做得對不對?
如果她當時能撲上去,和那個人交手,把對方制住,再做打算,似乎也未嘗不可。
但是,自己當時那種情況,嚇昏了頭,也氣昏了頭,千鈞一發,才避免了彩雲不受辱。再說,也不知道那人武功高低,萬一上去廝打卻不是那人對手,豈不是一點逃生的機會都沒了。
要這麼分析,自己做的就沒錯。
六兒正在琢磨這事情。
忽然,黑臉大漢又開口了,「小丫頭,你叫什麼,六兒吧。」
六兒未動聲色,但心卻已是冰封表面,其內暗涌了。她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黑臉大漢繼續問道,「小丫頭,五營有個姓蘇的,最近當臨時教頭那個蘇老漢是你爹吧。」
六兒一點頭,答道,「正是我爹。」
黑臉大漢一挑拇指,「那可是個英雄好漢啊。可惜,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六兒一听別人在夸自己的爹,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我爹人可好了。」
「唉」黑臉大漢嘆了口氣,「小丫頭,你是因為深夜自己出營挨打進來的吧,二十大棒,行,挺能抗,好樣的。」
六兒吐了下舌頭,嘿嘿一樂。
黑臉大漢沉思片刻,問了句,「你是前天晚上出去的?」
六兒一听,覺得有點不對勁,難道這人要詢問自己那晚的事兒。
不說吧,她前晚被逮著,第二天早晨挨打的事,估計也是盡人皆知了。
既然這樣,那就說吧,說了再隨機應變就是。
六兒開口道,「陳大哥,前晚我和小伙伴開玩笑,把人家馬給弄丟了,我就出去找去了。」
黑臉大漢的眸子一亮,急切道,「你在尋馬路上可看到過什麼人?」
六兒鎮定道,「陳大哥,不曾看見什麼人,當時是我帶著六七個姑娘一起去的。光顧找馬了,沒注意別的。」
黑臉大漢點了點頭,昨夜他晚上出去找人,正好踫到七營營官帶人出去找馬,這到沒錯。
陳老八沒在繼續問下去,六兒偷眼看著這個黑臉大漢,心弦繃得緊緊的。
倆人同處一室,他一問我一答,他再問我再答,豈不是被他牽著我的鼻子走了嗎。
自己說話萬一出點什麼紕漏,百密一疏,那可就不好辦了。
況且,筐里還藏著個人,還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失憶人。
六兒把手掌貼在胸口,穩定了一下情緒,她知道自己的表現,不但關系著前夜的那個秘密,還關乎到筐里那個人的性命。
她正色道,「陳大哥,听你的意思,失蹤的兩個人是你的義弟?」
黑臉大漢撇了撇嘴,眼中淚光點點,「我們兄弟幾個在義軍里,也算是老人了。那徐兄弟,多好的一個人,知書達禮,又大氣;那錢大海,平時挺貧嘴,但是人不壞。我們哥幾個感情挺好。唉,眼看著兩天沒露面了,我就怕那兩人凶多吉少。」
說罷,陳老八一個七尺男兒居然坐在那嗚嗚大哭上了。
六兒嚇了一跳,她跳下了床鋪,隔著鐵欄桿看著黑臉大漢,「陳大哥,你怎麼哭上了。」
陳老八瞥了她一眼,咧著大嘴,繼續哭道,「別攔著我。他們管我叫大哥,大哥你知道嗎?現在我被關起來了,誰出去找人啊。這下可好,我哪也去不了了。」
黑臉大漢哭的,嗷嗷的,更傷心了。
外面那倆看守受不了了,其中一個沖里面嚷了一嗓子,「嘿嘿嘿,我說老陳大哥,您跟里面干嘛哪,鬼哭狼嚎的。不至于啊,人不是還沒找著嗎,又沒死,你可哭個什麼勁啊。」
陳老八暫時止住了哭聲,沖外面回喊了一句,「你們不懂,我有預感,倆人死了,準是死了。」
說罷,嗷鬧一嗓子,又開始哭上了。
六兒一听,皺著眉頭,你別說,他這預感還真靈。
她伸出小手穿過鐵欄桿的縫隙,使勁擺著,「陳大哥,你別哭了。」
陳老八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嘟囔了兩句,「跟這哭沒人看見,你們千萬別攔著我。」
六兒覺得心頭一緊,說不上什麼滋味,扭身就往帳篷外走。一掀帳篷簾子,門口那倆看守蹬著她。
高個的發話了,「你要逃跑?」
六兒滿臉堆笑,雙手抱拳,「兩位大哥,我保證,我蘇六兒絕不逃跑。後面是大山,還得翻過去,我怕餓死;前面是金營,還得闖過去,我怕被砍死,我跑哪去呀。我出來透透氣不行啊。」
矮個的說話了,「讓小丫頭跟門口這站會兒吧,怪可憐的。好家伙,這個老陳,嗷嗷的,再把狼招來,不知道的以為他親爹死了哪。」
話音剛落,帳篷里傳來了一聲哭腔,「你怎麼知道我親爹死了,爹啊!爹……」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倆看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耳朵掩上了,六兒一捂胸口,差點沒吐血。
她在想,天呀,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這個叫陳老八的黑臉大漢,一看就是一根筋。
爹說過了軟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兔子急了還咬人那。
這人一急,不定干出什麼事兒來。
我手刃他倆兄弟的事情,可不能讓他知道,不然他一個混勁上來,不听也不信我的解釋,二話不說就把我 嚓了,也未可知。
這個陳老八,到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只可惜他認那倆義弟,都不是什麼好玩意,一雙色鬼,一對敗類。
不過,那倆婬賊死的也算值了,估計倆人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兒,就是拜了這麼一個好大哥。
過了半晌,「我哭完了啊!」那黑臉大漢聲音顫抖,沖帳篷外吼了一嗓子。
六兒沖著倆看守一樂,扭身回了帳篷。
鐵欄桿里,陳老八雙手被綁著,臉上濕漉漉,水滋滋的;一張大黑臉都給哭成紅的了,胸前的衣襟也哭濕了。
大冬天的,眼看著那熱淚掉到地下都起水霧了。
六兒走到近前,無奈道,「陳大哥,這下哭痛快了吧。」
陳老八咳嗽了幾聲,深深喘了幾大口氣,「小丫頭,你听過桃園三結義的故事嗎?那是何等的忠肝義膽啊!你蹲這,讓大哥給你好好講講什麼叫俠義。」
悲劇呀。
六兒覺得腦子嗡嗡的,爹從她三歲起就在講桃園三結義了,她四歲就知道三英戰呂布了,五歲就說要當小喬了,六歲就敢開堂給村里的小女圭女圭們說書了。
但是,望著眼前這個四十來歲,濃眉大眼,黝黑面龐,虎虎生風的大漢,看到他居然哭得和小孩子一般動情真摯。
她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動力,讓這個人,一直堅持去尋找他的兩個兄弟,哪怕是去找兩具尸首,也要堅持到底。
在她眼中的大婬賊,在這大漢眼里卻是九死一生,視如同根的好兄弟。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真奇怪。
六兒的心,從漸起波瀾到波濤洶涌,她決定裝一回蒜,認真傾听這個大漢心中的俠義世界。
「我開始講了啊!小丫頭,不是講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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