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春日的意味便越發地濃厚了。
三月過後,禁足令便不再嚴謹,我終于走出了一方小院,來到武城的牆頭,這個城鎮的血腥味已經淡了很多,高處遙望,可見大地新綠。
「如果順利的話,這里也會成為以後劉袁熙的屬國吧。」
八重紫淡淡︰「自然,這是您和七殿下的約定。」
我點點頭,不再言語,前方有送信人遷來,八重紫下了高樓,獨留我一個人在高台上看風景。八重紫接到信件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很快回到了城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鳳冠霞披的女子緩緩轉身,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薛培緩緩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我卻在遠處看著他,他是遵守了當初的約定,還是我一個人在夢中?
薛培道︰「殷銀,你太辛苦了,以後我會為你做所有的事情,也會接替你的位子,你只要好好地做我的妻子便好。」女子淺笑,在他的懷里汲取溫暖,好像可以放棄所有。
我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我一回頭看著劉袁熙,他嘴角掛著冷而諷刺的笑意,越過我直接走到穿著大紅嫁衣的女人面前︰「他不過也是利用你,那我為什麼不可以?」
我想要上前去拉劉袁熙,我想說那不是我,但是他听不見,他看見的只有另一個女子,我隔絕在世界之外,清平站在我身後道︰「跟我走吧。」
夢到了這里,有人搖醒了我,喊著︰「殿下,殿下……」
我模模糊糊地睜開眼楮,是小透,她秀氣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似乎很是擔憂,我搖搖頭,說道︰「怎麼了?」
聲音一出口,卻是有氣無力,疲憊至極。
小透嚇了一跳,用熱毛巾擦著我的臉,輕聲道︰「殿下,您受涼了。」
我模模自己的額頭,有些熱,不禁失笑,我居然得了感冒?
天還沒亮,小透指揮著另一個小丫頭,回來的時候兩個人似乎說了什麼,我沒有听清楚,我只是在回想那個夢,回想……清平對我說的,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如果是那個時候,他絕對不會說那句話。
是我心里希望他對我說嗎?
…………
我被安排進一輛並不寬敞的馬車里,塞了厚厚的毛毯,小透跟著進來,手中端著一碗藥,吹了吹,往我嘴里送,我見著她搖搖頭,道︰「我也是大夫,我知道良藥苦口。」便拿著藥碗一口氣喝光,真苦。
袁澈掀開簾子,露出那張有些苦悶的臉,道︰「你這病來得真是及時。」
說完他搖搖頭,交代了小透幾句,對著我道︰「只召了紫少回竟州,不知道我們何時再見了。」他要留守武城,看顧北方。
我只是閉上眼楮養氣,旁人只以為我是受涼了,只是我心里清楚得很,那是索魂香最後一次的毒藥發作了,會比之前的更加漫長,更加和緩一點,但是這次之後,我將墮入應無邊際的黑暗,喪失心智。
我會瘋嗎?失去視力?
八重紫的那封信,大概是劉袁熙的,將我和他召回了竟州大本營,而我,是籌碼,只要我活著,就能遙控北方。
我忽而有點想念劉璧那個小家伙,他粉撲撲的小臉和稚女敕的聲音。
「咳咳咳……」
小透拿來一顆蜜餞,送入我的口中,我搖搖頭︰「苦著好,苦著好。」
八重紫坐在前一輛馬車里,一路上只看見青青綠綠的草樹,風景也有點暗淡,只是我睜大眼楮,在能看的時候盡量看。
小透憂心道︰「殿下,您可不能吹風,這身體還沒好利索呢。」
我說︰「沒什麼事,我清楚。」
小透雖然沒有反駁,卻是依舊堅持著將簾子拉上,我也無可奈何,就隨著她去。
夜晚在一家小鎮露宿,八重紫走過來問了問我的情況,小透都說了個大概,八重紫只是將小透支使出去,問我︰「你是不是怨恨我?」
我搖搖頭。他沒出聲,良久道︰「薛培……重傷了。」
「哦?我以為他死了,原來還活著。」
「你這麼輕描淡寫地說話,反而更讓人在意了。我以為你和他不過就是因為利益的婚姻。」
「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我說,有些倦淡,我這身子年紀不過十八,卻不太好使,小時候受傷太多,又常常浸潤著毒藥,一旦爆發,什麼都開始作亂,「說說是怎麼回事?可以說吧?」
「……」
我看著他,他有些無措地坐下,苦笑道︰「別問我。」
我點點頭,有些想明白了,笑罵︰「他還真是小孩子脾氣」說完,心底卻是涌起了巨大無比的酸楚和淡淡的幸福。
女孩子看見兩個男孩子為他打架,就算是不喜歡那兩個人,也會有點小小的驕傲,無關情愛,只是心境。
我到底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笑了出來,八重紫搖搖頭︰「勸不住。」
「起因是什麼?」
「因為當初那句話。」
「哪句?」我在腦海里過濾一遍,皺眉,不會是那個揚言說要讓薛培不得和我成婚的那個謠言吧?
「上京城發生了什麼事情?」
八重紫斟酌著開口,道︰「七殿下和鎮撫司通過氣,所以那次,是一個計謀,為了將我們三千人運進京都而不至于驚動護城衛和黑甲軍,化整為零,屠殺了一批官員,讓他們內部亂了。那五個死了的鎮撫司官員自然就在其中。」
「我們的人離間裴尚和劉思齊的心,沒想到裴尚將計就計,早就和薛培通氣,讓我們吃了一個大虧。那三千兵馬在上京城鬧騰了一陣,陳安調用了護城衛直接屠殺了十幾名官員,不管真的假的,凡事有通敵嫌疑的都殺了,楊薛培養的老一批雖然沒有全部賠在這里,卻是折損不少,七殿下咽不下這口氣,在上京城被薛培識破了身份,打了一仗,結果兩人都負傷了。」
我驚了驚︰「他是白痴嗎?在上京城直接和薛培動手?」
八重紫笑而不語,我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便少有收斂,想了想應該不太對勁,道︰「薛培……真的在上京城?那崇州呢?」
「秘密進京。」
「為什麼?」其實我不必問出口了,因為我自己已經知道答案,對于劉思齊來說,劉袁熙的威脅比薛培更大,薛培是臣子,而劉袁熙趨勢皇室血脈,兩個人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打算先除掉劉袁熙嗎?
「他傷得怎麼樣?」
八重紫笑了笑,笑容中有些促狹道︰「比薛培好一些,肩膀上挨了淺淺一刀。」
「……那……」
「薛培收了極重的內傷,吐血連帶月復部挨了一劍,沒有三個月下不了床。」
我忍住內心想要罵人的沖動,將八重紫趕了出去,八重紫無奈,替我關上門。
小透進來,又端著一碗藥,道︰「殿下……」
我不等她說就道︰「不喝了,喝了也白喝,這不是自己找苦頭吃嗎?」。聲音有些重,小透顯得委屈,端著藥不知所措,我意識到這時將別人的氣不小心撒到了她身上,心中有些歉疚。
小透咬了咬唇,堅持道︰「七殿下既然將您交給了奴婢照顧,奴婢就有責任看著您喝藥,要是您傷了什麼,奴婢如何向殿下交代啊。」
「你家七殿下現在也躺在床上呢……」我沒好氣地說道,倒不是沖著小透發火,實在是無語劉袁熙這麼聰明的一個人也泛糊涂了呢?
小透瞪大眼楮,不敢置信道︰「七殿下受傷了?」
和她說,沒關系吧?或許劉袁熙封鎖了消息,可這這麼大的一件事情估計瞞不住,這時候在各地已經傳開了吧?
…………
落雁城,雁棲樓。
我本應住進袁家,卻堅持著來到這里,八重紫原本有些為難,拗不過我,也就隨我了,他自己一個人往袁家述職。
小透一步不移地緊跟著我,我被她氣笑,道︰「你這麼緊張你家七殿下,到了落雁城怎麼不去看他了?」
小透道︰「七殿下讓奴婢伺候您。」
「哼哼。」我也不知道在氣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住的地方,卻是三樓的最後一間房。這個地方,我是第二次住進來了。
掌櫃地點頭哈腰地來請安,有些敬畏地听候我的吩咐,我只是擺擺手,愛做什麼做什麼去,別來煩我。
他那個恭敬,將三樓都清空了給我騰挪,不久之後袁家那邊傳來消息,掌櫃地惶恐著應下,整個樓都給我一個人住。
「這不是為難掌櫃的嘛?」
「我的祖宗,您這是說的哪里的話,既然是七殿下的旨意,誰敢不听啊。」
「別,本王可不是你的祖宗。」
「是,是,是,小的嘴賤,小的高攀不起。」那掌櫃的被袁家和我弄得一驚一乍,最後還是按著我的吩咐,雖然沒有騰挪出整個樓,將三樓以上都清空了,平日里也只招待不留宿。
從窗外看出去,小荷鮮女敕,荷花未開,落日胡在夕陽中泛著淺金色的光芒。我忽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少年有些冒冒失失地帶著我一起跳樓,就從三樓跳下去,濺起一陣水花,荷花的清雅香味浸透了衣衫,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將那張臉,刻在了我的心里。
再也不會有一個人這樣瘋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