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佑四年,十月一十四,在崇州一個小小的地方,卻改變了劉國歷史的走向。一時風光與劉思齊並行的河間王劉懸,這位皇室成員,在紅楓渡被殺。薛培借此收納原劉懸的兵馬,將崇州和梓州收入囊中,劉思齊大怒,責令袁盈袖出兵。袁盈袖審時度勢,同意出兵,與之大戰幾個回合,勝負都有,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世人多知曉相州陳氏,卻不知相州還有一族,姓斯,財富幾代積累,終于承佑四年漸漸浮出水面。
斯容問我︰「你可曾知曉,當年陳安也向我提出,收購我手中的莊家,以劉思齊之能,將四海錢莊推向皇莊之位,我卻沒有答應。」
彼時陳安已經知曉劉懸已死的消息,推測我和斯容聯手,正像當初劉懸和劉思齊對待另外一位莊家一樣,排除了劉懸,而樓開月亦被除名,由斯容完全接手代理。
我問︰「你是因為仇恨陳家?」
那張描花的面具看不出表情,聲音依舊柔柔地好听,道︰「確實,歷來之爭,你說為了一己私欲做到顛覆天下,我也是一個禍國殃民的人了吧?」
我笑笑,不由間想起另一個女子,袁青衣的抱負,她在做的,是將劉袁熙推上高位。也正因為竟州和薛培打了起來,我和薛培的婚事,一下子耽擱了下來。
薛培一紙書信,大致與我訴說了一番戰況,沉寂許久的竟州袁氏果然厲害,就算是他也吃不準勝負,此時我卻不得不返回天白城坐鎮,只能將此事全權交給他料理。
其後是劉思齊的發難,令裴尚率了三萬兵馬,趕到了琛州,對梓州用兵,兩相掣肘薛培,饒是他有通天的本領,也是難以兩全。兵部急件發來地時候,蔣濤請令,願領兵與之一戰,以助得壽昌侯(薛培爵位)解決問題。
我下意識地轉動尾指的翡翠戒指,沉聲道︰「眾卿以為如何?」
賀武陵道︰「眼下雖然我方形式疲弱,然壽昌侯既然只是說明形式而沒有要求增援,應當自有退敵妙計。」
其後便有人冷聲,道︰「這話卻是在猜測,若是延誤了時機,豈不是大罪?」
「尚書令,你是何想法?」
蔣子洲睜開眼,徐徐道︰「微臣也想過賀統領所言,然壽昌侯雖然沒有明言,眼下形式卻不利于,我們應當早做準備才是。」
「僅僅如此?」不由地,我有幾分失望,從他口中的這一番話,到底沒有說明實質性的用處。
蔣子洲輕輕咳嗽一聲,老態的臉刻滿了皺紋,一雙眼楮卻泛著精光,道︰「微臣听聞,袁盈袖與劉思齊並非一條心,先前劉思齊欲讓清都王回京,由袁盈袖擋下,其後劉思齊雖然默許,心中定然不悅。先前劉思齊欲劉懸為戰,竟州也沒有出手的意思,現在突然插手其中,一來是因為局勢變動,河間王猝死導致崇州和梓州的形式急轉直下,讓人心憂。」
話說到此處,殿外來報,這次卻不是軍部呈上來的,而是暗影的人,樓七進殿,沒有完全恢復傷勢的他卻看不出什麼不同,道︰「在崇州許都抓到了聶文都,被袁家人拿下了。」
這一詞激起千層浪,眾人心中各有計較,聶文都一死,也就意味著河間王的勢力徹底瓦解了,我本想著將這局勢弄混亂一些,本不料袁盈袖會突然插手其中,現在確實混戰局面,聶文都從我手中逃月兌,卻進了袁家的營帳。
結果各人又說了一通,蔣子洲意有所指,卻因為樓七的話而轉變了心思,之後一些個人的話我也沒有怎麼听,早早回退了眾人,回到重光殿。
劉璧仰首,道︰「亞母,可是心憂?」
我逃了口氣,點點頭又搖搖頭,反而沒有確定自己的心思。小孩子只端著臉陪我吃了午飯,我沒有什麼胃口,他吃了午飯告退。傍晚的時候,一墨色衣衫的俊美男子登門,對我遙遙一禮,我坐在上首,看他淡淡的笑容,道︰「這個時候來,也是為了崇州那邊的事情嗎?」。
霍秀道︰「我大姐算到你正為此事頭疼呢。」
「哦?」就算是富可敵國,卻無退兵之策,有何用,「難道霍公子還會領兵披甲不成?」
「那倒不是,不過只是來壓了一些糧草,順道過來拜見殿下你。」他的笑容隱隱,墨色的衣袂襯得他的臉龐更加如玉,道,「然則我卻不是白來的,也為殿下帶來一些個消息。」
他親自來,那是什麼重要的消息?
「殿下可知,竟州五萬人馬,領兵的是何人?」
「是梅十一。」
「梅盛雖然厲害,卻是在朝政算計上,若說領兵到底沒有壽昌侯厲害,當然,那裴尚是軍中出身,歷練多年,和壽昌侯斗上一斗也沒有什麼說不通的,卻從沒有听說梅盛也是一個將才。」
「說來說去,你指的可是梅盛身後之人?竟州地大物博,又是這亂世,出來幾個能人,也並非什麼怪事,倒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豪杰。我遠在泰州,必然無法全權掌控崇州形勢,倒是經你一說,少不得要好好琢磨一番。」
霍秀一笑,投來一絲贊許的目光,繼而道︰「殿下英明,家姐早有所料,派人暗中查訪,得知了一個驚異的消息。」
我心中若有所感,卻還是等著人說下去,霍秀再不賣關子,道︰「那天下人盡皆知的痴傻江都王,七殿下劉袁熙,瞞過了天下人,小小年紀居然有頗熟稔兵法,將壽昌侯逼得不得不退回崇州西北,接連失了三個城池,而另一邊裴尚亦趁熱打鐵,吃下了梓州一小半的土地。」
我的手不由一顫,面前閃過劉袁熙幼時的容顏,自一花莊一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很少听到什麼消息,這三年間,他居然成長了這麼多嗎?袁青衣胸有成竹,難道劉袁熙真的有這個能耐?當年劉思齊能成功,不僅僅是因為劉思齊本身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那也是因為身後有陳安那只老狐狸,有相州的錢財鼎立相助,也有陳貴妃的策劃,多方勢力造就了一個劉思齊,現在,又要出一個劉袁熙嗎?
「殿下,我和家姐知曉此事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你的表情,還是頗為鎮定的,莫非早已落入殿下的謀算之中?」
我面上不動,不落痕跡地道︰「斯容可有說什麼其他的?」
他微愕,繼而道︰「沒想到殿下會這麼問。」
我抬眸平靜地看著他,道︰「多謝你提醒我,不過是真是假,我還要確認一番。」雖然我早就知道劉袁熙不是傻子,也不說破。霍秀點點頭,表示理解,若我輕易相信了他的話,才有問題。
直到霍秀離開,我才松懈下來,許久吐出一口氣,道︰「他還真是做了啊……」
七歲的時候,他蹲在竹林里,默默地看著一棵春筍,在我被追殺的時候,拉起我的手,帶我躲過了許皇後的刺殺;十三歲的時候,元宵燈會上,一擊格殺了追擊我的刺客,我第一次看見他暗紅色的衣袂和隱忍冷漠的眼眸,也知道額這個最不受人注目的孩子有著非同尋常的心智;再後來,我被蘭玄庭所劫持,他憤而繞道後方來救我,和我一起掉入江水中,與我爭吵,互相刺傷,我以為那是小孩子的偏執;落雁城中,雁棲樓上抓我跳樓,若入湖中的他問我能不能相信,我只是一笑帶過。
再相見的時候,我已然站在高樓上,允諾了薛培的婚事,那雙怨毒的眼楮讓我心頭一驚,卻在之後的一花莊。
你讓我失望。
你背叛了我。
如果我輸在這里,沒有去拼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那麼我這麼多年的忍耐就是一場笑話,我認定的東西,我一定會去得到,不論它有多難,如果我連追求的勇氣和堅持都沒有,那麼,我就不配那些人追隨我,也早就死在一次次刺殺之下。
那雙陰柔的眸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得越來越沉穩,越來越陰狠,漸忽閃現的殺機,不敢讓人直視。如今卻是在沙場,從千萬廝殺中,找尋著自我嗎?
年少的夢想,是做一個靠著大樹好乘涼的閑散王孫,就算做一輩子少爺,我也認了。誰知道我一步一步謀劃,一步一步登上這個位子,卻是一個一個背離。曾經相識的少年人,要麼死,要麼圖謀互相殺掉對方,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微妙啊。
「殿下……」秦晚清冷的聲音忽而響起,將我從漫無邊際的思緒中拉回來,秦晚福神道︰「太傅大人求見。」
我一愣︰「嚴無虛?」
秦晚點頭,我想起這個時間似是剛剛結束了劉璧的教學,那人穿著一身便服,步履緩緩,許久不見。
嚴無虛施禮,道︰「微臣嚴無虛,見過攝政王殿下。」
我眉眼一跳,今日訪客不少,他是極少親自來見我的,唯一的兩次是商討關于劉璧的事情,還是我召見,從前他也只是一個中立派,從不參與人和一方的爭斗,所以才在太傅位子上做得那麼久,今日他自己找上門來,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