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听到鳳鸞春恩車的聲音,那聲音听來是很美妙的。我不知道這車聲一路而去會牽引住多少宮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這小小的車上會承載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淚和歡笑。很多個宮中的傍晚,她們靜靜站在庭院里,為的就是等候這鳳鸞春恩車能停在宮門前載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寢宮。小時候跟著哥哥在西廂的窗下念杜牧的《阿房宮賦》,有幾句此刻想來尤是驚心——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盡態極妍,宮中女子哪一個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這後宮之中是最不稀罕的東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鮮的美貌出現,舊的紅顏老了,新的紅顏還會來,更年輕的身體,光潔的額頭,鮮艷的紅唇,明媚的眼波,縴細的腰肢……而她們一生做的最多最習慣的事不過是「縵立遠視,而望幸焉」罷了。在這後宮之中,沒有皇帝寵幸的女人就如同沒有生命的紙偶,連秋天偶然的一陣風都可以刮倒她,摧毀她。而有了皇帝寵幸的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恐怕她們的日子過得比無寵的女子更為憂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她們更害怕失寵,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現。如果沒有愛情,帝王的寵幸是不會比絹紙更牢固的。而愛情,恐怕是整個偌大的帝王後宮之中最最缺乏的東西了。宮中女子會為了地位、榮華、恩寵去接近皇帝,可是為了愛情,有誰听說過……
我只覺得腦中酸漲,放下手中的針線對浣碧說︰「那炭氣味道不好,燻得我腦仁疼,去換了沉水香來。」
浣碧略一遲疑,道︰「小姐,這月份例的香還沒拿來,已經拖了好幾日了,明天奴婢就去回惠嬪小主去!。」
心下明白,必定是內務府的人欺我無寵又克扣份例了。「眉姐姐已經為咱們擔待得夠多了,這些小事不要再去煩她!隨便有什麼香先點上罷。」
第二日我便知道出了大事。緊趕慢趕和眉莊到了陵容的住處,尚未進院,已經听得里頭宮人們的議論
「安選侍出身不高,又不得皇上喜歡,這輩子算是完了。」
有人嘖嘖︰「真可憐,要我這樣沒侍寢就被送出儀元殿,我就再不見人了。」
「偏她還像個沒事人似的。听小廈子說皇上可不喜歡了,才一見安選侍的臉就說她木著臉連笑也不會,只會怕得發抖。皇上沒了興致,趕緊請了妙音娘子去。」
「我也說呢,安選侍又不是什麼絕色,又這樣沒福……」
我與眉莊在听不下去,急匆匆走進去,宮人們嚇得噤聲。
眉莊瞪了他們一眼︰「小主就是小主,容不得奴才議論。如果有人敢背後貶損自己的小主,我會立刻回了皇後,把他轟出宮去,記住了嗎?」
眾人諾諾不敢抬頭︰「奴才明白,奴才不敢。」
眉莊徑直拉了我進去。
陵容正在低頭坐在窗下繡花,神色從容。寶鵑憂心忡忡陪在旁邊。
眉莊進來,寶鵑請安︰「惠嬪小主吉祥,莞貴人吉祥。」
眉莊急切︰「好好兒的,怎麼會這樣了?」
陵容苦笑︰「是我自己不中用,見了皇上天威就害怕得發抖,惹得皇上不高興了。」她戚戚,「可是姐姐,我一想到華妃這樣凶,我怎麼能不怕?你看眉姐姐和恬貴人,這些日子一直被華妃叫去宓秀宮,說是學著磨墨好伺候皇上,可哪天不磨上一兩個時辰,磨得手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