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取一粒蜜餞放嘴里,道︰「見與不見,又有什麼要緊?」
槿汐微一凝神,笑道︰「也是奴婢胡想。只是這宮里張冠李戴,魚目混珠的事太多了,奴婢怕是便宜了旁人。」
我把蜜餞的核吐在近身的痰盂里,方才開口︰「便宜了旁人,有時候可能也是便宜了自己。」
過了月余,陵容依舊無寵,只是余更衣聰明伶俐,擅長唱情意纏綿的昆曲,皇帝對她的寵愛卻沒有降下來,一月內連連升遷,被冊了正七品妙音娘子,賜居虹霓閣。一時間風頭大盛,連華妃也親自賞了她禮物。余娘子也很會奉承華妃,兩人極是親近。余氏漸漸驕縱,連眉莊、劉良媛、恬貴人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語出頂撞。眉莊縱使涵養好,也不免有些著惱了。
雖說時氣已到了二月,天氣卻並未見暖,這兩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鉛雲低垂,烏沉沉的陰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勢頭。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兒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漸漸小了,小允子同小連子掃了庭院的積雪進來身上已是濡濕了,凍得直哆嗦,嘴里嘟囔著「這鬼天氣」,又忙忙地下去換了衣裳烤火,嘴里說著︰「有件稀罕事兒,小主還不知道呢?」
「怎麼了?」
「今兒听敬事房說,皇上問起新入宮的小主們還有哪有未曾侍寢的,皇後娘娘在旁提了安選侍、小主和淳常在,又說小主病著,淳常在年幼,結果皇上翻了安選侍的牌子呢。」
我聞言喜悅︰「這是大喜!明兒我就和眉姐姐去恭喜容兒。」
小允子道︰「可不是。過了今晚,安選侍就有出頭之日了。」他看著我手里的繡帕笑,「小主最應景兒,繡得黃鸝鳥,可是安選侍最喜歡的呢。小主繡成一雙黃鸝,明日就送給安小主賀喜,那是最好不過了。」
我微微一笑,又低頭去繡手帕上的黃鸝鳥兒。隱隱听得遠處有轆轆的車聲迤邐而來,心下疑惑,棠梨宮地處偏僻,一向少有車馬往來,怎的這麼夜了還有車聲。抬頭見槿汐垂手肅然而立,輕聲道︰「啟稟小主,這是鳳鸞春恩車的聲音。」我默默不語,鳳鸞春恩車是奉詔侍寢的嬪妃前往皇帝寢宮時專坐的車。
我頓時愣住,「這個時候陵容應該去儀元殿侍寢了,怎麼還會有鳳鸞春恩車的聲音?」
凝神听了一會兒,那車聲卻是越來越近,在靜靜的雪夜中能听到車上珠環玎玲之聲。隱約還有女子歌唱之聲,歌聲甚是婉轉高昂,唱的是一首昆曲《游園驚夢》「好景艷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困春心,游賞倦,也不索香燻繡被眠……」我側耳听了一陣子,越發驚疑,「是妙音娘子?」
小允子低頭小聲道︰「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宮中規矩。」他頓一頓,臉色也難看了,「怎麼妙音娘子會在鳳鸞春恩車上?這……」
槿汐緩聲道︰「或許……皇上是想先听了妙音娘子唱歌……安選侍既被翻了牌子,此刻一定穩穩當當在儀元殿呢。」
浣碧為我理好絲線,忽然問道︰「小姐,你說皇上寵妙音娘子什麼呢?就為她會唱昆曲麼?」
小允子嘖嘖兩聲,「要說唱昆曲,京城里多的是唱得好的角兒。她算什麼呢?」他笑吟吟看著浣碧,「說實話,浣碧姑娘可比妙音娘子好看多了。」
浣碧一怔,立刻啐了一聲,罵道︰「我哪有她那福氣,也學不來她的氣性。」
眾人干笑了幾聲,再沒有人做聲,屋子里一片靜默,只听見炭盆里嗶啵作響的爆炭聲,窗外呼嘯凜冽的北風聲和攪在風里一路漸漸遠去的笑語之聲。她的笑聲那麼驕傲,響在寂靜的雪夜里,在後宮綿延無盡的永巷和殿宇間穿梭……